沐辞楚要她过去?穆紫鸾眼角一斜,怎么都觉得过去就像送死一般。她紧了紧大氅领口,兀自坐在圆桌前,道:“刚刚家宴上,臣妾不曾用膳,此刻倒是有些饿了,皇上明日还要早朝,先休息吧,不必理会臣妾。”
沐辞楚慵懒的倚靠着床柱,本就俊美的侧脸在略显幽暗的烛光下更添邪魅,眉浓黑,眉形极好,眼睛狭长而黑亮,高而笔直的鼻梁,于面颊上投下阴影,唇薄而微翘,这样的侧脸,可以说是完美至极。他漫不经心的半睁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剪影。薄唇邪魅一勾,磁性的声音飘忽入她的耳中,“怎的,你怕?”
“怕?”穆紫鸾自然的挑眉反问,面上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淡然神色,她拿起一块栗子糕,悠悠吃了一口,慢条斯理的咽下,又喝了一口茶,用丝绢擦了擦唇角,才幽幽道:“臣妾怕什么?皇上与臣妾不过是交易而已,臣妾不过是个小女子,也懂得言出必行,皇上贵为天子,顶天立地,自然更懂这个道理了。”
这分明是在侧面敲打他不要乱来,沐辞楚起身走到桌前,坐在她对面,目光似两缕月光落在她的面上。因着是第一次侍寝,显然宫人们为她悉心打扮了一番,黑而浓密的长发被放下,在烛光下宛若一匹上好的绸缎,妆是极淡的,但正是这种淡,更衬托出她的天生丽质,脸颊微微带红,唇粉女敕盈亮,一双美目如溪水般青盈,当真是——倾国倾城啊!
他深深的注视着她,一时间移不开目光,穆紫鸾被这道深如大海的目光搅得有些心慌,起身为他斟里一杯茶,双手奉于他道:“今日家宴上,皇上饮了不少酒,茶能解酒,皇上喝了茶便睡吧。”
沐辞楚扬起手,接下茶盏时,另一只手飞快的握着她尚未来得及收回的玉手,手腕上稍稍用力向前一拉,他的动作太快,力道又精准,穆紫鸾来不及反应,整个人被拉入他怀中,坐在他的腿上,沐辞楚放下茶盏,长长的手臂如圆环,牢牢将她禁锢在怀里,任她怎样挣扎都不放。
穆紫鸾用力挣扎几下,他却像铁人一般毫无破绽而言。也是了,十年征战,他自是强健如牛的,她一个小女子怎能抵抗。她扬起头,直视着他略带笑意的眼睛,眼神似寒冰一般清冷,语气如针芒一样尖锐,“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皇上贵为天子,怎的要出尔反尔?”
沐辞楚斜勾了右侧唇角,露出一丝坏笑,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爱妃可说说,朕怎的出尔反尔了?”
穆紫鸾双手死死抵在他胸前,阻拦着他越收越紧的怀抱,凝白如玉的面颊,却在他温热气息的吹拂下,越发娇红了起来。她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皇上答应臣妾,侍寝不过是交易,既然如此,咱们就该井水不犯河水,皇上好好的去睡觉,臣妾在这坐上一晚便是。臣妾若知道皇上如此不守信,当初是宁死也不会从的。”
唇角笑意更浓,沐辞楚将双臂收紧,牢牢抱她在怀中,眼瞳泛起一缕莫名的光亮,语气无赖至极,“朕怎样说也是个男子,美色当前,怎能无动于衷?”他扬手拉开穆紫鸾大氅领口牢牢系着的蝴蝶结,声音轻佻,“屋里这样暖,爱妃却穿着这样厚的白狐大氅,热坏了朕可是会心疼的。”
蝴蝶结一开,大氅光滑的内衬顿时顺着穆紫鸾的身体滑了下去,瞬间露出烟紫色寝衣。这寝衣不过是薄薄一层,虽能遮住身体,可身形却暴露无遗,穆紫鸾惊呼一声,精致的小脸顿时羞得通红,一边用力挣扎,一边低下头去避开沐辞楚肆意打量的目光。
“美人若是害羞起来,当真好看的紧啊。”沐辞楚散漫的笑声悠然回荡于内室中,他握紧穆紫鸾的手,语气温柔,“别动,让朕抱一会儿,你若听话,朕抱过便放了你,你若不听话,朕等下就强要了你。”
穆紫鸾闻言,顿时停下动作,双眼迷离的看过去,却见他眼神盈亮如星辰,一丝不带说谎的样子,但她依旧忍不住月兑口问道:“皇上此话当真?”
“朕何时骗过你?”沐辞楚抖了抖健硕的肩膀,示意她将头靠上去,穆紫鸾迟疑一下,也不知是被他那句“朕等下就强要了你”的话威慑住了,还是当真信了他,最终还是乖乖的靠在他肩上,任由他静静的抱着,不再言语。
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不是熏香的味道,而是自然花朵的香气,清甜甘爽。虽然隔着寝衣,依然可以感受到她的皮肤细腻,甚至胜过上好的云锦。刚刚她在家宴上,伶牙俐齿的与瑞德仪和沐辞安争辩,那样子十分可爱,现在乖乖待在怀里的小女儿模样,也十分乖巧,沐辞楚用下巴抵在她额头上,轻而缓的摩挲,闭上黑眸,享受着这一刻的安静与祥和。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永远充斥着纷争,硝烟弥漫,惹人烦乱,唯有她这里,能让他安心,让他拥有难得的清静。
穆紫鸾靠在他怀里,身体有些僵硬,虽然不是第一次被他抱在怀里,可是两人都穿着薄薄的寝衣,这却是从来没有过的,她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灼热的体温透过两层薄薄的寝衣传递到她的肌肤上,那样滚烫的温度,是她从未体味过的。刚刚他说“朕何时骗过你?”,她细细想来,的确是没有的。在穆府时,他答应了让她代母入宫,就当真没有再难为过母亲和穆府,他答应了不会帮她也不会害她,入宫后就真的没有害过她,甚至于今天他还帮她说了话解了围。还有上次,她为了帮馨儿,求他答应多陪陪她,虽然朝政繁忙,最后他还是如约来了。
可是,如果那次他失言了,没来沁心宫,没遇见馨儿,没宠幸馨儿,那么她和馨儿依旧会是姐妹情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尴尬了吧。她抿抿唇,唇角扬起一个释然的弧度,这件事到底与沐辞楚无关,若馨儿当真是那种人,无论沐辞楚是否依约前来,馨儿都是会变的。人心难测,就像他,他更是猜不透的,半个月来对她不闻不问,怎的今日又突然如此“宠爱”她呢?
怀中的人儿柔弱无骨,清香沁入,沐辞楚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她的体香牢牢记在脑中。这半个月来赌气不来见她,可她的样子总会浮现在脑海,她的一颦一笑,她每一次瞪眼,每一次撅嘴,她的喜怒哀乐,他都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她走近他心中,越扎越深,连他都不曾察觉,若非这次一别半月,他恐怕还以为他对她不过是单纯的感兴趣而已。
沐辞楚动动唇,声音低柔,“这些日子,你可想朕了?”
“啊?”穆紫鸾惊呼一声,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想他干嘛?他不在,她还落得个轻松。
“看来是没想了,”他的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沮丧,环在她腰间的双手稍稍收紧些,让她紧紧的贴在他健硕而温暖的胸膛,轻叹一声,“可是朕想你了。”
“怎会?!”她月兑口反问,水眸里闪耀着不可置信,他一定又在故意捉弄她了,一定是。见他不语,她低声嘟哝一句,“我本来以为,皇上宠幸了馨儿,又这么久不来沁心宫,便是要与我取消交易了。”
她这么说,便是证明,无论如何,她对他久不来沁心宫的事还是有一些在意的。沐辞楚心里稍稍舒服了些,声音也不似刚刚那样低沉,“说说,为何你觉得朕要和你取消交易了?”
“皇上不是说,只是需要一个宠妃吗?既然馨儿成了皇上的宠妃,皇上自然要与臣妾取消交易了。”穆紫鸾说的理直气壮,语气中不自觉的带着点点委屈,若不是因为他,馨儿与她怎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她略带抱怨的口气,让沐辞楚很是受用,他盈亮的眼瞳在烛光下更添光溢,“朕带你见一个人,见到他后你就一切都明白了。”
“见谁?”穆紫鸾探究的看着他,这大半夜的,他要带她去哪?
沐辞楚含笑不语,眼神清亮而坚定,轻柔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起身,见她站好,亲自为她披上白狐大氅,系好领口的带子,又为自己披好墨狐大氅,走到床前,脚伸到床下,轻踩几下,口中发出一声类似鸟鸣的奇怪叫声,只听床底悉悉索索一阵,一个男子从床下爬了出来。
穆紫鸾下意识捂住嘴巴,才没有尖叫出声,这床下怎会藏着个男子?是今日才藏进去的,还是日日都藏在那里?这个男人到底是谁?难道是沐辞楚派来监视她的?可看样子又好似不是。她脑中飞快的旋转着,闪过各种可能,但是,当床下的男子站直身体,露出面容之时,她却彻彻底底的惊呆了。
怎么会?!
这个男人为什么和沐辞楚长得一模一样?!
天啊!身形、面容、表情全部都一样,就像是镜中照出来的一样!
穆紫鸾后退一步,水眸圆睁宛若铜铃,目光在沐辞楚与陌生男子间来回旋转了十几次,强压下心中呼之欲出的震惊,声音微微发抖,道:“皇……皇上……你们两个……谁才是……皇上?!”
陌生男子听见穆紫鸾的疑问,恭敬伏身,叩头道:“臣拜见皇上、沁嫔娘娘。”
连声音……都是一模一样的?!这个人到底和沐辞楚是什么关系?!亲兄弟也不可能这么像啊!
沐辞楚早就预料到她会有如此反应,将她的手柔柔握在手心,目光轻缓的落在她依旧震惊不已的面颊上,低声道:“朕与他像不像?”
穆紫鸾点点头,再点点头,目光始终定在陌生男子身上,“不是像,而是……简直就是一个人啊,”她回头看看沐辞楚,神情不解至极,“皇上,这个人是……”
“他是朕的替身。”沐辞楚如实相告。
“替身?”穆紫鸾动动唇,只觉得喉咙间干涩得很,皇上需要个替身做什么?她实在想不明白。更何况,有一个人同皇上长得一模一样,岂不危险,若那人想取而代之,也不会有人怀疑。
“回沁嫔娘娘,臣的确是皇上的替身,更准确的说,臣是皇上晚上的替身。”陌生男子补充道。
“晚上的替身……”穆紫鸾柳眉微蹙,轻声重复着陌生男子的话,皇上白天要早朝,要批奏折,晚上他能做什么?无非是睡觉啊。
沐辞楚笑得有些神秘,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意味深长道:“没错,他是替朕睡觉的。”
穆紫鸾无奈的笑了笑,当她是小孩子吗?睡觉怎么替?又有什么好替的?
不对!她眉心一锁,禁不住打了个冷颤,难道……她刚刚忽略了一个事情,皇上的夜晚不只属于他一个人,更属于三宫六院的三千佳丽,难道说,这个陌生男子……她本就盈亮的眼神,似一下一下被点得更加光亮,散发出灼人的光彩,这样的事实虽然难以相信,却似乎是唯一的答案。是的,这个男子是替沐辞楚宠幸后宫妃嫔的!
沐辞楚一看她的神色,便知道她都想明白了,不愧是聪明的女人,也只有如此聪明的女人,才配成为他的女人。
穆紫鸾闭上眼眸,深吸一口气,迅速消化着这令人震惊的事实,再抬眸已经恢复如常般平静清冷的神色,唇角绽放一朵宛若白菊的笑意,笃定而从容,她镇定的看着沐辞楚,声音清亮,“敢问皇上,为何要将这个惊天的秘密告诉臣妾?难道不怕臣妾告诉其他嫔妃?”
“既然我们之间有了交易,便是同盟,同盟间不该有秘密,这样关系才坚固。朕既然如此信任你,便笃定你不会将此事外扬。”沐辞楚一扬下巴,示意男子下去。
男子行过礼,手在床下地砖上敲击三下,床下传来石砖移动的声响,看来下面藏着一条密道。穆紫鸾看着男子紧贴地面,重新爬回床下的姿势,突然觉得恐怖至极,若是哪天自己睡的好好的,他突然启动机关,从床下爬出,可不是要吓死她吗?
沐辞楚扬手,揉揉她的头发,噙着魅惑的浅笑,“放心,这机关只设在床下,机关另一侧并无法打开,换言之,除非你亲自打开床下机关,否则那人根本进不来。”
穆紫鸾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沐辞楚,惋惜道:“虽然你贵为天子,也有不能顺意的事情,那个……”她面色突然一红,“太医可帮你看过了?还能治好吗?也不能总是让别人代替你安抚妃嫔啊,再说这对她们也不好,毕竟那男子不是你……”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惊诧道,“如果有一天你好了,能宠幸妃嫔了,会不会杀了那些被那个男子宠幸过的妃嫔?”
沐辞楚面色发僵,很显然她想歪了,竟然以为他……他扬手,不轻不重的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一脸无奈,“谁告诉你朕有病?朕不是不能宠幸妃嫔,而是不想。”
“为何?”她面上好奇的神色带着孩子气,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水灵灵的惹人喜欢。
瞳孔骤然紧缩一下,他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冷气隐隐散出,似乎听雨轩也瞬间冰冷起来,他微冷的开口,“朕不会宠幸政敌的女子。”
“为什么?”穆紫鸾好奇心越来越重,她当真不明白,既然沐辞楚没病,为何要让别的男子替他宠幸他的妃嫔?这样的事,只怕其他男子根本难以忍受。
“因为……”他深幽的目光飘得很远很远,“朕不想将自身暴露在政敌面前,更不想与政敌的女儿渐生情谊,从而影响朕对政敌的判断。”
“你的政敌?是谁?”
“所有官员,都算,朕登基不久,根本不知道谁是真心归顺于朕,谁又是表面臣服,暗地里却妄图夺走朕的皇位。”沐辞楚语气平静,可说出的话语却让穆紫鸾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那明妃、贤妃她们……她们也是……?”穆紫鸾动动唇,还是说不出口,这样的事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是的,明妃、贤妃、襄昭仪,从一开始,就是那个人在宠幸他们。”沐辞楚面无表情,声音清冷,仿若口中所说的事跟他毫无关系。
“那皇后娘娘呢?”
“皇后……”沐辞楚淡笑一声,眼瞳里闪过一丝无奈,罢了,有些事这个小丫头还是不知道为妙,“皇后是朕的结发妻,不算政敌的女儿。”
“这么说,除了皇后娘娘,剩下的妃嫔都是由刚刚的男子宠幸?”她迟疑一下,小心翼翼的开口,“连……连馨儿也是吗?”
沐辞楚点点头,“是的,馨儿也是。”
“可是你不觉得她们很可怜吗?自己的夫君却找别的男人与她们同床共枕,她们被蒙在鼓里,还在为你争风吃醋,若她们早知道,她们枕边的人根本不是皇帝,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反应。”穆紫鸾有些不忿,幸亏她不是她们中的一员,否则知道这个事实后,非得疯了不成。
“她们永远不会知道,”他含笑看着她,“除非你告诉她们。”
“我不会说的,这样的事实太残忍了,我也不忍心告诉她们。”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之前还很气馨儿如此对她,现在知道了一切,倒觉得馨儿很可怜,竟然被皇上这么骗,她忍不住小声道:“你真残忍。”
沐辞楚不以为然的笑笑,“没什么残忍的,她们对朕也并无真心,她们想要的不过是权利地位,稳固家族势力,这一切朕都给了她们,那么谁睡在她们枕边,对她们来说又有何不同?”
面前这个邪魅、俊美得不像话的男人,还真是冷血的很……虽然穆紫鸾不认同他的看法,却不得不承认,从他的角度来看,他的话似乎没错。
想了想那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男子,她的身子禁不住一抖,仿若一下子追入万年寒洞,整个身子冰冷的不像话,连声音也抖了起来,“可是不对,你们长得那么像,声音也一样,如果有一天,你也用他来骗我,我也认不出来,岂不是会被你骗的很惨?!”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我不跟你交易了,你放我回穆府好不好?”
放她回去?哪这么容易,这一辈子他都不可能放她走。她孩子气的样子让他爱不释手,仿若穿过时光,看到他曾经童真的模样,那当真是遥不可及的过往了。
“好吧,”他的眼神宠溺,语气温柔,“朕告诉你识别我和他的方法,你若仔细看,他脸侧会有一个微小的缝隙,沿着那个缝隙将面膜撕掉,就能看见他的真面目了。”
“原来是面具啊。”穆紫鸾满意的点点头,“这样我就放心了。”
这样就满意了?要求还真是不高,沐辞楚狡黠的眨眨眼睛,唇角勾起一个迷人的弧度,“朕已经对你坦诚布公了,连这样隐秘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作为交换,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朕一个秘密?”
他的目光很有穿透力,仿佛可以直直看到她内心深处,她紧张的吞了口口水,唇瓣微微一颤,“秘密?臣妾根本就没有秘密啊……”
“是吗?”他上前两步,将她禁锢在怀中,磁性的声音从她的头顶飘下,“那么,朕问你,你为何要故意将馨儿引荐给朕?你安的什么心思?”
穆紫鸾只觉得脑中“轰隆”一声,这个男人太狡猾了,刚刚还为他坦诚秘密而小感动了一下,谁知,他根本就是不怀好意,想来套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