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城市交给留守的人,相信我们的战友……”
怒火深深地蕴藏在沉稳的表象之下,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步兵队回防,其他人……跟我上!”
是的,只能相信他们。
[拖延一会儿,只要一小会,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科里亚高高跃起,魔力从他的背后喷发,像是一对巨翼推动少年的前行;他在骑士们头顶留下一道七彩的弧形轨迹,驾驭着彩虹的道路,落在异怪们冲锋的路线上。
[首先……要给神枪骑士团制造再次冲锋的距离。]
面对向自己冲来的跑者大军,光是蹄子踏在地面上的震动就足以令胸腔隐隐作痛的军势,科里亚出奇的冷静……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孤身一人冲进异怪的军势中,虽然周围的敌人密集到随便挥手踢腿都能打倒一大片的地步,可无论杀死多少对于整支军队而言都无关痛痒,想要以一人之力阻拦它们几乎是不可能的。
“喂喂!天上飞的肉块,你们这些四条腿的蝙蝠长翅膀的蜥蜴!”然而科里亚丝毫不在意自己在军阵中的渺小,他张开双臂,任凭跑者的刀刃划过身体,张狂的大笑着,“……觉得生气的话,就把怒火倾泻到我的头顶来吧!”
“““昂――”””
一阵饱含战意的龙吟回应了军团长的挑拨,巨龙震动双翼,招致死亡的吐息循着彩虹的行迹织成一道天幕,犁过异怪奔跑的大地。
身处能够瞬间毁灭一座小城镇的吐息当中,科里亚的脸上却满是兴奋之情,烧灼的痛楚与窒息的压迫感只是为他的情绪浇上更多的燃油;他身上的附加物一件件消融,从衣服、徽章、钱币……最后只剩下上下两件式的贴身短打,那是很久以前,第一次离开与一书库时阿斯娜赠予他的,专为他打造的装备。
基于纯血者强弱殊途的机理,完全舍弃防护能力,近乎于幻影的材质,仅仅有作为“服装”存在的功能。
那是当然,再优秀的武器与装甲都承受不了他的战斗方式;不过,英雄可不能赤身露体的出现在战场上。
因为,他要成为引领所有人前进的旗帜。
“嘿!嘿!别着急嘛~~稍微,占用你们几分钟如何?”
吐息犁过的异怪大军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科里亚就站在那里,以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大喊着,完全不在意异怪是否能听懂他所说的话,
“……来看看盛大的烟花吧!”
异怪们继续向前奔驰,藏身于暗处的主宰犹豫着是否下达绕路的命令,而它很快便不需再做考虑――饱含魔能的巨龙吐息停止向四周扩散的趋势,如同一只难以想象的巨兽在呼吸一般,科里亚所在的位置吸入魔力,再喷吐出毁灭性的闪光。
每个施法者都曾接受教导,“莫要随意的与同僚合作施法,混合的魔力不是互相抵消,便会引发灾难”。
“给我更大声的咆哮和更炽热的火焰,你们没吃饭吗?!!”
“没吃啊,这些爬虫来的太早了。”
“眼前都是点心,要不要我扔几个上去?”
“免了,我自己有爪子。”
在调笑声中,科里亚所处的位置成为了一个大熔炉,每头巨龙都放弃了咏唱,将全部的魔力转化为吐息注入其中,以期熔炼出更强力的爆炸;魔力毫无节制的使用,所有胆敢高于周围同伴的岩石都被削平,仅留一片赤地。
久一点,再久一点,再拖延的久一点。
拖到蹄铁踏地,拖到四足奔腾,拖到长枪林立。
拖到,反击的战歌响起……
“正义不灭――”
“““――勇气长存!!!”””
――――――――――――――
“不可能!它们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开凿一条穿山隧道?!”
咆哮声从新雷奥森的南城墙上发出,依芙蕾雅用力的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借此发泄出过度激昂的情绪。
“早有预谋……不可能,它们不可能在科里亚的眼皮底下悄悄潜入……绝不可能!”
时而低吟,时而高喊,像是在与某人争论。
是的,依芙蕾雅在与自己争论,然而周围无人上来打断少女的独角戏;在激烈的肢体语言间,偶尔与少女四目相对都令他们浑身战栗。
从来到这座城市起,依芙蕾雅给所有人的印象一直是谦逊而彬彬有礼,带着些许矜持的高傲;此刻他们才明白,为何裁决教会曾经宣传的“魔女带领魔兽攻击雷奥森城”的谣言早已被澄清,“赤眼女王”的称号却一直在人群间悄悄流传。
“难道是上次城市陷落后……不,那样的话重建的时候肯定会注意到的……那么,会不会是利用了圣雷奥森废弃的矿道?”过去一直挂着拒人于千里之外微笑,依芙蕾雅此刻丰富的表情令哈瓦克不由地看呆了,直到一道刀子般刺人的视线射来,“……该死!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让预备队压上去!给我做好巷战的准备!”
“是……是!”
“推倒房屋,制造掩体,在第四大街建立防线!”
“是……嗯?等等……”下意识的按照依芙蕾雅所说的话将命令传达下去后,哈瓦克才开始思考其中的意义,“……受袭的法师队是在第七大街……”
“我知道……我们不能尝试在混战地带建立防线,那样代价太大了。”
“你的意思是要放弃法师队?!”
哈瓦克向依芙蕾雅怒吼,接着便因他所看到的而沉默了。
几秒钟前还在喷发的惊怒和激昂消失无踪,依芙蕾雅的脸上只留下阴郁的冷静;但那些情感并未被驱除,只是全部被压入眼瞳深处熊熊燃烧,一对仿佛散发着火山口热量的绯色瞳孔令人无法直视。
“不仅是法师队,还要放弃后方的工匠……按我说的做,首先要稳住阵线,然后是减少整体的损失;为了更多的生命,必须有少许的舍弃……幸好居民尚未迁入。”
“……是,遵命。”
第四军团在城内的预备队还有超过一万两千的数量,由于机动性的考量,出城的仅有神枪骑士团的三千人,以及等量的碎魂者和狂战士的混编步兵队;而且神枪骑士团根本不在第四军团的编制内,而是暂时由第一军团副团长丝莱特交由科里亚管理;除了在最后方主持环法的法师队,主力其实尚未卷入异怪的奇袭当中,若是能够迅速稳住阵线,情况还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
――问题在于,遭受奇袭和抛弃战友会造成的士气低落……他们没经过充分的军事化管理,士兵们会因此怀疑我的命令,而犹疑只会带来不必要的伤亡……
依芙蕾雅担心的望了一眼城外的情况,惊讶的发现科里亚阻止了骑士团和龙族,仅仅让步兵队回防――判断准确快速,命令立即得到执行,连她自己都不能做的更好了。
“做得漂亮,不知道他那里还能撑多久……”
依芙蕾雅转回身,眺望遭受奇袭的北城区,观察防线构建的情况……接着,她的身体明显震颤了一下,不得不用手遮住额头及眼睛,才避免在部下面前露出可能破坏威信的表情。
她用略带颤抖却又坚定无比的声音低声向哈瓦克说:
“……修正刚才的命令,立刻传达下去:把防线向前推进到第六大街。”
――――――――――――――
“唔……”巴尔艰难的睁开眼睛,视野中还是一片黑暗,支持后背的触感让他知道自己正躺在某人怀里,“……我昏迷了多久?”
“两三秒而已。”
虽然耳朵还嗡嗡作响,不过巴尔还是第一时间判断出说话人的身份――墨菲斯托,和自己在同一个村庄长大,在同一个冒险团共事多年的法师,以及,死党。
略有些发干的嘴唇喂喂蠕动,一开口就是吐槽:“骗人……天都黑了。”
“哈,不管你信不信,刚才天突然就黑下来了~~~”
视野渐渐变得明亮,巴尔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一大片黑色从圣雷奥森之根脉上涌出,将灰与黄构成的山体染成一片污浊的色彩,让他想起酒馆后面污水流入下水道的模样。
但它们还没有进入城区,看来自己确实没有昏迷太久;幸好环法才刚刚进入聚集魔力的阶段,否则光是反噬的力量就够自己喝一壶了。
“是么……是宝具还是领域呢……”
“反正不是魔法啦,能够搞出这么大场面的法师,除了你不会有别人了。”
“呵呵……你这傻瓜!现在哪是胡扯的时候,还不快跑!!”
两人相处的时候总是这样,墨菲斯托缺乏魔法的天赋,也缺乏战斗的天赋,反应总是慢半拍……那种看似训斥的关心正是两人感情深厚的证明。
“没那个必要……我还想和你多说两句呢。”
巴尔背后突然一凉,一阵寒战从脚底一直涌到头顶;他此时才注意到,墨菲斯托的背后还站着很多陌生的面孔,看服装应该有工匠、车夫和厨师等等――环法的阵地构建在“安全”的后方,和非战斗人员休息的地方很接近――然而这些非战斗人员非但没有惊慌的逃走,反而都带着相似的笑容,看着对话……不,告别的两人。
“原来如此……到了我展现荣光的时刻了……”
曾经见过无数次,也曾经想象过无数次的场景出现在眼前,巴尔闭上眼睛,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
“不好意思,这次是我的荣耀,和你无关。”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怕死吗?!”
“……你可是这里唯一能释放禁咒的法师。”
“……”
巴尔沉默了。
由于时代的差别,这里墨菲斯托所说的“禁咒”,其实是指未来分级中的第一类禁咒。
第三类禁咒其负面影响会难以控制的扩散或是长期存在,包括瘟疫、污染土地和水域、强迫鼠群或虫群爆发性繁殖,永生伤痛便是其中的典型。
第二类禁咒则是不人道或是后果太过严重,主要囊括了一些操纵精神,修改记忆的法术,也包含了少量太过残忍的术法。
第一类禁咒则是最早被归为禁咒的一类,在纳姆还与各族敌对,诅咒大地的永生伤痛是帝国支撑的秘密研究,对俘虏进行拷问甚至记忆抽取修正都是家常便饭的年代,已经被禁止使用的魔法:地震、海啸、陨石、陆沉,最为单纯的,大范围毁灭的术式,给予其“禁咒”之名并加以限制,体现了人类的荣誉感――
――看啊,我们并不弱小,即使放弃了毁灭性的力量,一样能够战胜你们!
然而“不使用”和“没有”是完全不同的,巴尔存在本身便有着重大的意义,否则也不会由他担任环法的主持者了。
他的生命已不属于他一人,其价值决定了巴尔甚至不能为了个人的义愤舍弃生命。
“……我……明白了……”
视线再度变得模糊,是因为月兑力的后遗症,还是因为……
“那就好,老是你出风头,这次也该我拉风一把了啊哈哈――可惜没时间再陪你喝酒了……把他送到后方去,然后……你,你,还有你们,跟我走!”
看着墨菲斯托带着十多名工匠渐渐远去的背影,巴尔甚至连一句“活着回来”都说不出口。
他们都知道此行的意义。
液石兽直接从山上落下,用沉重的身躯粉碎街道与房屋;紧随其后的梯虫伸展身体,为跑者构建冲刺的道路;异怪们渐渐占据全部视野,从地平线到山峰顶端似乎都充满了嗜血的眼睛;在这极端的力量面前,无论是高高在上的法师或是普普通通的工匠都只能迈开双腿,拼命的向后逃跑。
然而在这黑色的浪潮面前,十六人站出来,迎着浪潮走了上去。
渺小,可笑,微不足道。
直到他们举起右手。
“守护我族的荣耀!!!”
意志点燃生命,生命滋养魔力,魔力绽放光辉。
一道绚烂的虹彩在北城区的中央连成光墙,其厚度和异怪的大军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犹如地图上的一条细线和海洋的区别。
然而就是这条细线,生生的拦下的黑色的浪潮;收势不及的异怪冲入虹墙,瞬间消逝无踪;及时止步的异怪,被后方的同伴踩踏成泥;就在这条细细的线面前,无尽黑色的前行戛然而止。
城墙上焦头烂额的指挥官,城墙下全力奔跑的预备队,北城区没命逃亡的法师们,都看到了这道绽放在星空下的虹光。
仿佛经过了很久,实际上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这道以生命划下的生命线消逝了,一度止步的异怪再度开始侵袭,黑色继续在城市内渲染。
然后,第二道虹光绽放了。
接着是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
一连二十九道,每一次都比之前绽放的更加绚丽,也意味着燃尽了更多的生命。
近千人的牺牲,也仅仅是阻止了异怪们三分钟的时间。
可是这三分钟,已经足够逃亡者来到安全的地方,足够战士们将街区化为阵地。
也足够所有人以战意驱逐犹疑,以怒火燃尽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