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切入正题了么?秦君遥起身浅浅施礼应道:“王上既然来了雅兴,那君遥便拨弦一曲以谢君恩,只是君遥琴技微末,若有辱圣听,还望王上见谅。”
“弟妹过谦了,整个琅嬛上下谁不知晓秦氏姐弟棋琴双绝,再加上孤予你配的倾城墨玉琴,那可是绝世的珍品,想来定会为弟妹绝妙的佳音增色不少。”
夜无眠说完,懒懒向后将身子一靠,眼光中噙满了期待的笑意。秦君遥唇角轻轻一牵,起身,她走到场中,在宫人们早为她准备好的琴桌前坐下。末了,怜心又将瑶琴奉上在她跟前放好,琴套一掀,夜无眠登时再笑不出来,眼光一闪,他盯着那瑶琴一时回不过神来:倾城琴不是通体乌黑的墨玉所制么?什么时候竟变得周身雪白了?
秦君遥却是正眼也不曾去看夜无眠一眼,指尖滑过琴弦,她轻易便勾弄出来一长串能叫人牵心动情的音符,低眉,她浅浅闭目,一边试音一边说道:“那可能要叫王上失望了,倾城墨玉琴弦太紧,任君遥怎么调试,音调也仍是难准。或者是君遥福薄,与这天籁珍宝无缘吧,只能用惯常所使的雪念来为王上演奏了。雪念琴身乃是上古寒玉雕凿,音色清冽甘纯犹如冰泉潺潺,亦有可听之处……”
秦君遥说着,毫无征兆便启手拨响了第一个音符。恍若空山晨雾中的第一声鸟啼,各人心中俱是一动,弦颤清新,调间有灵,下来的一串音符更是牵引着众人走进了一片雪雾晨光。高大的雪松在皑皑白雪山涧并立挺拔着身躯,东方的第一抹晨光将山岚晕染着杏黄瑰紫,透过松枝间的冰棱白雪柔和地抚模上各人的面庞发梢,涤荡着众人的心灵……
入梦醉心音?
是返魂遗曲?
石本无心,到底也有着数千年的道行底子,加上秦君遥拨弦施法时并不是针对他使出的迷心入梦,是以石卿远极轻易便抽身月兑离了秦君遥的迷心幻境。走月兑迷境之后,石卿远举目四顾,只见席上诸人俱已昏沉睡去,秦君遥独坐场中轻揉缓拨,乐章在她指尖如清泉流淌。她自己亦是眼帘浅合,浓长的眼睫似羽轻颤,专情用心地投入到了这场演奏当中。
石卿远知道,这返魂曲乃是上古遗篇,便算神界上仙中也鲜少有人懂得。此曲以迷心入梦为要,专门挑动迷乱三界众生心中暗藏的,最最原始原生的真情真心。奏曲者借曲迷心,元神可趁机潜入中术者的意识深处窥知过往,更可借此控制中术者的心神意识为所欲为。是以此曲早于数千年前便被玉帝下令废止,可劫仙她又怎么懂得?
风过,窗外萤火点点,似有生灵游魂为琴音感染,正争相往这晚宴花厅挤来。只是厅中情劫二仙坐镇,生死魂灵俱不敢过分靠近。饶是如此,也仍激得阵阵阴风刮过。阴风中,又裹挟了游魂孤灵的无尽哀思,带着一阵阵沁骨的寒意袭进厅来。石卿远哪儿敢大意,忙屈指画咒,将花厅门户结印封闭,不叫音韵再有机会外泄半分,防止邪灵入厅干扰秦君遥施法入梦。
这邀月王城不是有天龙八音阵看门守护么?怎地还能汇聚这许多孤魂?
石卿远猛然警醒,心中只觉得甚是不妥,想外出一探究竟。可秦君遥此时全力施法没人护关不是十分凶险?此曲既能诱发游魂孤灵的悲苦哀思,那定是秦君遥动心用情全意施为的结果,动情……那她岂不是触了禁咒?!
转面,石卿远将目光牢牢锁定在了秦君遥的束腕玉镯上,只见流光点点,禁咒果真兀自跟随琴间曲调按律涌动。这禁咒也懂听琴么?还是镯间流光的涌动不过只是禁咒对秦君遥内心情感波动的一个具象表现?石卿远猜不透,心底却是更加紧张,这怨神莫不是疯了?哪儿有舍命求知的道理么!莫非真是被夜无殇的真情所动决定全意相报不惜以命相抵?那这一切不是成了自己的过失?
劫仙,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石卿远颇焦心地在秦君遥身侧蹲下,伸手,他很想破去她的迷心法咒,可又不知道会不会因此产生不良反应反倒害了秦君遥,于是伸出的右手又纠结地握紧拳头缩了回来。石卿远沉沉出了一口气强抑住心头的焦躁,干脆在秦君遥身侧席地坐下,愁眉深锁,他定定地盯上了秦君遥冷汗初现的精巧额角心乱如麻。
其实秦君遥并不敢纵情过度,今番奏琴,她不过主摄两人:夜无眠和夜墨璃。以情控曲,她又要对敌老君禁咒的抗力,又要分神为二分别进驻夜无眠兄妹的意识梦境,真的很难。若是此刻真有外力侵袭,她怕是就只有魂断饮恨一个下场了。所幸石卿远并未扰她,只是守护在侧。秦君遥虽精力集中,但亦多少感知到了些石卿远结界封厅的干净利落,于是她便更加放心大胆毫无顾虑地投入施法,神分两头,分别闯入了夜无眠和夜墨璃的梦境本心之中。
夜墨璃的梦境是空白的,秦君遥踏足其间,只见山仍是她造给她的雪山,雪松冰棱,亦仍是丝毫不见更改,唯有晨雾阳光不再,天空中满布的只是雪前的铅云,四围安静得一声鸟啼也无,唯有一个锦缎裹身金环束发的娇小女童坐在雪中怀抱着一面镜子发呆,那女童看上去不过也就三四岁光景,模样娇俏甚是可爱。
秦君遥走近前去蹲身看那女童,眉眼间,依稀可辨是夜墨璃幼年时候的模样。小姑娘抱着镜子坐在雪地上大眼睛滴溜溜转着看住了她,灵动,却又有些惧生的意思。秦君遥牵唇温和对她微笑示好轻轻问道:“墨璃,你一个人坐在这里干什么呢?为什么不和哥哥们去玩?你不闷么?”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小姑娘女乃声女乃气地开了口,双手却紧张得又拥紧了镜子些,大眼睛兀自眨巴,明显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表情。秦君遥听了又是一笑柔声诓她说道:“我是你娘亲的好朋友,自然是知道你名字的,你娘亲现在在什么地方呢?你可不可以带我去见她?”
没想到小姑娘听完之后竟就此站了起来皱眉驳道:“你骗人!我娘亲已经过世了,我娘亲才没有朋友,我娘亲说了,这个世界上都是骗子坏人,你也是骗子坏人!”
小丫头说完转身就走,小小年纪,竟就有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冷气息。秦君遥站起身来想叫住她,却不料天空里竟会突然纷纷扬扬下起了鹅毛大雪。这还是她造的梦么?秦君遥不禁走神,只是一愣间,小丫头竟便就此消失在了这茫茫大雪之中,连一丝脚印痕迹也没有留下,四围雪地干净得仿佛她从来未曾出现过,只留下秦君遥独自一人立在这铅云盖顶的皑皑白雪之中。
有人在反噬她的梦么?
秦君遥眼睛一眯,想归真时,这梦境却又似被人以高强术法封印了出路,放眼望去只是鹅毛大雪铺天盖地的席卷了过来。莫说是失了夜墨璃的踪影,便算是秦君遥自己,此刻亦是迷失了方向,被这无边的雪原困在了夜墨璃梦中,进不得退不能,似是跌入了无尽的绝地。
与此同时,秦君遥的另一半神元亦同时闯进了夜无眠的梦境本心。这边的世界与夜墨璃的心境可谓大相径庭,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草青树碧山花浪漫,处处尽显生机盎然。夜家兄妹围坐一起说笑谈天,场面温馨柔软,就连秦君遥这怨中之神看了,心底也免不得感到一阵安平柔软。
怎么在夜无眠心底,竟是希望一家人和睦团圆共享天伦么?这还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啊!秦君遥只怀疑是自己中了什么迷心障眼的法术,可细心体察之下,却又不见任何蛛丝马迹。难道真是自己多虑了么?可夜无眠现实中的无良滥杀又是因何而起呢?秦君遥疑窦一生,忙便想换个层面再度进驻夜无眠的本心原愿,看看他究竟有着怎样的难言之隐。谁料不等她移形换位,树丛后面却突然走出了一名容颜姣好的美貌女子,一名,再无法叫她移形半步的美貌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