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一瞬间停止了,此时,穆紫鸾完全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看不见其他人的神情,指尖沁出细密的冷汗,心间却火烧火燎的烧得难耐,她整个人像处在冰火两极,思绪拉扯得混乱之际,找不到一丝出路。是什么时候,是什么人,布下了这个局?竟似天罗地网一般,让她一丝防备都没有,此刻回想,只怕从鹦鹉病的那一日,这个局便在快速运行之中了,可惜,这阵子她只忙着太后的事,倒忽略了自己宫中大小事宜,何况,她根本就没料到,那人竟会从一只小小的鹦鹉下手。
“吾朝必灭,楚帝必亡。”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八个字,足以要了她的命,绝了穆府满府上下!那布局之人,定是看破荣府下场,后宫中女人再怎样争风吃醋也好,若想摊上个致命的罪过,且是艰难了,可若一连上政事,那可就大大不同了……
她下意识的看向沐辞楚,却见他脸上并无异常神色,只那一双浓黑的眉宇稍稍皱着,似在思索些什么,她又隐隐看向祥婕妤,祥婕妤亦是一脸茫然震惊,看来她对此事也是一无所知。太后、皇后、贤妃皆是一脸苍白,明妃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显然想落井下石,又怕拉沁容华下马不成,反而惹得一身骚,其他妃嫔皆默默站在原地,一看便知是持着观望态度,整个大殿中唯有玉贵人、白楚楚与白亦然神色焦急,极力想着对策。
白楚楚提着裙摆急步走到沐辞楚面前,拉一拉他的手道:“皇兄,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何况鹦鹉本来就是学话的,东学一句西学一句,学错了也是有的。”
穆紫鸾使了个眼色,暗示祥婕妤出声刁难,既然她们二人在众人面前做足了不和的戏码,此刻祥婕妤若不说话,岂不是太不合常理?此刻她出了事,总要保住祥婕妤,日后才好有人替她翻案。祥婕妤看懂了她的意思,抿抿唇,冷笑一声道:“若说此事与沁容华无关,臣妾倒觉得说不通了,这鹦鹉自从大罗国送来,便一直在沁心宫养着,沁容华宝贝的跟什么一样,外人连见都没见过的,谁能教鹦鹉说这句大逆不道之话?!”
玉贵人上前行一礼道:“这鹦鹉再聪明不过是畜生,它的话怎么尽信?退一万步讲,即便沁容华有不臣之心,又怎会当着鹦鹉说?皇上宠爱沁容华,这鹦鹉虽外人不得见,可若皇上去了沁心宫听见了,沁容华岂不是寻死吗?”
祥婕妤眼里含着冰寒的刻薄,“沁容华哪里就是故意教鹦鹉这么说了呢?说不定她和人背地里偷偷合计些什么被鹦鹉听到了罢了,皇上请细想,若非沁容华察觉到鹦鹉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又怎会借口说鹦鹉有病,将它关在小屋里不许人接近呢?臣妾记得,刚刚皇后说要看看鹦鹉,沁容华也推三阻四不肯带鹦鹉来,臣妾当时还不明,皇后贵为国母,看个鹦鹉罢了,一个小小容华为何阻拦?现在倒是明白了,沁容华就是怕鹦鹉在众人面前说出这句大不敬的话!”
玉贵人被噎得一愣,饶是平时她巧言善辩,可今日之事对沁容华大不利,她也实在无话可辩了,白楚楚只回过身去求太后救救穆紫鸾,太后只叹一口气,悄声道:“前朝的事,咱们不能过问,更何况,若我为她求了情,只怕事情会更糟。”
白亦然在一旁看着,心里焦急的似有大火在烧,可依现在的情形,他求情非但不能帮了鸾儿,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更何况祥婕妤刚刚那一番话说得有理有证,任谁也辩白不过去。
沐辞楚静静的听着,脸色由白变红,再由红变黑,阴郁着不说话,那神色分明是一场蓄势待发的暴风雨,众人小心翼翼的觑着他的脸色,谁也不敢说话。穆紫鸾稍稍平静心绪,细细回想自鹦鹉病了之后的事,她只记得鹦鹉病后便关在小院里一处幽静的小屋里,由一个十二三的小宫女看着,别人再没接近过,想来此事定与那小宫女有关,若拷问她也许能套出实情。转念一想,那布局之人定想好了万全之策,万万不会让人寻着半点疑迹,否则害人不成,反而是引火烧身。她也不知道沐辞楚会不会帮他,或许,他把她当成前朝余党,会将她与荣嫔一样处置了。
刚刚还喜气洋洋的大殿顿时安静了下来,静的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穆紫鸾轻叹一口气,想着无论如何她都要辩白几句,否则别人定当她是认罪了呢,想到这,她膝盖一屈,跪倒在沐辞楚面前,谁知还未张口,却听头顶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声,她抬头一看,沐辞楚正笑得开心不已。
众人一惊,全当皇上气糊涂了,都欲上前劝几句,沐辞楚一摆手道:“朕没糊涂,朕只是觉得好笑,”他拍一拍大罗国使节的肩膀,“使节一片忠心,朕心甚慰,”使节疑惑,沐辞楚容不得他说话,紧接着说道,“刚刚外面烟花炮竹响声震天,想是大家都没听清楚,这鹦鹉说的是‘吴朝必灭,楚帝必旺!’,朕刚刚配合着使节演戏呢,谁知真把你们蒙住了,”他连笑几声,“好了,使节,朕一向有功必赏,你教这鹦鹉说了这么句吉祥话,朕便赏你黄金一千两,东珠五十颗,各色宝石各十颗,各式绸缎一箱。”
使节本有些迷迷糊糊,不知所以,可一听见皇上要赏他这么多,虽不明白也装着明白,连忙跪下道:“臣多谢皇上赏赐,臣愿我朝国泰民安。”
鹦鹉扑腾着翅膀大叫:“国泰民安,国泰民安!”
穆紫鸾朝伶心扬下头,伶心连忙斟了一杯酒来,穆紫鸾手捧酒杯,恭敬道:“臣妾代天下百姓敬皇上一杯酒,愿皇上万寿无疆,愿我国永世昌盛。”
沐辞楚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举起酒杯,仰头喝下,众妃嫔齐声道好,纵使个别妃嫔面含不甘,见此情形,到底不敢再多说什么。沐辞楚喝完酒,亲手扶起穆紫鸾,眼神暖柔,语气温和,“朕开个玩笑,倒让爱妃受了惊吓,看着一手冷汗,真真是委屈你了,这些日子,你陪在太后身边,替朕行孝道,实在有功,朕便封你为沁婕妤。”
眼见着一场灾难,转眼成了晋位的喜事,穆紫鸾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依旧行礼谢恩,众妃嫔又回到座位上,一一向太后说着吉祥话,也盼着能同沁婕妤一般好运气,讨了太后喜欢,连带着晋晋位,可太后听见这些个妃嫔讨好自己,也只是淡淡一笑了之。
穆紫鸾抚着伶心的手出了殿门,拐至偏殿更衣,一路上,她只觉得小腿酸软,更衣时,只觉得后脊处潮湿了一片,伶心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只含泪咒骂道:“不知是哪个毒妇,竟想到这招害娘娘,幸亏皇上爱重娘娘,替娘娘挡住了,否则只怕穆府满门不保啊!”
穆紫鸾只觉得一颗心扑腾扑腾几欲冲出胸腔,脑子乱的发麻,还以为,明妃屡屡刁难陷害,自己几次应对得意便是成了这后宫之中的赢家,今日才知道,明妃那些不过是雕虫小技,真正阴险毒辣的招数,她还未领略,往日里,到底是她轻敌了,只是老天给她这次活命的机会,她定不会再掉以轻心,这后宫之中的争斗有多激烈,手段如何阴狠毒辣,她今晚总算是略知一二了。
换好衣服,吃一杯热茶,她挂上惯有的笑容,便要起身回正殿去,伶心担忧的看着她,“娘娘还是再坐会儿吧。”
穆紫鸾苦涩一笑,“别人既要害我,招招毙命,我又怎能浪费时间在害怕上?终究要面对的,早一点还能保住一条命吧。”
伶心只得依命扶她回去,心里自责不已,她在宫中模爬滚打了十来年,这次的事竟没有看出半分端倪来,实在愧对娘娘。
窗外月色极好,映着夜空中五彩斑斓的烟花,恍如白昼,穆紫鸾仰头望一望天际,这样美的烟火,家中每至新年时,也会放许多,只是那时观看烟火,只存了满心欢喜,不像如今,这满天烟花,都抵不过满心心事。
空气中漂浮着烟火的味道,有些呛人,她下意识捂住口鼻,身后的柱子后却突然传来几声男声的咳嗽,伶心一惊,下意识护住她,强自镇定着大声道:“谁在那!再不出来我叫人了!”
柱子后传来几声动静,地下拉出一道细长的男人的影子,穆紫鸾下意识看过去,本以为会是白亦然,谁知竟是一个月不见的李翊然,他行一礼道:“今日是属下在殿外看守,听闻了殿中的事,很是替娘娘担心,看见娘娘带着姑姑来偏殿换衣服,唯恐别人会对娘娘不利,于是躲在暗地里保护娘娘,没想到还是让娘娘发现了。”
她心间生出一丝温暖,这暖瞬间蔓延,刚刚还如置冰窟,此刻全身竟恢复了温度,她笑颜相对,“怎的?本宫没调你来沁心宫看守,你不怨恨本宫,为何反而还要保护本宫?”
“娘娘救过属下的命,哪怕今日娘娘说要了属下的命去,属下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又怎会为了这点小事怨恨娘娘?”李翊然一脸坦然。
穆紫鸾点一点头,扶着伶心的手继续前行,行至拐弯处,才出声道:“明日一早,你便来沁心宫守卫。”
李翊然愣一下,立时对着她的背影行礼,大声道:“是,属下遵命!”
回到大殿后,众妃嫔正乐得美,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穆紫鸾也无心看歌舞表演,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静静发呆,她没有察觉到,对面不时投来的眼神。
白亦然偷偷注视着她,心里传来一阵揉捏的疼痛,他恨自己当初没有再坚持一下,若坚持带她离开穆府,她也不会受今日的苦楚,一想到刚才的情形,一想到若不是皇兄反应快,只怕她要按叛国之罪杀头,他的五脏六腑便似被揉碎了一般疼得难受。他恨自己只是个王爷,根本没有保护她的能力。她就那样静静坐在角落里,好似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烛光下,她素白的脸庞仿若上好的和田白玉,眉眼间泛出轻薄的愁思,像一根根丝线一般,牢牢将他的心捆住。
家宴快要结束之前,敬事房送来了绿头牌,沐辞楚犹豫一下,到底翻了穆紫鸾的牌子。
皇后端和的笑笑,“今日沁婕妤晋位大喜,又受了这等委屈,皇上的确是该好好陪陪她。”
贤妃悠闲的剥了一颗马女乃提子吃了,悠悠一笑,“是了,正所谓逢凶化吉,本宫看沁妹妹是最有福气不过的。”
明妃静静的拨弄着胸前一根祖母绿簇菊胸针,神色专注,好似根本没听见众人说什么,祥婕妤只别过头去冷哼一声,一脸愤然。穆紫鸾正好没心思再待下去,便借口说回去准备,提亲离了席。回去沐浴卸妆更衣,折腾了一番,又传来墨桐,要她带着看鹦鹉的小宫女前来问话。
墨桐已听伶心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愁道:“那小宫女两日前得了急病,早已打发出宫去了,奴婢原没想这么多,竟是误了事。”
穆紫鸾摆摆手,“罢,即便你不让她出去,她也总有办法,布局之人肯定不会留下她这个把柄。”
正说着,只听莫轻言洪亮的声音飘来,“皇上驾到。”
伶心、墨桐、浣溪自觉地退了下去,沐辞楚大跨步走了进来,连大氅尚来不及卸去,一把将她拉入怀中,裹在大氅中,下巴紧贴着她的额头,柔声道:“刚刚吓坏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