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随着大内总管,当朝第一红人,公公韦世昌尖利洪亮的一嗓子,殿内大臣尽皆跪倒在地,脑门点地,不得轻抬。
这寅时一到,天不过五更,便有一人从屏风后面转了出来,他身着龙袍,剑眉英挺,气势逼人,在韦世昌的搀扶下坐在了九龙宝座之上,睥睨着台阶下方群臣.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臣们齐齐出声,山呼万岁。
“众卿家平身。”威仪的声音从殿上传来,俯首的大臣们一齐应道:“谢万岁!”这才站了起来,双手负于身前,身体微躬,目光看向脚尖。
当真是“礼不可废”啊,这宫中规矩繁琐非常,延习几千年,尽显皇家权威。
自打九龙宝座打造完成,每到早朝之时,殿上九龙宝座中坐着的皇帝都极为满足。
这“九龙宝座”共雕有九条金龙,龙椅后背盘六条龙,左右扶手各盘一条,座椅正中雕刻一条龙,乃是由一和尚曾为隆祥皇帝进言道:“我佛涅盘时自有七宝座从地中出。”叫隆祥皇帝惊羡不已,便命人打造这方九龙宝座,以为己用。
却说这宝座的摆放也是有讲究,叫隆祥皇帝一坐,面朝南方,就因为他荀氏祖先曾得道门指点:五霞风居西北,十月也。倒八风居北方,十一月也。条风居东北正月也。紫沙风居东方,二月也。风又有阴风与阳风之别。所谓平阳原不畏风,然有阴阳之别,向东向南所受者温风、暖风、谓之阳风,则无妨。向西向北所受者凉风、寒风、谓之阴风,宜有近案遮拦,否则风吹骨寒,主家道败衰丁稀。是以“坐北朝南”乃是为了避免受那西北风吹。
还不止这一个讲究,从道门阴阳风水的角度来说,其一,以五行的木为东、火为南、金为西、水为北、土为中。其二,以八卦的离为南、坎为北、震为东、兑为西。其三,以干支的甲乙为东、丙丁为南、庚辛为西、壬癸为北。以地支的子为北,午为南。其四、以东方为苍龙,西方为白虎,南方为朱雀、北方为玄武。或称作:“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大厅居中,谯门翼其前,“卞苍”拥其后,“清风”“会景”“销署蜿蜒于左,有青龙象。”“明月”一楼独峙西南,为虎居之形,合阴阳家说。
自此,历代皇帝,都将南方视为至尊,而把北象征为失败、臣服。宫殿和庙宇都面朝向正南,历代帝王的座位都是座北朝南,当上皇帝称“南面称尊”;打了败仗、臣服他人“败北”、“北面称臣”。正因为正南这个方向如此尊荣,所以世世代代的老百姓盖房子,谁也不敢取子午线的正南方向,都是偏东或偏西一些,以免犯忌讳而获罪。
这些因由是非,也不是空穴来风。隆祥皇帝曾有一祖先,试图颠覆这“坐北朝南”的规矩,命人月兑离子午线,建起一座行宫,这行宫偏偏冲着西北而立,行宫竣工后,那代皇帝坐镇中央,面朝西北,一日两日间也未有什么事情发生,这皇帝心中顿觉安心,又寻了个由头,将那代国师遣回了道门中,自觉逍遥自在,大全在握,再也无人相抗。可好景不长,忽的一日西北风来,刮得那皇帝头晕目眩,一时难以把持身体,竟倒在殿中。众太医死命相救,奈何谁也不知其病因何在,不二日,便已病死在卧榻中。
那代皇帝之六子,也是当代储君,年仅十六岁余,便只好赶鸭子上架,登基即位。他心中不忿,只觉自己父亲时常与自己说到这些虚无缥缈之事不可尽信,是以再次启用父亲所建,面朝西北的行宫来。一个来月,并无什么异状发生,可一月时间刚过,莫一日天降神雷,直将十六岁的小皇帝劈死在殿中宝座之上。
自此,行宫永远尘封,再无一代皇帝敢做这般违背祖宗规矩之事。
隆祥皇帝心神一转,将思绪从这片刻的满足间拉了回来,轻声道:“传。”
“传”之一音还未落下,一旁韦世昌便已接上话头:“传大兴国师,正方禅师觐见!”
韦世昌嗓子亮得很,直传到了殿外,早已等候多时,正在闭目养神的正方禅师闻声双眼一睁,理了理僧袍,阔步走进了大殿中。
正方禅师陡一出现,殿中文武大臣尽皆惊叹不已,只见这“禅师”身着金丝红纱袍,袍肩处印着一个大大的“佛”字,衣袍宽大却止于小腿间,不蔽双脚,脚下踩着两只黄底红边儿的布履。最叫人惊异不已的,不仅是他在寒冬中只着了一件轻丝外袍,还有他那浑圆的大脑袋,头顶上连一根毛发也无,油光锃亮,被冬日的太阳一照,竟也好似将大殿都映的发亮。他一路行来,双手一直合什于胸前,低头咏唱,梵音阵阵,余音绕梁,直叫众人面前出现美妙的幻像,那是一方净土,一座永乐之国。
这时,正方禅师早已在殿中站定,他对着隆祥皇帝一弯腰,口中颂道:“阿弥陀佛,小僧正方,见过皇帝陛下。”
隆祥皇帝一听,立马站了起来,噔噔噔走下宝座,下得台阶,直走到正方禅师身旁,面露亲切道:“国师不必如此客套,从今往后,大兴朝就是你的家了。”说着抓起正方禅师的一只手,拽着他向宝座行去。
皇帝将正方带到宝座旁,向左手边一指,道了个“请”字:“国师日后便是朕的左膀右臂了。”
正方一听,连道不敢当,但脚下不停,直接站到了宝座左边,身子一转,面冲群臣,扫视一圈,入眼的大臣分为两班,左边俱是文臣,以丞相为首,一纵列向后排去,而右边却是武将,大将军打头,亦是排成整齐一纵。正方心道:国师之位,当真是权柄极重!这才左手抬起,五指并拢,立于胸前,掌心向右,不再动弹,犹如雕像一般。
隆祥皇帝冲着正方点点头,坐回九龙宝座之上,一旁韦世昌声音又响:“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这一嗓子,惊醒了殿下沉浸在幻想中的诸位大臣,右手边有一人出列,他清了清喉咙,低头半跪在阶下,双手抱拳道:“启禀陛下,日前有北方探马曾于桓州边境发现阎蔓探骑多名,阎蔓人偃旗息鼓几十年从未进犯,此番频繁来探我北方军力部署,是否有意欲南下之心也未可知,不可不查,恳请陛下早作准备,防患于未然。”
隆祥皇帝一听,点点头道:“传朕旨意,着镇北大将军谭笑雷谨守北境,严密查探阎蔓东向,阎蔓但有异动,尽快回报。”
皇帝身旁书记官奋笔疾书,将隆祥皇帝的口谕草拟成圣旨,写毕卷成一处,放到桌旁,展开一张新的无字金锦,手中龙头狼毫往砚台里一蘸,又再次提笔高悬,等着皇帝再发口谕。
这武官回列后,又有一人出班上表,陈言今冬南方闹了雪灾,百姓苦不堪言,恳请陛下批些银两,用以赈灾。如这般了了多矣,不一而足,直议到了卯时将近,才堪堪解决完毕。
隆祥皇帝见无人再出言,右手轻摆,韦世昌顿时会意喊道:“退朝!”
话音一落,文武百官尽皆下跪,俯首贴地,口中道:“恭送陛下!”
隆祥皇帝正起身要走,忽的左手边文臣之首,丞相金晋温道:“陛下且慢,老臣有本奏。”
皇帝眉头一皱,心道:正主儿来了,果然不出朕所料!可你这老倌儿总是搞些特殊,真叫朕心头不爽!谁叫他金晋温是三朝元老,地位超然,隆祥皇帝也只是心中埋怨,未说什么,又再次落座问道:“老丞相有何要事?尽管说与朕听。”
“陛下,老臣有一事不明,还请陛下指教。”金晋温嗓音有些发哑,想是在这朝堂之上高谈阔论,争议已久,年年岁岁下来,将嗓子也喊的破了声。
只听丞相金晋温接道:“我朝国师一职,多为海外仙山,道门仙长所在,打我大兴朝开朝以来,经年日久,早已形成习惯。现如今,陛边这位,身着奇装异服,更兼毛发皆无,如他这般装束之人,老臣却从未见过,还请陛下言明一二,也叫老臣心中有个数。”
“哦?老丞相竟然还不知晓?”隆祥皇帝故作姿态问道。
金晋温跪在阶下,不卑不亢道:“老臣不知。”
隆祥皇帝点点头,朝左边打了个眼色,新国师正方禅师立马会意,向前一步,朝面前众大臣行了一礼,口中道:“阿弥陀佛,贫僧自西南青丘山而来,小僧觉悟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如是观察,渐离生死。是以秉承佛教旨意,特来相助陛下,以救世间疾苦月兑离苦海,共登极乐。”
金晋温听到国师开口,这才从地上爬起,他一张面目上布满皱纹,长发结在背后,长须过胸,头圆脸方,反驳道:“老夫从未听过佛之一道,却常闻道门山人广施符水,治病救人,还请国师为老夫解惑。”
“阿弥陀佛,佛之一道于大兴之外盛行非常,只因在中仙大陆极西之地,地处偏远。十余年前,教义渐传才到得大兴。是以施主未曾听过我佛,也属平常。”正方国师答道。
金晋温点点头,又问道:“不知大师所言佛道,与那道门相比,又有何过人之处?”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道可道,佛亦可佛,本无可比,施主又何必执着?”正方禅师又诵一阵,将殿中众人皆绕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