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后,沐辞楚果然来了沁心宫,对外只说来看看沁婉仪。午膳是和她一同用的,晚膳后又来看,倒是羡煞了许多妃嫔。可只有穆紫鸾知道,他是来换替身出去的。
穆紫鸾将宫人们都打发出去,内室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沐辞楚启动开关,替身从床底爬出,与沐辞楚互换了衣服,见沐辞楚躲在床后,才大摇大摆的走出房门,由莫轻言服侍着回了养心殿,妃嫔第一次侍寝,都要按规矩,卸去衣服,包裹在棉被中,由太监们抬着去养心殿伺候。合宫中也只有穆紫鸾第一次“侍寝”破了这个规矩。
宫中守夜本该由主子的近身侍婢轮流,与沐辞楚达成交易后,穆紫鸾便吩咐下去,以后都是由墨桐守夜,而墨桐自然也知道一些内情,她将守夜太监安排在廊外,这样的距离,哪怕小姐和皇上在寝室说话,廊外也是听不见的。
入夜后,穆紫鸾拨暗了烛火,沐辞楚坐在桌前,一边品茶,一边道:“你准备如何对付荣嫔,可有把握?”
穆紫鸾亦坐下,慢慢喝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道:“那便要看女子的嫉妒心有多大威力了。”
沐辞楚幽深的黑眸闪过一道光亮,这小丫头,当真越来越有趣了。
这一夜,沐辞楚照常睡在床榻上,穆紫鸾却卧在提前吩咐宫人搬进来的贵妃榻上,沐辞楚也不强迫她与他同床,这一夜两人倒是各自安睡,直到天明。
清晨,穆紫鸾醒来时,沐辞楚已经离去,他从机关隧道通往养心殿,再在养心殿中与替身交换身份。穆紫鸾伸了个懒腰,由墨桐服侍着起床,梳洗完毕,她坐在梨花木铜镜梳妆台前,任墨桐柔柔的篦头发,伶心轻灵的身姿晃入房内,在她耳边轻声道:“小主,荣嫔侍寝后封了从四品芳仪。”
穆紫鸾一早便知荣嫔会得晋封,故而脸上只是如常般的神色,从桌上拿起一只蓝紫色蝴蝶簪子在头上比了一比,道:“今日便梳个蝶髻吧,配这根簪子也正好。”
浣溪捧着甜汤进来,看一眼穆紫鸾手中的簪子道:“这簪子还是小姐位在常在时皇上赏的,好看是好看,到底不够尊贵。”
指月复贴在蝶翼上,蝶翼处镶着的一颗颗小水晶直搁的人指尖发麻,穆紫鸾放下簪子,只取了颜色最淡的胭脂涂了,安闲的看着镜中自己素雅的面容,微微含笑道:“现在荣芳仪风头正劲,咱们何苦去凑这个热闹?”
浣溪不甘的撇撇嘴,“虽然荣芳仪也是从四品,可小姐的婉仪毕竟在芳仪之前,她见了小姐还是要以小姐为尊的。”
穆紫鸾从梨花木银锁抽屉里取了一对蓝宝石耳坠戴上,笑得气定神闲,“你安知荣芳仪不会再晋封?与其此刻与她争风头,待到她晋位后找我麻烦,不如现在便安分一点。”
伶心欣慰的点点头,在宫中争强好胜是毫无意义的,适当的时候懂得隐忍退避,才是长久之计。
抵达凤仪宫时,荣芳仪早已在殿中与皇后娘娘话家常,明妃、贤妃、穆紫鸾、馨小仪按照位分高低一一进入殿内,向皇后行礼后,按位分依次坐下。
皇后笑得端庄雍容,“你们也知道荣芳仪夜侍了寝,皇上很是喜欢她,不仅晋了位,更特赐了景阳宫给她独住。”
贤妃面上喜若桃花,似乎比她自己晋位了还要开心,“恭喜荣妹妹了。”
荣芳仪也只是朝贤妃点点头,淡淡一笑,仿若毫不在意,贤妃却好似没发现她的冷淡,只含笑看着皇后,不再言语。
明妃眉心微微皱着,荣芳仪原住着襄昭仪为宫主的未央宫,虽然她此刻封为芳仪,可宫中规矩,只有贵嫔以上的妃嫔才可独掌一宫。更何况,景阳宫虽然陈设一般,并不豪华,可却离皇上的养心殿极近,可见皇上十分爱重荣芳仪。
明妃拨一拨手指上的琉璃戒指,看着虽是在笑,唇却紧抿成了一条线,“荣妹妹虽然新贵得宠,但说到底现在也不过是从四品芳仪,离掌一宫之位的贵嫔尚有三级,皇上虽爱重妹妹,赐了景阳宫给你住,可妹妹也该顾及祖宗规矩,婉拒如此的恩典才是。”
荣芳仪笑容僵了一僵,复又笑得更加温婉,“明妃娘娘所言极是,臣妾岂是恃宠而骄不懂规矩之人?”她恭顺的望着皇后,“臣妾一早跟皇上说,这样的恩典臣妾受不起,可皇上说,既然沁婉仪能独住沁心宫,那么臣妾与沁婉仪同级,自然也可独居景阳宫,这个先例,到底不是臣妾先开的。”她笑得越发娇艳,只看着明妃道,“更何况,这是皇上的恩典,臣妾的确不敢不领命,臣妾知道娘娘一向重视宫规,不如娘娘替臣妾去劝劝皇上,请他收回旨意?”
明妃被她噎得一愣,葱白式的纤指攥成拳头,尖锐的指甲嵌在掌心上,疼痛难耐。
穆紫鸾抬一抬眼皮,荣芳仪好厉害的一张嘴,这一番话不仅回敬了明妃,更拉了自己下水,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其他妃嫔也只会嫉恨自己先破了宫规,那么荣嫔便可安然的躲在自己身后了。
穆紫鸾起身朝着皇后一福,“回皇后娘娘,臣妾虽然独居沁心宫,却是事出有因。臣妾在众小主中是最后一个进宫,当时内务府早已为各小主安排好住处,翊坤宫、储秀宫、延禧宫、未央宫、永和宫也已一一住满,如此皇上才另外拨了沁心宫给臣妾居住,”她羡慕的看一眼荣芳仪,“说到底,臣妾到底没有荣芳仪福气好,沁心宫虽好,却地处偏僻,比不得景阳宫,紧挨着养心殿,地沾龙气,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这长着耳朵的人都听得出穆紫鸾言下之意,她是因为没地方可住,才被特许独居在沁心宫,可荣芳仪住着好好的未央宫,却被特赐搬到景阳宫,沁心宫偏僻,景阳宫地处宫殿中心,毫无疑问,皇上宠爱荣芳仪远远胜于穆紫鸾。
这话一出,明妃看向荣芳仪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皇后打着圆场道:“到底是荣妹妹可人疼,她新得宠,皇上偏爱一些也是有的,”她看一眼明妃道,“明妃妹妹初得宠时也是三千宠爱于一身,更甚于荣妹妹。”
明妃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面色却瞬间黯淡了,是呢,当初皇上对她也是如此宠爱,可此刻,她的恩宠全部都被荣芳仪夺去了,皇上昨夜本想去翊坤宫陪她,却因传召了荣芳仪而将她置之脑后,她如何能忍下这口气?皇后本是打着圆场话,却如同油一般浇在明妃本就燃烧的心间,火登时越燃越烈,直烧的她坐立难安,疼痛难耐。
贤妃拿起桌上一个贡橘悠悠闲闲的剥了,空气中顿时漂浮着贡橘特有的香甜气味,她剥了一瓣橘瓣放入口中,半眯着眼眸,眼角余光不时落在皇后面上。皇后这煽风点火的本事倒是越来越强,不动声色的就点燃了明妃与荣芳仪之间的战火,明妃与荣芳仪两相争斗,无论谁赢了谁输了,皇后都无疑是最大的赢家。
这日的请安自然是不欢而散,明妃走出凤仪宫时,脸色阴沉胜似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荣芳仪倒是满面春风,下巴扬的高高的,脸上全然是得意。穆紫鸾站在凤仪宫门口,看着一左一右前行的二人,笑意越发深邃,就让她们二人争吧斗吧,适当的时候,她自会再添点油加点柴。
第二日,皇上依旧宣了荣芳仪侍寝,侍寝后又晋了她荣容华,第三日照样是她侍寝,更破例晋为荣婕妤。
明妃听到消息后,气的脸色煞白,一巴掌拍在红木雕花的桌子上,直怔怔的说不出话来。秋容心疼的翻过她的手掌,只见掌心红红一片,眼眶不禁泛红,轻轻揉着明妃的掌心道:“娘娘且安心吧,皇上贵为九五之尊,后宫三千佳丽,现在后宫才进来几个人娘娘就受不了了,以后人越来越多了,娘娘岂不是更难熬了。”
明妃死死咬着嘴唇,强忍着泪水,声音不自觉的颤抖,“本宫如何安心?禁足结束三日了,皇上不曾来看过本宫一次,”她咬牙恨声道,“皇上日日陪着那个小贱人,要本宫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娘娘不忍着又能如何?”秋容给她斟了一盏茶,叹息一声,“先有沁婉仪,后有馨小仪,现在又是荣婕妤,皇上的宠妃这么多,娘娘难道一个一个斗倒她们吗?可即便没了她们,三年后,又会有一批更年轻漂亮的女子入宫,娘娘难道跟她们斗一辈子吗?”
明妃不甘心的摇摇头,“曾经,皇上尚未登基时,我们是如何的琴瑟和谐、恩爱万般?怎的今朝他一坐拥天下,一切就变了呢?”
秋容从柜子里取来一件外衫,小心翼翼的披在明妃身上,笑容越发无奈,“娘娘也会说是曾经啊,沁婉仪初初入宫时,皇上几乎宠她上天,现在有了荣婕妤,不也是说忘就忘了吗?奴婢看沁婉仪也好好的,娘娘也该像她一样放宽心才是。”
明妃苦涩的扯扯唇角,无力的靠在桌子上,要怎样宽心呢?一颗心早已被他扯得七零八碎,不复完整了。
接下来的日子,皇上专宠于荣婕妤,不仅日日召她侍寝,更许她自由进出尚书房陪伴左右。荣婕妤也愈加骄纵起来,除了皇后,越发不把其他妃嫔放在眼里,对位分低家世低的妃嫔更是吆来喝去,直逼得众妃嫔纷纷躲着她,敢怒却不敢言。
荣婕妤专宠的日子里,穆紫鸾安心在沁心宫写字看书,除了晨起去凤仪宫请安外,再不踏出沁心宫半步。
浣溪说起荣婕妤时总是愤怒异常,语调也格外尖锐,“小主刚命奴婢去未央宫看望馨小仪,路上远远看见荣婕妤的轿撵,那气势,真是堪比贵妃。”她停一停,神色更加愤愤,“就连景阳宫最低的宫女,现在走在外面,都敢对比她高出几级的姑姑吆五喝六,真真让人看了生气。”
穆紫鸾放下手中毛笔,目光悠然的落在刚写好的诗词上,满意的点了点头,漫不经心道:“她张扬她的,咱们且避开她就是。”
浣溪不甘心的揪着衣袖,“小姐得宠时也没像她那样,现在除了皇后,她可是谁都不放在眼里了,皇上也是,竟然会喜欢她这样肤浅的人。”
穆紫鸾放下宣纸,脸色一沉,暗暗瞥了她一眼,不冷不热道:“皇上喜欢什么的女人是他的事,只是你在皇上背后乱嚼舌根,若是传到皇上耳中,即便是我也保不住你。”
浣溪一个激灵,暗暗低下头去,愧声道:“是,小姐,奴婢知错了。”
穆紫鸾这才和缓了神色,踱到窗前,看着院中的红梅,缓缓道:“她如此得宠还不知道检点,自然有人等着揪她的错,咱们且耐心等着就是。”
浣溪点点头,静静退了出去,心中对小姐的钦佩又多了一分,自从进宫后,小姐心思不仅更加缜密,人也愈加沉稳起来。
转眼间,又到了月初一,众位小主齐齐聚在凤仪宫,请安过后,皇后笑意盈盈道:“大罗国新进贡了一批首饰头饰,现放在易水阁,皇上的意思是,等下咱们一起去易水阁挑选自己喜欢的首饰,”皇后停一停,又补充道,“皇上下了早朝也会去易水阁。”
众妃嫔的眼睛顿时被点亮了,大罗国是海边一个小国,大罗国自制的首饰虽算不上华贵,却都是由珊瑚,珍珠,贝壳等制成,工艺精妙绝伦,甚是精美。更何况,等下皇上也会去,这半月来,荣婕妤将皇上霸占在景阳宫,别说其他妃嫔,就连皇后也只见过皇上一两次而已。
众妃嫔应了,跟在皇后身后去了易水阁,宫人们早在阁中准备了几张大桌子,大罗国进贡的首饰头饰一一摆在桌子上,琳琅满目。
到底是女人,谁能不爱美?众妃嫔一见这些精美的首饰便喜欢的紧,可是按着规矩,到底该由位分高的妃嫔先挑选。皇后随手拿了一串贝壳项链道:“珊瑚颜色娇美,更适合众位年轻的妹妹,本宫只拿这串贝壳项链把玩,其他的你们随便挑吧。”
第一批挑选的妃嫔全部是已被皇上宠幸过的,分别是明妃、贤妃、荣婕妤、穆紫鸾和馨小仪。
穆紫鸾不喜欢颜色太艳的首饰,只选了几间颜色淡雅的,贤妃也只随意挑了几件不起眼的,馨儿胆子小,更只象征性的挑了两件便退到一边。只有明妃和荣婕妤,每人命侍女在身后拿着一个木盘,挑选的十分仔细,将最漂亮的首饰一一放入盘中。尚未轮到挑选首饰的妃嫔不免有些暗暗着急,照她们这样挑选,只怕轮到自己时,早已没有能入得眼的了。
明妃仗着自己身份尊贵家世显赫,平日里便不把其他妃嫔放在眼中,这个众妃嫔早已习惯,可是荣婕妤,仗着宠爱便如此目无其他人,让其他人暗暗不齿、愤怒。
荣婕妤丝毫没没注意到其他妃嫔隐隐射来的带着恨意的目光,只专心挑着首饰,她的侍女早已换了两个装满的木盘,可荣婕妤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明妃家世显赫,好东西自然得多了,这些首饰虽然漂亮,但价值却都一般,她也不太放在眼中,可看见荣婕妤如此旁若无人的挑选,她突然生出一丝要与她一比高低的心来。
突然,荣婕妤的侍女指一指角落的一根珊瑚南珠簪子,惊喜道:“小主,您快看,那根簪子好好看。”
荣婕妤抬眸一看,果然,那簪子通体由珊瑚自然雕成,上面钳着圆润且大小一样的南珠,簪子末尾垂下几根流苏,皆是由小巧的贝壳组成的,甚是个别。手打更新
荣婕妤眼睛一亮,大步走向角落,手指几乎碰到簪子时,只见眼前如玉般的纤手一闪而过,明妃笑颜如花的捧着簪子站在她身后道:“这根簪子当真漂亮,不过这珊瑚颜色很艳,不宜搭配,唯有肌肤胜雪才可戴出簪子的美感。”她眼神一寸一寸划过荣婕妤微微变色的面颊,扬唇一笑,“荣婕妤平时用什么保养皮肤?本宫着人特质的珍珠美白粉效果甚佳,不如等下本宫派人送些去给妹妹,妹妹也便好好保养皮肤,”她瞥一眼荣婕妤侍女手中的盘子,“不然这么多珊瑚首饰,只怕妹妹的皮肤衬不起呢。”
这话当然是没错,明妃肤白胜雪,荣婕妤皮肤稍黑,自然是抵不过。可在众人面前,明妃便如此明讥暗讽,荣婕妤如何受得了,她脑中一热,顺手夺下明妃手中的簪子,簪在发髻上,冷冷一笑,“多谢明妃姐姐关心,既然姐姐割爱赠妹妹珍珠美白粉,那这簪子也便一同赠与妹妹吧。”
明妃哪里肯让她,抬手从她发髻间卸下簪子,明妃手间力度稍大,荣婕妤发髻顿时被带了几缕碎发下来,垂在脸侧,凌乱不已。
荣婕妤自获宠后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她怔怔的看了明妃一眼,见明妃唇角笑意明媚,心间顿生恨意,一把抢过簪子道:“这根簪子是我先看到的,娘娘为何要夺人所爱?”
明妃也不罢休,握住簪子的另一端,眼睛愤然的瞪着,“明明是本宫先拿了这根簪子,你不过区区婕妤,怎敢如此僭越!”
两人你争我夺,互不相让。众妃嫔见此情形,一时有些发懵,皇后暗暗皱眉,尚未来得及出声,只听门外太监扬声道:“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