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日头悬在西天,却依然暴烈地烤灼着这片起伏不平、广袤无边的沙海。没有一丁点儿风,地面散发出炽热的气息,似乎只有零星几处闪耀着刺眼白光的白骨能够忍受。
不知什么时候,隐隐约约间有一点点清脆的铃声传将过来,铃声里似乎带来了一丝凉意。渐渐地,铃声越来越清晰。终于,有一个干瘦的身影露出了地平线。细看之下,这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遍布皱纹的脸面如同岩石一般,两只浑浊的眼睛直愣愣的,似乎许久才动一下。老者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向前走着。紧接着,一匹骆驼也露出了地面,那串悠扬的铃声正来自这匹骆驼颈下的铜铃。跟着一人一驼,一支驼队走了过来。
这支驼队里有一百多匹骆驼,五十来匹马和二百来人。除了领头的那位老人外,所有人都用长袖拢住双手,围巾遮住脸,只露出眼睛。所有的马匹上都空着,骑手都挽缰步行。所有的骆驼背上都驮着货物,除了驼队中部的一匹白色的骆驼之外。这匹骆驼上驮着一个浑身紫衣的人,看身材,像是一个女子。
紧跟着这匹白骆驼的,是一群背着包裹、挎兜的人,衣着各式各样,既不像驼队的护卫,又不像行商的老板伙计。在这群人中,有一个身穿一套灰色土布衣服、中等身材、背着一个包裹的人,从露出的眼尾纹上看似乎是四十多岁。这个人就是杨枫。正跟随一个商队行走在处于宿国和新远国之间的白砾洋大沙漠上。
组织和护卫这个驼队的是宿国第一镖局——远风镖局。远风镖局除了接纳大小商贩进入这个商队外,还接纳一些所谓的“散客”,护送他们穿过绵延数百里的白砾洋大沙漠。杨枫就是以一个散客的身份进入这个驼队的。在出发的那天,杨枫等散客被按事先的约定检查了一下行李,除了只允许带一件不超过一尺长的防身武器外,其它的伤人利器,包括刀剑,弓弩,药粉等都不许携带。而且路途上的吃喝行住都必须服从驼队的安排。如有异议,可以退出驼队。
如今杨枫已经随驼队走了十一天,已经接近新远国了。不过越是靠近新远国,驼队越是紧张,因为他们已经进入了马匪“黑狼”经常出没的地方。黑狼是白砾洋沙漠上出了名的马匪,他出名是因为两个:一是抓不着,新远国曾出动数千大军围捕黑狼,但黑狼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身手高强,屡次逃月兑;二是黑狼心黑手辣,被他劫掠过的驼队,从未留下过活口,不论身份,不论男女老幼,全部杀光。所以虽然黑狼马匪的总人数不多,一共也就三十来人,但往来的商队无不严加防范。杨枫所在的这支商队,二百来人里就有五十多人是护卫。不但各个身手不凡,而且据杨枫观察,驼队中还装备了宿国只许军队使用的十二连发的强弩。这让杨枫猜测这个驼队中可能有什么大人物。在所有的人都见过一遍后,杨枫认为这个大人物可能就是那个有特权骑骆驼的女子。
日头落了快一半的时候,一个眉毛又粗又黑、镖头模样的人从后面快步追上领头的老者,恭敬地说了几句话,老者停下脚步,天上地下看了好一会儿,抬手指了指二、三十丈外的一处沙丘后的洼地。黑眉镖头便吆喝着驼队到那处洼地宿营。
之后整个驼队便到洼地处聚拢并分别忙碌起来。一队护卫分散开到四周的高处向远处观察,驼队的伙计扎帐篷的扎帐篷,卸货的卸货。杨枫等散户都自觉地聚在一处空地上坐下,等待驼队分配帐篷、水食和煮汤的锅具。
过了一阵子,围绕着洼地,一圈简易的帐篷一个紧挨一个地支了起来,只留了一个能容一匹骆驼进出的口子作为大门。伙计又从一个大木桶中搬出一大捆夹缀着铁刺的黑色绳状的东西,在帐篷外围绕着圈封了两上下道。这样就形成了一个以洼地为中心的简单防御圈。接着,伙计们把所有的货物、骆驼和马匹都集中在了洼地中。
等伙计们忙活得差不多了,已是临近黄昏的时分。一个伙计过来招呼了一声,杨枫便和四个人进了一个帐篷。驼队仿照军队行军时的做法,把散客五个一伙五个一伙的分成一个个伍。一个伍的人用一个帐篷、一套锅具、一个水囊。和杨枫一伍的是一家三代四个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个中年男子和两个二十左右的小伙子。经过十几天的相处,杨枫从他们之间的言谈中约略知道这四人是新远国人,善于寻找玉石。他们这次去宿国是因为白发老人冥冥中感应到有件极佳的玉石要在宿国的某地出世,老人便带着儿孙前去,一为寻宝,二为指点两个孙子实践寻宝秘诀。如今似乎那件玉石是寻到了,但两个孙子在寻宝上面的表现却不尽如人意,所以老人和中年男子都是一副怏怏不快的样子。当然,祖孙四人的这些话不会直接说给杨枫听,而是杨枫如今的耳力实在是太强了,祖孙四人在数丈内的低声细语都会极为清晰地传入杨枫的耳中,甚至杨枫想听不到都不行。
杨枫等人在帐篷中待了一会儿,有伙计把锅具,油罐,水囊,馕饼,肉铺和咸菜送到帐篷口,杨枫和两个同伍的年轻人就熟门熟路地过去架上锅灶,往锅中放了几块肉铺并倒进小半锅水,点燃油罐。待肉汤煮好后,将肉汤分到每个人的木碗中,大家开始进食。
等整个营地的人大都吃完后,伙计们开始第二轮分发水囊,同时收回第一轮分发的空水囊。驼队对水的控制极其严格,严禁浪费,并由一名远风镖局的副总镖头亲自掌握。
杨枫一如既往地等白发老人和中年男子倒完水后,接过水囊,往自己的木碗中倒了大半碗水,然后递给那两个年轻人。杨枫端起碗刚要喝,忽然又犹豫了,因为他隐约闻到了一丝蒙汗药的味道。
杨枫仔细看了看木碗,也看不出什么来,因为木碗大概用了很久了,已经呈一种黑褐色,而且水是两天前在沙漠中的一处水源补充的,本身就是淡黄色,就是水中放了有某种颜色的东西,也很难分辨出来。
但杨枫在修炼了数年灵感诀后,五感却是极为灵敏。他低头仔细一闻,便确定水中确实被放了蒙汗药,而且是那种几乎无色无味的极品蒙汗药,杨枫曾经从万毒门得到过这么一瓶,如今正带在身上。
杨枫略一琢磨,决定不告诉那祖孙四人。这四人都不会武功,在强手环立的驼队中,如果有人要谋取什么东西,祖孙四人基本上没有反抗之力。杨枫可是知道,敢于行走沙漠的人,几乎没有一个心软的,如果他们抢东西时祖孙四人反抗,那祖孙四人被杀的可能性将十分之大。另外杨枫看到,除了一个青色竹篓的那块被层层包裹的石头外,祖孙四人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东西丢了就丢了吧,只要能保住命就行。所以杨枫没有声张,从怀里拿出块巾帕,把木碗中的水倒在巾帕上,用巾帕把脸,脖子,手和手臂擦拭了一遍。同时杨枫在心里估计了一下,这种极品蒙汗药发作的比较慢,得一个时辰左右才能起作用。
杨枫五人吃完饭不一会儿就有伙计送进来五张皮褥,借着外面的光亮铺好后放下帐篷的帐帘,五个人都和衣而卧,没一会儿两个年轻人就呼噜大作起来。等约莫着过了一个时辰的时候,整个营地除了呼噜声和驼马喷鼻声之外,呈现出一种不同以往的寂静,就连在营地外六处负责警戒的人都没有一点儿声音传过来,给人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杨枫由这种寂静推测,下蒙汗药的人不是针对自己这个伍,而是针对整个营地。从时间上来看,药力已经开始起作用,下药的人应该有所行动了。
果然,帐篷外传来一阵“当当”的敲铁器的声音,声音在绕着整个营地行走,在每个帐篷外都略作停顿,似乎是有人正在查看有没有人没服蒙汗药。大概等整个营地都转遍了以后,营地中某处忽然响起了一声类似于爆竹的声音。杨枫听出这是霹雳堂制作的一种传讯火弹,此时应该有某种颜色的焰火喷上天空。这是在向外面的人发讯号吧。
正如杨枫所料,片刻后,有一种轰鸣声由远而近,杨枫伏地细听了一会儿,听出是三十五匹马的奔跑声,每匹马上都有人乘坐,没有空骑。这些马匹在离营地半里地的地方开始减速,慢慢地靠近营地后,只听一个干哑的声音喊道:“张白瞎,出来,俺黑狼大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