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农历九月间的秋阳,已经不足以激励起人们丝毫的热情,凛冽的秋风俨然已经带来了寒冬地气息,如果不是一直地处于激烈地超强度运动中的话,即便是在阳光下也会感到全身地冰冷。
天际的秋日漠然地散发着惨淡的白光,而在辎重营数万的老少爷们此生的记忆中,这个秋日的下午,整个世界都是血色的,一如传说中的修罗地狱。
由于雨后地潮,因此虽然是全速前进地大队骑兵,但是却并没有腾起漫天地飞尘,是以即便是居高远望地张朝晋,也只是在看到骤然闪现地奔马之时才有所觉。
看着远处越来越近地那队骑兵,张知秋的心也越来越沉,他骤然间明白了自己先前为何会对张建西那个填壕地命令感到有所不安了!
“敌袭!敌袭!”张知秋疯狂地、声嘶力竭地使出全身地力气嚎叫起来:“鞑子突袭!鞑子突袭!”
不用等待到能够仔细地看清那队骑兵的服饰之时——尽管他们特意地从远处绕道到了大同地方向,但是从他们那一人双骑地豪奢、以及不顾一切地极限驰马的行径,都明白无疑地暴露了他们地真实身份:这就是刚刚才从辎重营“败走”的那些半天云马匪与蛮族残部!
在有明一朝,除永乐大帝明成祖朱棣曾经亲率大军五次北伐深入草原之外,大明骑兵的战斗力都是非常有限的,因为马匹的短缺,明军除侦察部队之外,很少有这种一人双马的配置,而明军这种俗称“夜不收”的侦察兵,也绝对不会有数百人集体出动奔向同一个目标的时候!
事实上,即便是在大明武功最为强盛地永乐时代,骑兵也依旧是明军的短板,就是那些深入草原地北伐精锐,也还是要以兵卒为主的。
作为一个农耕民族,汉族从来都不是一个马背上的民族,而战马的短缺,也极大地制约了所有汉族王朝骑兵的发展。
当然,例外或许会有,但是张知秋相信,眼下的这一伙骑兵,却绝对不会是什么例外!
虽然张知秋喊的是如此地惨厉,但绝大多数地手中连武器都没有地役夫们却根本就没有听到,而少数听到的人,也大多是满脸地茫然,全然没有自己此刻依然还身在战场的觉悟!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情形发生,一来是在几经战斗之后,辎重营的武器已经不足以武装所有的役夫,二来是各级官兵们出于“惯性”也主动有意无意地解除了役夫们的武装——即便是在现代,国人也是根本无法理解美国人“全民皆兵”地做法的。
在中国的任何一个时代,武装平民地唯一一个结果,便是遍地烽烟的造反和起义,从来都没有第二个可能。
张建西双眼暴突地盯着远处狂奔地马队,大吼一声从矮墙后的土台上栽了下去——并非是准副千户大人有什么恶疾,而是因为转身闪人时幅度太大,一时间还无法适应那条伤腿的存在,因此也就只好是实实在在地演绎了一回“嘴啃泥”了!
对于张建西的狼狈之状,张知秋根本就无暇顾及,他此刻全身心地都沉浸在无际地深沉后悔中无法自拔。
坦白地说,作为一个现代人,尤其还是一个穿越到古代来的现代人,拥有“先知”心态地张知秋对于这些古人们根本是从心底就有些“看不起”的,但现实随即便是反手狠狠地抽了他的脸!
如果仅仅只是就智力而言,古人与现代人的差别其实并不很大,这一点张知秋在日后的感受会越来越深。
事实上,由于与张知秋所打交道的人大多都是这个时代的精英阶层,作为一个普通高中生的张知秋感到了极大地压力,并且也不止一次地栽到在这些原本被他所看不上地古人手里。
口外马匪半天云,是张知秋在这个时代所受到地第一个惨痛地教训!
方才还在辕门前地矮墙后遥想羽扇纶巾的张知秋,此刻地脑中已然是一片空白!
张知秋的疯狂没有能够警醒辎重营的军民,但越来越为沉闷地如雷马蹄声却是终于为人所觉,整个大营几乎是在瞬间便陷入了一片死寂的。
当姗姗来迟地大同援军终于在将近黄昏时分露面之际,以自己地血肉熬到了此刻地辎重营军民们都已经是在精疲力竭地垂死挣扎了。
在这个时候,对于大多数地役夫们来说,体力上的透支到在其次,这精神上的压力却是几乎使他们要彻底地崩溃了!
在今日之前,辎重营地这三万役夫们,大多是连鸡都没有亲自杀过一只的,但在此刻,辎重营内外的血水已然汇聚成溪,许多人的双脚都已经完全地浸泡到温热地血水之中!
也正是在见到那远路而来地大同边军时,这根压垮骆驼地最后一根羽毛,瞬间造就了辎重营中一大批地精神失常的人,他们也已然在这个血色的秋日里,被完全地压垮了。
在这次日后被广为传颂地“雁北大捷”中,张建东的募兵营伤亡过半——这个比例远高于整个辎重营的平均伤亡率,但却已经是让整个大明朝廷从上到下地全都欢腾一片了。
在这个时代,看待战争的胜负成败,是只看敌方地损失而不计自己地死伤的。
换句话说,哪怕就是这只三万人地辎重营全部战死,在大明朝廷的眼中,这也依旧还是一场大捷!
在这次战斗中,被自己把自己圈在一个由粮袋和衣服包泥后形成的泥土袋所构筑地土围子里的忻州役夫们,在被堵死辕门附近地通道之后逃无可逃、遁无可遁,但最终却也只有少数人是能拿起原本是由他们所运送的白蜡杆长枪来和马匪们拼命的。
事实上,武器的严重不足是一个方面,而在另一方面,许多的役夫们便只是那么大声哭嚎着在整个地战场中象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任由那些刀枪随意地落在自己身上而对身边地武器视若无睹!
这不是一次战斗,而是一场屠杀!
实施这次屠杀的,正是那些战力远逊于蛮族鞑子的草原马匪,而且不出意外地是那些一直都被认为是已经逃跑地半天云和寥寥无几地蛮族残部,甚至还包括那些被张知秋认定是已然伤残而失去战斗力的“三分之一”们。
至于那些绝大多数真正地蛮族鞑子们,却是在前边的战斗中,已然被张知秋所捣鼓出来的“投枪阵”给基本屠戮一空了。
在那个前所未见地投枪阵之下,越是勇敢的人就死的越快,因此向来都非常勇敢地蛮族士卒们便几乎全部回归他们的“长生天”了,苟活于世的,都是之前因伤而没有参与此轮战斗的。
在辎重营三万余人地众目睽睽之下,这些马匪在距离辎重营辕门二百米出开始象他们展示什么是疯狂:在此刻时速至少达到八十公里的情况下,马匪们却是直接地在运动中实施了换马,在这个过程期间,至少与不少于十个人在落马后被立即踩为肉泥!
换马之后将速度再次提升到一个新的极致地马匪们,并没有采用他们惯常地外围游射的战术,而是直接地以一人双马的阵型向辎重营疯狂冲来!
依然是鬼脸遮面地半天云此次一马当先,带着十个从来都还没有上过战场的亲兵身先士卒,以泰山压顶般地态势,气势如虹地带着全部地二百余人向辎重营的中军部位直冲而来,所正对的,便是刚刚于辕门前整队列阵、准备验收役夫们缴获的忻州营!
无论是谁,包括张知秋在内,所有的人都小觑了半天云的决心,料错了他的疯狂,这也是为什么张知秋在后来坚拒了张建东的招揽而没有顺理成章、顺水推舟地进入忻州营的主要原因。
失去了忻州营士卒充当骨干地辎重营役夫们,甚至连一根长枪都没有投出便直接地溃散了,在四周深沟围绕地弹丸之地中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哀声遍野,鬼哭狼嚎!
这,便是所谓地“乐极生悲”了么……
营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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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过去了许多年之后,张知秋仍然记得那个充满了铁锈味的血色黄昏。
在此后的许多年里,张知秋都始终是觉得,自己对于忻州营官兵和辎重营役夫们的死亡是有着道义上地责任的。
由此,这一个原本应该只是普通平常的秋日,便也就此改变了张知秋,继而改变了大明。
事实上,这种改变并非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潜移默化地一直在默默地发挥着自己的作用,而张知秋也是在许多年之后,才忽然地意识、并想通了这个问题的。
当时地张知秋,莞尔一笑,却于突然间便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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