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陌。”
莫名其妙的问,他竟也真的回答了。
沉醉转头,目光微怔地落在怀陌脸上,只见他神态认真,半点看不出和她玩笑的意思。
沉醉忽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讲故事的手段越发高明了,连神态也配合得这么好。”
怀陌深暗的眸子里染着莫名的情绪,静静凝着她的脸,又看了看她身后那偷笑的小童子,心脏竟是莫名揪疼得紧。其实,是不是说故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看着眼前的孩子,又听她发问,他就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夫陌的名嬗。
夫陌……这个男人的故事从他毒解之后,在他的脑子里就越来越淡,反倒是曾经他中毒深重时,脑子里时常浮现出一些画面,那是夫陌和落西的故事,他甚至还能读懂夫陌那从不为外人道的深沉心思。
譬如他对落西不动声色的宠爱,还有对落西爱不得的无奈。那些画面一度清晰,清晰到许多次让他分不清到底他是怀陌,还是夫陌?
然而,自从他毒解,那些画面从此渐渐淡去。即使记得,却已经能够极其分明地将自己立于夫陌与落西之外铕。
中毒时,他分不清自己在戏里还是戏外。
如今,他知道自己不过看了一出戏,甚至还在怀疑那出戏的真假。
那其中差别他心中已经了然,却还是在她发问那一刹那,如被魇住了一般,月兑口而出。仿佛潜意识里,是什么控制了他说出夫陌,然而事实上,他并不知是不是夫陌。
若是夫陌,他倒可以猜测得出,想来这孩子就是落西肚子里那与父母无缘的骨肉。
可惜……也许不是呢?
怀陌缓缓走至沉醉身边,含笑道:“你若爱听我这样说故事,往后我都如此入戏。”
沉醉笑,“似乎自从我有了你的孩子,我的地位也跟着上升了不少,这就叫母凭子贵?”
怀陌沉吟,“不,说反了。”
“反了?”
“是子凭母贵。若他不是好命在你肚子里,也享受不了我对他的好。”
沉醉点点头,“也许他还不稀罕你对他好呢?”
怀陌闻言,挑眉,眼睛里是耐人寻味的神情。
沉醉环过他的腰,狡黠笑道,“他真不稀罕。”
“嗯,不稀罕就算了。”
“他不稀罕我稀罕,不要浪费了,你就把好处全给我吧。”沉醉咯咯笑着要求。
怀陌的唇险些抿不住,紧紧绷着,最后还是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好,全给你。”他俯身,低笑着在她耳边允诺。
沉醉一高兴,顺势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怀陌的身体却忽地僵住。
沉醉察觉到,顿时一愣,往他看去,却只见他目光落在她身后,她身后便是那籽玉的童子。沉醉立刻转身,循着看去。
霎时,惊叫出声。
沉醉睁大了眼睛,手下意识捂住嘴巴,愣愣盯着眼前的童子,准确说来,是他脸上的泪。
一滴晶莹,从眼角流出,缓缓往下,此刻,正流淌过脸颊。
那滴泪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只是晶莹剔透,起荧起胶,显然也是上好的玉。
沉醉和怀陌亲眼见到那泪珠从童子的眼角流出,一路滚过他肥女敕的小脸,最后,“噗”的一声,落到地上的草木。
沉醉屏着气,只觉呼吸不过来,泪珠落地的一声沉闷将她惊醒,心也仿佛跟着那一声狠狠绞痛,而后,才觉眼睛酸热,脸上早已是两行冰凉。
不知情绪,到底是惊?还是惧?还是慌?还是……痛?沉醉怔怔立在当下,左胸里仿佛忽然之间猛烈涌上一阵酸楚,如浪翻涌,来得又急又烈,刹那之间便将她整个人也覆没过,她如溺水的人,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用力挣扎。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盯着眼前那分明在笑,可是让她好难过的婴孩,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只是后退,离他远一点,并非害怕,只是不敢……不敢面对他。
往后退,是怀陌的怀抱。
沉醉猛地转身,紧紧抱住他,出声,喉间早已全是哽咽,“怀陌……”
难过不知从何而起,只是凝成声线,除了难过地叫着他的名,连到底在难过什么也不知,再说不出一个字。
怀陌虽不如她的情绪强烈,然而震惊,也显然不少于她。
鬼神之说,他从未过于深究。之前有夫陌、落西莫名一段记忆,他也听之任之,也曾怀疑过前世今生一说,但每每要细想去,却总觉得太过荒谬,连自己都忍不住要嘲笑自己。好在之后,那记忆越来越淡……他以为那不过是中毒所致,一场幻境,随着他的毒解结束。
可是眼前的场景,要怎么解释?
沉醉初时背对着婴孩,他却是面对着,所以他看得比她清楚。
那泪珠,并不是从哪里飘上去的,而是千真万确,从孩子的眼角滚出。——他亲眼所见。
心中的震撼太过强烈,怀陌单手环过沉醉发颤的身子,目光发直落在前方,怎么也移不开。
那滴泪后,孩子便停止了哭泣。仍是眯着眼,捂着嘴,可却不知哪里出了错,怀陌再也感觉不到他初时的开心,反而心中凄凉,那凄凉,正是从婴孩身上散出。
“怀陌,他的爹娘呢?为什么要将他丢在这里?”眼睛又是一阵急剧的酸热,脸上全是泪。
饶是往日再怎么无坚不摧,这一刻,心也酸软。怀陌回答不了,只轻轻拍着沉醉的背。
……
下山,比上山还要沉重。两人沉默着,缓缓而下。
心中久久挥不去的是玉石童子流下的那滴泪。他独自在那里风化千百年,一直都是笑着,怎忽地就哭了?
“怀陌,孩子……真的是夫陌放在那里的吗?”沉醉幽幽问出声。
怀陌顿了顿,“也许吧。”
“若是,那孩子是否是他和落西的?”嗓音,仍可清晰地听出在喉间哽着。
“嗯。”怀陌轻轻应了一声,不仔细听,几乎也听不到。不知是不确定,还是不想让她知道太多。
沉醉没再出声,低着头,静静地往回走,听脚步在枯木堆上猜出厚重的声响。
“沉醉,其实,我不知我是否会如夫陌,和他犯同样的错。”微微幽远的嗓音忽然而起。沉醉一时怔了怔,而后竟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轻轻点头,“嗯。”
“夫陌与落西最终不能在一起,其实是因为他贪心。在力不可及的时候,还贪心地想要和她同生,可是命运终究戏弄了他,让他一败涂地,不只不能同生,连同死也不可以。可我想,即便如今知道了他这前车之鉴,往后换做是我,我也会贪心地去赌,也许输的结局可怕,可我会自动将那不能承受的痛苦屏蔽,就像所有赌徒亡命的那一刻,红了眼,只看得到胜利之后的喜悦,而再想不到赌输之后的结局是否是他能承受。”
怀陌说着,缓缓停下脚步,转身,与她对视。他目光深暗,紧紧凝着她的眼睛,仿佛想要透过她的眼睛,分分寸寸地看到她心里去,“沉醉,若是有那一日,逼我,无论如何也要逼我,放弃豪赌。一旦赌输,成夫陌与落西这样的结局,我承受不起。”
眸子里,全是痛意。
沉醉再一次翻覆而过酸楚痛苦。
落西、夫陌,原本离她都是极远的名字,仿佛是一出戏里的两个角,还是一出她并不熟悉,也并不如何爱看的戏。却在见了那玉雕的孩子之后,心中每默念一次这两人的名字,便如被人狠狠剜了一刀,真真切切的疼。
沉醉闭上眼,缓缓点头,“好。”
可是怀陌,若我们真的走到了那一日,我的逼迫,你还会i听吗?
这句话,她终是没有问出。
只是转而幽幽地问,“你……决定好了吗?什么时候回去?”
怀陌的脸顿时沉了。
沉醉苦笑,“并不是我要逼你,我只是害怕。朝中局势瞬息万变,我怕你这边耽搁,那边若是出了事,往后便再控制不住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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