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了郭大同爷孙二人后,骆宽其实并没有立即离开。他每天沿着江岸不停寻找,在附近的村落不停打探,想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任何楼师妤的消息。到最后,他甚至想,只要能寻回楼师妤的尸体,就已经算很好。
他虽然跟郭大同讲要去北方,其实心中却没这计划,只是不想再返回凤陵而已。骆宽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楼文定。又如何向这个年迈的老人告知这噩耗。
沿着大江流向往东寻找数日未果后,骆宽终于绝望。期待的奇迹没有出现。别说楼师妤杳无音讯,芳踪全无,甚至就连燕小七的尸体,也从未有人见到过。这条奔腾东去的大江,就在不经意间,把发生过的一切都给抹杀掉。
这一日,骆宽沿着江岸,来到一处驿站。他犹豫再三,终还是求驿站的驿丁写了封信寄给凤陵城的楼文定。楼家是凤陵豪族。驿站信件交往虽一向是官方专用。但听到是送给楼家,也自然应允。
信的内容很简单,寥寥数字:“楼姑娘已坠落江中,不知生死,骆宽有负重托,无颜返见。”
这是骆宽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他总是在想,如果当初自己不是这么率性地介入楼家的事中,不是这么毫无顾虑地莽撞应承下来,也许楼师妤根本不会出事。
看着那驿丁带上公文和这封信件快马离开的背影。忽然间,骆宽觉得自己真的有些儿变了。
以前的他,根本不会在乎别人的生死。但就在不经意间,他竟然觉得自己会为了楼师妤的失踪而感到内疚。而且随着找寻未果的越久,这种内疚感还越来越强。甚至让他感觉到有些折磨。
这一日,骆宽在江边看到有人家出殡。心念处,他亦去村中集市买了些纸烛和水酒来。独坐在江边,烧给了楼师妤。看着纸烬满天飘扬,骆宽心中一片寂寥。捧香拜了几拜后,他站立江岸良久,终把手中水酒向江中一洒,转身向北而去!再不回头。
他已经决定,从此把楼师妤放在心底深藏,再不去想念。既然无颜返回凤陵,那就只有继续北上。
一路往北,风雪未散,天仍寒冻着。和那秀雅清丽的江南,如同两个世界。沿着官道。穿越无数丛山。白天行路,夜晚则寄住在破庙断垣内,或找个便宜客栈勉强过夜。
每见有人纵马路过,骆宽也曾经动过如以前那般强行抢马的念头,但一想起楼师妤离别时对自己的那番喝斥,他就自行绝了这个念头。总觉这样做会很对不起她。这种良心上的隐隐不安,连他自己也有些儿讶异。
与郭家爷孙俩分别时,郭大同见他身无分文,便分给了他一点盘缠。骆宽知道郭大同本就没什么钱,又要带心蕊去南方,一路长途艰辛,自当有钱傍身,很想拒绝。但也知道自己上路必然也要花钱,推辞之下,勉强收下些许。并打定了主意,若非万不得已,绝对不乱花用。
然而若要做个正常人,吃住行都是需要钱的。不管骆宽再怎么省。十数日之后,这丁点儿盘缠还是用了个精光。
这一日,无比疲倦的骆宽终于来到江北府的一座城镇。到望见镇口牌楼上“南观”两个大字时,他已经快身无分文。
在骆宽一路北来所经过的村镇中,这南观镇繁华说不上,但也算是很热闹的了。街上行人众多,衣着也相对光鲜,显然立处要冲,还算富庶之地。
骆宽入镇时,正是早膳时分。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声此起彼伏,官道正从关西镇上正街直穿而过。自然做饮食生意的人都出来摆上了摊子。口种还很多,各种面档、饼摊、饺子馆云集,时是天寒,面食蒸笼上显得更加热气腾腾。空气中熏满了各种油烟和佐料的味道。
骆宽行于街中,看见此情此景,不由饥肠辘辘,不停地吞咽口水。味蕾被食物的香味所刺激到,引得他那近一天没进食的空空肠胃不停作响。
他本是极能挨饿的人,但毕竟风雪中行了这么久的路,又尝过中土美食后,这忍饥的能力竟然有些儿下降。
“老板,馒头怎么卖?”骆宽实在饿得不行了,终于还是准备买个素馒头裹月复。找了个偏僻的摊子准备买点食物。以他一路来的经验,这些偏僻的小摊价钱亦要低些。
“五文一个!你要几个?”老板大抵起得早,有些有气无力。他审视了下骆宽,只见他一身粗布褂子,身上还有些污秽。裤腿处都是泥泞,显然刚从外地赶路而来。
“五文?”骆宽有些惊奇地道:“不都是两文一个的吗?”
“两文?”那老板笑道:“这位小哥你想是从南边来吧,现在这江北这边那还有这么便宜的馒头,南观这一带,早就上三文了。不好意思,你要早前天来,也许还有三文的卖,今儿可不成。少了五文,我还摆什么摊,不如回家睡觉了。”
骆宽浑没想到,这一江之隔,这物价竟然就凭空上涨这么多,甚至越往北去,价格还在不断飙升。
“能不能便宜点,我……我钱不多了。”骆宽模了模干瘪的钱囊,有些尴尬。
老板也许也是生意清淡,有些无聊的久了,还是面相上觉得和骆宽投缘,话也比较多,亦无奈笑道:“就吃几个馒头充饥的,都不是有钱的主。我知道你难。但你也别说我坐地起价。我也是没办法的呀,这北方连战连败,这逃难的人越来越多。什么东西都蹭蹭蹭往上涨价,我也遭不住了呀!”
说罢朝远外大街扫了一眼,道:“看见没,这么多乞丐。以前我们这那来的这么多要饭的。”诚如这老板所言,街角有许多乞丐正在沿街乞讨。一个个面黄肌瘦,有力无气地挤坐在勉强能避风的地方乞讨着。”
骆宽亦有些累了,咬了咬牙,惦量了下,还是从所剩无已的囊中模出了五枚铜钱,买了个馒头。就在那摊的旁边的小方桌那,随手拉了张小凳坐下,甚至有些儿舍不得吃,只是小口小口的慢慢咀嚼起来。
“给!”那面摊老板不知是很久没生意了想找个人聊聊,还是真的可怜骆宽,竟然倒了碗豆浆,递给他道。
骆宽愣了下,正要摇头。那面摊老板已经笑道:“不要钱的。小伙子,你还年轻,一个馒头怎么够抵的。喝碗浆撑下吧,再怎么说也可以暖暖肚。”
骆宽沉默着慢慢接过,朝他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这面摊老板果然是个话唠,不说话会憋死那种,看着骆宽啃着馒头。“小伙子,你这是要去哪呀?看你样,似乎赶了很远的路。”
“我……我想去京城看看。”骆宽也没隐瞒。这是一路北行,慢慢存下的心思。毕竟来到中土,如果连京城也不去一趟只会是件憾事。
“哟,要去京城呐,了不起!别人都是逃去南方,你却还要往北去!”面摊老板表面啧啧称赞。心中却有些鄙视,暗想你吃个馒头还要犹豫再三,这如何能去得了京城。
骆宽笑笑不语,举起糙碗,大大地喝了豆浆。诚如这老板所说。喝进这热气腾腾的豆浆,馒头似乎也被撑发了些。勉强可以填胃。
“不过从这到京城,那可还远着呢。唉,还是你们年轻人有毅力。我有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想过去京城逛逛,唉……结果这么大岁数了,整天就在这镇上混吃等吃,连五里原都没去过。”骆宽的话似乎沟起了面摊老板的旧梦。他面上竟然都是一股子的感叹嘘噱神情。
“老板,我想问你件事。”骆宽吞进最后一口馒头。抬头对那面摊老板道:“这附近可有什么地方找活?”
“你要找活?”
骆宽点点头,道:“嗯,我身上盘缠用完了,想赚点去京城的路费。”眼见郭大同给的这点盘缠再怎么省也撑不出三天,能做的,自然也只有趁遇到这么一个大点的集镇,行点做活赚钱的路。
面摊老板挠了挠头,皱眉道:“现在世道不好。活可难找了。而且去京城这么远,你真要存够了钱再上路,不存个七八两银子无论如何是不够的吧。不过……你等得了这么久吗?”
“要多久?”骆宽对钱可就完全没什么概念。
面摊老板笑笑,道:“看你也算身体强壮,省点用的话那也不用多久,以我估计,干上个一两年想也该够了。”
“一两年?”骆宽嘴中一口豆浆差点没喷出来。自踏上这中土大地开始,他就没做过什么干正活赚钱的事。不是强抢就是混吃混喝。根本没想到做正事竟然是这般艰难。
骆宽心中那最近慢慢生出的些许善念,几乎就被面摊老板这一席话给当头一盆冷水浇灭。脑海中恶念又开始莫名生出。眼光亦不由自主地望向四处,寻思着该找那个有钱人下手。
面摊老板那里会猜得到骆宽此刻竟然有了重新做贼的心思,嘴中还在悠悠道:“可不就是,要是没这么难。我有你这般大的时候,也早去到京城了。说不定混这么几十年,早就娇妻美妾,大屋大宅什么都有了。”
骆宽从小到大所接触的都是凶恶之人,日夜被灌输的都是恶邪之念。这几乎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本能。因为楼师妤的失踪,后又遇上良善的郭家爷孙,他本有些想从善改变的念头,但此刻恶念重生,如何还压抑得住。
当下沉声问道:“这镇上最有钱的是何人家?”
那面摊老板还以为他这般问是要去找户富人家找活干,笑道:“那还用说,当然是钱老板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