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明 第七十七章 拳大为尊

作者 : 张吹水

这一次地草原之行,对于张知秋的刺激不可谓不大。

首先便是这大明的民生问题,从甫一开始来到这个时代之时,张知秋便一直都是滞留在辎重营的,一路行来,对于这个时代的印象也仅限于清新冷冽的自然空气、秀丽壮阔的田园风光,至多就是还有沿途那些凋敝破败地土坯屋,但总的来说并没有什么非常直观地感觉.

及至追杀半天云时,一路所经也多为荒僻无人之处,偶尔遇到一些形容枯槁、衣衫褴褛的村民,张知秋也只当其为流民或者乞丐;但是直到进入到扬威堡后,张知秋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么地厉害!

与之相比,草原牧民却又是另外一番的状态。

让张知秋颇为感到惊奇地一点,是这些蒙古牧民们似乎并不把这些进入到草原地汉人与内地的平民视之为一体,而似乎是当做两个完全不同地族群来区别对待。

从仅有地几次与牧民偶遇以及与其所打交道地经历来看,蒙古牧民们将他们这些来到草原上的汉人基本视为平等对待的成员——待遇等同于草原上其他地部落成员,但是对于远在内地的汉族平民,在其言谈举止中可以看出,完全几与牲畜无异!

在这几次遇到的牧民里,他们全都或多或少地拿出来一些金银首饰、亦或是一看可知是来自于内地民间的物品来试图与他们进行交易,言语之间坦荡真诚,对于这些物品地来历也全无任何地遮掩之处,直言是抢自于塞内!

更为让张知秋感到有些难以接受与理解的是,忻州营的这些人对于这种情形也并无丝毫地意外与激愤之色,甚至还与他们有所交易,张知秋开始时以为他们是身在敌后掩饰得当,但在那些蒙古牧民们离去之后,他们的表现也并无任何改变与不同,这时张知秋才明白,他们也根本是在“本色出演”!

面对张知秋极其愤慨与义正词严的质疑,张朝晋等人也是颇为地意外与吃惊,不过还是小心谨慎地认真回答了他的所有问题。

从张朝晋的话中张知秋才知道,原来这些来自于内地的商人们,一贯与这些蒙古人或蛮族所交易地大宗产品,却并非是他臆想中的农牧产品,而是来自于其抢掠自内地的金银等硬通货!

在草原上,与汉人交易战马是比较忌讳的事情,一般地部落和一般地商人都做不了这种生意,因为会受到来自于那些大的部落和大走私商的默契联手打击,而且在内地销赃时也还会引起军方的注意、甚至是强取豪夺,久而久之便只有寥寥无几地几个具有极大势力地商人才能做这个生意。

至于说牛羊,草原上基本不怎么养牛,而大批地羊群,对于那些大商人们而言却是一个得不偿失地负担:除在草原上所必须承担地种种天灾**地风险之外,在内地的销售也是一个很麻烦地事情,而且会暴露自己破禁走私的事实,这简直就是洗干净脖子、送上门的找死!

而在现代产销两旺地羊毛,在这个时代却是只有蒙古人少量地使用:除制作蒙古包和羊毛毡子之外,羊毛完全就是废弃品,而且蒙古人也只是利用那些天然月兑落地羊毛,并没有剪羊毛的这一个做法。

由此一来,这些商人可以说是真正地资敌叛国者:他们运来草原上急需和必需的粮食、茶叶、盐巴、甚至是铁器,而草原各族在得以修生养息和进行跨时代武装之后——相对于他们自己的石矛、骨箭,随即便会毫不犹豫地全民入塞大肆抢掠,然后再开始新一轮地贸易周期!

在言谈中张知秋也还震惊无比地发现,这个时代虽然也已经具有了一定地“民族意识”,但却远非象现代所宣称地那样意识鲜明,张朝晋们还是习惯于将人们按照元朝时蒙古人所划定的阶层来分类。

这一点朱元璋也应负全责,因为明朝在许多方面却是全盘接手了这些糟粕的,甚至他自己也还亲自缔造了一个新的族群:昔日共同争夺天下、对其威胁最大的张士诚的部下,在有明一朝都只能在广东沿海、沿江一代以船为家,捕鱼为业,生活漂泊不定,不得上岸居住,称之为“疍户”。

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汉人中的士、农、工、商个阶层的人几乎便是等同于不同地民族——从某一方面而言,这个划分甚至是跨民族的,比如那些读书人会将蒙古族和蛮族中的读书人与其他的人分开来看,甚至会引以为自己地“同类”!

除此之外,大明还拥有不属士、农、工、商之外的“贱民”,这些人世代相传,不得改变,他们不能读书科举,也不能做官,这种贱民主要有浙江堕民、陕西乐籍、北京乐户、广东疍(dàn)户、苏州丐户等。

在绍兴的“堕民”,又称“怯邻户”,相传是宋、元罪人后代,元明清三朝均被视为“贱民”之一种,不得与一般平民削籍和通婚,与平民同列。

堕民亦不许应科举,多任婚丧喜庆杂役等事,他们男的从事捕蛙、卖汤等;女的做媒婆、卖珠等活计,兼带**,这些人“丑秽不堪,辱贱已极”,人皆贱之。

在陕西,燕王朱棣起兵推翻其侄建文帝政权后,将坚决拥护建文帝的官员的妻女,罚入教坊司,充当官妓,身陷火坑,陪酒**,受尽凌辱。

安徽的伴当、世仆,其地位比乐户、堕民更为悲惨,如果村里有两姓,此姓全都是彼姓的伴当、世仆,有如奴隶,稍有不合,人人都可加以捶楚。

让人有些不知所谓的是,这个沿袭三朝、传承数百年贱民制度,最终却是被以残暴著称地雍正所彻底解决的,他对历史上遗留下来的乐户、堕民、丐户、世仆、伴当、疍户等一概除籍、开豁为民,编入正户,正式废除了贱民阶级。

对于这种在现代人眼中绝对是不可思议的分类方式,张知秋在目瞪口呆之余,也隐约地恍悟了为何蛮族能以区区十几万的人口来吞并、甚至是统御上亿人丁的大明了,因为他们所面对的敌人,在某种意义上并不是一个完整地国家和完整地民族!

这种巨大地真相落差,让张知秋的心情极其地糟糕,却也无可奈何,无以排解!

而在扬威堡,让张知秋印象最深的甚至不是射了自己一箭地柱子,而且那个号称十二、但在张知秋眼中看起来最多只有十岁、古灵精怪地梁二!

在梁二的身上,张知秋领会了什么是这个时代儿童的早慧与早熟,看着他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千方百计地试图与自己拉关系、套近乎的各种娴熟地手段,在联想到他的自幼失怙,而目的也只是想探听一些半天云马匪的消息,心中便是不由地感到有些心软。

就在张知秋准备离开之前,梁二还自告奋勇地求告,愿意在扬威堡等候张石等应该在近日便会陆续回返来打探他的消息地忻州营诸人,并负责将他们带到大同城内的高升客栈。

张知秋知道,这个小孩之所以要让他来出面确认这个事情,所为其实不过便是在这扬威堡地一日两餐和一席安身之地:从扬威堡的现状来看,增加一个人的伙食对于他们只怕也是一笔难以承受的开销与负担!

有感于梁二的执着和他的遭遇,张知秋决定要帮他的这个忙,便以自己的失礼为由将最大、最好的那张狼皮送给了堡内小旗,并请他代为照应梁二几日,小旗非常高兴地接受了张知秋的礼物和要求。

在接下来,看到梁二穿的单薄,深知草原的晚间是有多么寒冷地张知秋干脆将另外的一张狼皮送给他御寒,甚至于最后一张也没有留着,送给了那个不仅箭术超群、而且枪术也号称是扬威堡“第一高手”地柱子。

至此,原本想着要拿着三张狼皮来作为自己在明朝的第一笔启动资金地张知秋,便再次地变得一名不文了:战马与武器都是张建东的,既然自己不准备接受忻州营的收编,那么这些东西也就没有要继续留在手中的道理!

张朝晋对于这么完好无损的三张狼皮也是称赞不已,但是在提到那个骤然间出现地超级狼群时,至今也还是言而色变。

“我们在后来都向当地的蒙古人和那些经常在这一带出没地商队打听过的,草原上虽然有狼,但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大规模的,都不相信、认为我们是在和他们开玩笑。可惜的是连续地降了两天地暴雨,等放晴了去找,这些狼竟然是跑地一头也不见,就连尸体也被它们全都吃光了!”

张知秋默然。

这一次地追缉半天云,真可谓是虎头蛇尾,好在是没有造成什么伤亡,这让张知秋极感欣慰;而最为重要的是,这一次的行动,也让张知秋刚刚膨胀起来地那颗“驿动的心”,重新地悄然归于平静了。

此时地张知秋已经意识到,即便是自己有着领先于这个时代数百年的见识,但这也并不意味着自己就能够在这里呼风唤雨地大吃八方;这个时代的人并不比自己这个现代人笨上半分,而这个时代地任何一次小小地意外,也可以使自己就此永远地成为一个“古人”!

这是一个拳大为尊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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