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老太太屋子里永远点着檀香,有些厌恶的动动鼻子朝前走了两步,屋内光线昏暗,周老太太斜斜靠在凉椅上,手上捏着一圈佛珠,闭着眼睡过去了一样,但是萝琼知道,老太太没有睡着,在没有发落好她之前为她亲孙子讨回公道之前,周老太太是不可能睡着的。
跪磕了一个头,琼萝淡淡道:“琼萝给女乃女乃磕头。”琼萝自落水到现在已有半月,这半月没往周老太太院子踏一步,今日是第一次来。
宋老太太闭着眼隔了好半响沉声道:“怎么只有你,你姐姐呢?”她不问琼萝身体好了没有,张口就是要问池塘边的事,在她心中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琼萝不慌不忙道:“姐姐睡午觉了,女乃女乃有什么事琼萝可以代为转告姐姐。”
宋老太太睁开眼,浑浊的眼盯着地上跪着的人问道:“你们姐妹下午在池塘边跟二房家的打架了?”
琼萝半垂着眼没显出一丝害怕,从容道:“回女乃女乃,没有打架,只是说了几句,我跟姐姐就回去了,没跟三弟抢秋千,三弟小,我们做姐姐的应该让着他。”
她说的平静,没显出一丝慌乱恐惧,宋太女乃女乃微微眯了眼,又隔了好半天道:“不管怎么说打架是不准许的,你们都是周家的孙子孙女,传出去惹人笑话,”顿了顿说出最要紧的那句话,“琼然是咱们宋家唯一的血脉,半分也不能伤到,你们都是些丫头片子,别人家的人,记住自己的身份。”
琼萝嗤笑,宋家的血脉?就这个唯一的血脉将宋家败的清光宋家的奇耻大辱差不多因为输了没钱了,连琼芝的嫁妆都偷出去赌
嘴上仍是恭敬道:“琼萝谨记女乃女乃教诲。”宋老太太说什么她跟着答应,不顶嘴,不多说,与往常相差太大了,按着以往的情形,琼萝最起码会吓的哭起来。
宋老太太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缓了缓慢慢道:“都说你落了水后有些变了,我看你似乎性子沉稳不少,这水落的值了。”
是,是,是您孙子做什么都是对的把我推到水中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让我这个顽劣的孙女性子变的沉稳,琼萝在肚子里狠狠反驳一番。
前世的时候这件事发生后姐姐不认账,老太太问起的时候她不承认,甚至顶了老太太的嘴,也就更惹的宋老太太讨厌大房的人了,在祠堂罚跪不说,连累着宋大老爷也被罚跪了,说是子不教父之过
撇撇嘴有些讥嘲的冷笑,她已不是那个两眼一蒙瞎的琼萝了,谁也欺负不到她,算计不到她。
死死盯着屏风后那双浅绿色的绣鞋,听到她从善如流的对答后,那双脚不时轻动,宋琼芝也在呢,想看她出糗吗,想看她不等老太太说完跳起来跟老太太吵架,被老太太呵斥厌恶?
哦——那要让她们姐弟失望了。
宋老太太问了半天她始终安安静静跪在地上回话,说的条理清晰,并没什么不妥的,皱着眉不好说什么,只道:“让你姐姐少睡些吧,少年轻的怎么这么瞌睡。”
琼萝低眉顺眼:“琼萝回去这就喊姐姐起身。”
宋老太太终于觉得没劲了,挥挥手疲乏道:“回去吧,你们这些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
“是,琼萝先回去,明天一早就来给女乃女乃请安。”
宋老太太又闭上了眼,一挥手淡淡嗯了声,琼萝起身走到门外就听屋内屏风有人踢动屏风木架的声音,微微冷笑缓缓走出这处高木环绕的大院子。
宋老太太的院子在周府偏西一点的方位,朝东一点是大房的院子,旁边连着两处厢房是琼萝姐妹两的住处,二房的院子连着宋老太太的院子,也是一栋大的主院连着两套厢房,主家的院子都在前面,宋府后院散了两个小院子做的客房,后面还有两处稍大一点的院子是大姑娘跟二姑娘没出门前住的闺房,一直空在那,宋家姐妹回娘家了还住那里,佣人们的屋子修在宋府各个角落里,零星散着。
宋府正中是周老太爷的院落,跟着两个妾室住在一起,随身伺候着。
八月的阳光肆无忌惮的发力,晒的人头昏眼花,宋府里种了许多古树,遮天蔽日的挡住灼热的日光,挡去热度,留下郁葱的凉爽,杏花跟在琼萝身后犹豫了好久忍不住问道:“小姐,老太太没有为难你吧?”
琼萝嫣然一笑:“没有啊。”就算有又怎样,她又不怕,她已经不是那个宋老太太声音大点就吓哭的小丫头。
杏花见她笑的明朗,放下肚子里的一颗心,往前走了一步不自在笑道:“小姐再过几日就是十岁的生辰,奴婢们凑了点钱给小姐买了份薄礼,小姐不要嫌弃……”
琼萝自然是知道送的什么,前世的生辰过的很无趣,琼芝的眼睛瞎了,宋府里一片死气沉沉,琼芝整天整夜的哭,瞎了一只眼以后还怎么见人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大房,琼芝跟琼澜两个人都不敢出院子,就怕见到婶婶抹着泪哭天抢地。
宋老太太为了处罚大房管教无方,不准办她十岁的生辰,陈氏哭闹了一番,说这是女子在娘家过的最后一个整寿辰,如何能不办?她不依。
琼萝也哭的厉害,琼澜抱着她姐妹两在闺房里哭成一团,老太太如此偏心,她们姐妹伤心极了,琼芝的眼睛明明是自己摔下去瞎掉的,反倒怪到琼澜身上,还有一点点的公平吗。
最后没办法陈氏在自己院子摆了一桌酒席,一家四口吃了酒,放了点爆竹算是给琼萝过了一个寿辰,宋广瑞看着小女儿闷闷不乐的脸,也没办法,他怕宋老太爷,快四十岁的人了,宋老太爷一声喝下来他能吓得打个哆嗦,陈氏嫌他软弱,可有没办法硬气起来,大房没有儿子,二房有琼然,就这一点徐氏不知道嘲笑了多少回她们夫妇。
可今世不同了,琼芝的眼没瞎,琼萝也不像前世那样什么都不懂,别人好话坏话都听不出,她现在是成年人的头脑,十岁小孩的身体,经历了那么伤心绝望的前世,现在的琼萝就像一只敛着爪牙的兽,谁敢欺负她,她就伸出尖爪扑向谁
她的生辰陈氏早就开始准备,捉点宾客了,算桌数,到时要用的菜色,早早的准备好了,她房里的丫鬟们那时送给她的是一只金镯子,与她妆盒里的首饰一比确实寒酸,不过礼轻情意重,重情不重钱。
故意歪着脑袋问:“杏花给我准备的什么礼物,我很期待哦。”
杏花微红着脸,呵呵笑道:“小东西,不值钱,是奴婢们的心意,小姐就不要追问了,到了那日就知道了。”杏花长琼萝两岁,个子也比琼萝高,琼萝故意歪着脑袋做出无害的样子追问,杏花分明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戏谑,实在不像个十岁孩子会有的神色,心中更加笃定小姐掉河里有些傻了,于是带着同情瞅着琼萝:“孙嬷嬷的猪手大概炖的差不多了,奴婢去装些给小姐吃。”
“恩,你去吧。”
转身进了屋,梨花沾着水正在擦桌子,见琼萝一个人回来,不由问道:“杏花呢,怎么没跟小姐一起回来?”这丫头不跟着小姐又跑哪里玩去了。
琼萝淡淡道:“去灶房拿吃的去了。”
梨花也是跟着自己嫁到杨家去的,她在杨家受人排挤,那些婆子们也都不放她在眼中,居然敢在她每月的吃穿开销上做手脚,偷工减料的。
这个丫头个性强出去跟那些杨府的婆子争论,结果被那群人狠揍了一顿,脸都打肿了,又不敢告诉琼萝,蒙着脸没事一样做了几天事,莫邵阳那时纳了妾,琼萝伤心的夜夜哭泣,白日里又要装着没事人一般,那段日子简直是生不如死,对于身边人的小动作无暇顾及,最后还是杏花告诉她梨花被人打了,她这才知道的,主仆三人对坐相流泪,无尽苦楚。
跟着她嫁到莫家的都没过上好日子,受人脸色。
无声叹息,牙龈悄悄咬紧,按前世的时间算这个时候的莫邵阳过了十月份中了乡试,次年中会试,成亲后那年中的进士,风头无双,她欢喜的以为这就是世上最好的姻缘,所谓举案齐眉天作之合不过如此。
可事实证明那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他根本看不上她们宋家,看不上她无用懦弱只知道养鸽子的父亲,看不起她日渐颓败的宋氏一族,所谓嫁娶,原来不过是宋老太爷跟莫家老爷子年轻时候的一场临时起意的约定,而他是遵循孝道勉为其难娶她这个妻子,更重要的是宋家巴着这门亲事得到了莫家生意场上的诸多照顾,这场婚姻最为重要的就是这一环。
梨花见她脸色又变了,不由暗自后悔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仔细回想自己似乎又没说错什么,杏花端着碗走到门外喊着掀帘子,她手上端着的碗要烫死她了。
梨花快走几步掀开帘子朝里努努嘴,意思主子心情正差呢,让她小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