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2012年12月21日,意大利?佛罗伦萨。
圣歌咖啡厅位于街道一隅不起眼的角落,在近年来,在其他店铺争相使用各类金属玻璃制品将门面装饰的更加华丽时,它依然坚持使用最单调的颜色:木质的招牌上简单写有黑色的“inno”;红砖、白石灰,以及弯曲成简单几何形状的黑色铁栏杆,简直像是几百年前的修道院,仅有的区别在于蒙窗户时使用的是玻璃而非牛膀胱,否则旅行者真的要把它当做是一座古迹而非运营中的咖啡屋了。
当然,即使是它,也知道现代圣诞节凌驾于宗教意义之上的商业意义,早早的进行了红色和白色为主色调的装饰。
在复古风潮过后,许多因快节奏的现代社会而疲惫的人成为了这里的常客;老式唱片机播放的古典音乐使这里总是环绕着安宁的气氛,适合治愈疲惫心灵的环境在某些小圈子里广受好评;虽不至于爆满,平日里也总有一半以上的席位被占据,在节日光环的照耀下,想来会更多一些吧?
如果没有门口“今日休业”的牌子的话。
“叮铃!叮铃!”
清脆的门铃声响起,正在擦拭桌椅的侍者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说:
“抱歉,今日不营……业?”
难怪他中途会奇怪的停顿一下:以往会光临这里的大多数是中老年人,偶尔会有年轻情侣结伴而至;但无论如何,门口那几个身高两米腰围也差不了多少,一身黑色皮衣缀满亮闪闪金属链条和钉子的人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们应该出现在深夜的高速公路出入口才对,伴着改装后的摩托或是跑车。
“呼嗡嗡嗡嗡嗡――”
好吧,门口确实停了这么几辆嗓门堪比直升机的改装摩托,那种危险气息十足的造型,莫非就是所谓的“哈雷”?
正当阿耶罗思考要不要去柜台按警铃的时候――圣歌咖啡厅看似古老,里面方便的现代设施还是应有尽有的――为首的暴走族已经开口了:
“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很来火啊……居然要这么多人给你庆祝生日,真是好大的排场。”
嗓音一如外表的粗犷,尤其是右眼的黑色眼罩,令他像是从电影里走出来的北欧海盗。
不过,这名暴走族语气中更多是的老友间的熟稔――熟悉到可以随便开玩笑的那种――抱怨的同时,他顺手将一个与自己装扮不符的精致礼盒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纠正一下,首先,并不是‘要’,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发的举动,而非是我的要求……”
新的声音让阿耶罗自觉的让到了旁边。
说话人留着一圈打理认真的小胡子,干瘦的身体穿上白衬衫和黑马甲后显得非常精神,脸上不卑不亢的笑容更是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老绅士的感觉――当然,最重要的是,他是咖啡厅的老板。
“……其次,庆祝的不是我的生日,是犬子的。”
小小的咖啡厅里不知不觉聚集了一大群人,在阿耶罗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自说自话的拉开椅子三五成群的坐下,还有几个从柜台那里拿了饮料和点心吃了起来。
不过,老板都没说什么,自己一个服务员,就当作没看见吧。
“今天本来是那帮爱搞基的罗马人祭拜太阳神的日子,他那个倒霉孩子的生日还要再迟一些……哼,政治上的妥协。”
“真是的,还‘自发的举动’,你这家伙就尽管卖弄自己的人气吧,反正我们都是些过气的老古董。”
虽说老亚伯常常会为了和一些朋友在聚会而暂时歇业,来访者也是男女老少都有,但是像今天这种规模的,还是第一次。
那真是一副奇妙的景象,西装革履貌似社会精英和浑身叮铛作响的暴走族坐在一起;隔壁的秃头老人穿着花哨的衬衫,怀里抱的小姑娘做他女儿都嫌小;披着破布的流浪汉无视与街上的警察,将一柄足有三米长的大镰刀靠在门边,橡木上的划痕看得阿耶罗一阵心痛。
更令阿耶罗感到烦躁的是这些人自我中心的态度,才没几分钟的时间就将咖啡馆的格局完全破坏,不知道整理起来又要花多少功夫。
客人们可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服务员在想些什么。
“喔呦,这次又是从哪找来的……我瞧瞧……”暴走族搬过椅子,凑到年纪悬殊的情侣身边,“赫,东方的妖精你也敢碰?听说他们都会那什么……‘彩印补养’?小心一把老骨头被榨干。”
“哈哈哈!羡慕吧?羡慕也没用,我的‘儿子’还能再战两千年啊!”老头子倒是一点也不在意,一边中气十足的大笑着一把搂紧了怀里的女孩,引得女孩子脸上一阵红晕。
“是啊是啊,比起被榨干,他应该担心的是会不会被家里的母老虎吃了吧?”
提到“家里的母老虎”,连这个笑声如打雷的老爷子都免不了脸色一白,小心翼翼的四下打量了一圈,确定老婆不会突然出现后,他才压低嗓子开口道:
“没,没关系的,她和弗蕾亚她们几个去逛街了,不到天黑回不来的……”
“真巧,我老婆也去了。”
“难怪每次聚会地点都找商业区,原来是打得这个主意。”
“喂,最近挺闲的,你们说要是我去告个密,是不是马上就有好戏看了?”
“别,别啊!”
嘈杂的程度一再的提升,终于有人站出来,高声打断了其他人的闲谈。
精英打扮的男子轻咳了一声,抹抹上了发油连苍蝇都站不住脚的大背头,取出一张纸片朗读起来:
“咳咳,感谢大家光临‘亚非欧三老会’的年末聚餐。我会的活动有着悠久的历史,本着‘相互理解’的宗旨,长久来广受各地会员的好评……”
“‘亚非欧三老会’?”
阿耶罗被这个**气息十足的名字吓了一跳,接着感到有人拉自己的袖子;转头一看,原来是亚伯。
“别担心,其实就是‘亚洲非洲欧洲三地老友会’……”亚伯低声说,看来是不想打扰正在滔滔不绝演讲的人,“……都是些我的老朋友,接下来都是些老人家的陈年旧事,年轻人先出去逛一逛吧,今天下午给你放假。”
也许他们过去曾经是同一个社团的朋友?阿耶罗试着想象亚伯年轻时的样子。
在欧洲,志同道合的年轻人组成一个社团、公会,或是别的什么名字的小组织是很常见的事情,着名纳粹和海对岸的3k党不都曾经是相同的东西么?
几十年前,一群满怀梦想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慷慨激昂的谈论自己的理想,不时地有争吵和矛盾,此时,总会有人慢悠悠地倒几杯茶,以无声的视线去制止他们……很多年以后,各奔东西的他们再度相聚,谈论逝去的青春……阿耶罗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有如亲见的画面,嘴角不由地挂起温和的笑容。
自己确实不应该在这里打扰他们。
“叮铃!叮铃!”
连再见都没说,阿耶罗安静地退出咖啡馆,把空间留给身后的老人们。
“……过去,我们曾经化解无数的误会,并且几次避免了最糟糕的情况发生,可惜,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今天是我们‘亚非欧三老会’最后一次聚会……”小小地插曲没有影响到中央演讲的人,想来他根本没有注意一个服务生的动向,“……首先,我要确认一下,是否所有人都到齐了?”
虽然说出的是疑问句,但西装男似乎根本没有等待回答的意思,金丝眼镜下明亮的瞳孔扫视了一圈,随后将演讲稿收进袖子里,叹了一口气:
“……看来,依然是有两位缺席?”
“榴莲头都快一千两百年没来玩过了,‘净土’被拆了都没露头,你指望今天他会来?”
“唉……我知道,但那一位前几年外出游玩不在此界,本想,酒终宴散前……罢了,大道无为,?的事情,我不该管,也管不了。”
“啊哈哈哈哈!!!就是,别管长虫了,吃烦了自然会停手的。”独眼的暴走族大笑着拍拍西装男的肩膀,反手指指自己停在门外的机车,“我找了个不错的世界,岩盘坚固,一马平川,最重要的是……没有人类!要不要一起来飙车?”
“呃……免了吧,老腰老骨头的,经不起折腾……”
看到西装男连连推辞的模样,独眼龙身边同样打扮的白胡子大汉站起来,同样用力的拍了拍他另一边肩膀:
“不飙车也无所谓,骑牛过来做个裁判也好,省的他输了又耍赖。”
“输?哼哼,我的斯莱布尼尔可是结合了最新的六个鲁那符文,可以在行驶中交换六套发动机组合四十套车轮,全速跑上一个月轻轻松松!”
“你还是一样喜欢无意义的数字啊,八条腿的马,依然是马!我为曼尼格法四世哔――了米国航天局,标准火箭引擎加以符文缩小,给个坡度就能飞起来,在我的曼尼格法面前,mtt产的2008款y2k都是渣渣啊!”
相较于咖啡厅中间的喧闹,坐在边缘的人们显得安静许多;他们互相交换着各式各样的礼物,间或取出白纸、金属或是玉石,留下新的联系方式;亚伯穿梭在人群中,显得和每个人都很熟悉。
不过,熟悉归熟悉,其他人对他的态度明显有着疏远。
“说实话,你没必要和我们一起走。伊扎姆纳早就预见了他所看护的民族的灭亡;而我们,也都是些被遗忘的旧历。”花哨的老爷子伸手拉住亚伯的袖子,正色道,“你可不一样,还有二十三亿人向你祈祷,新的教会每年都有兴建,你不该抛弃他们。”
“抛弃他们?不,是他们抛弃了我们。现代教派林立,假借神名……不,再早一些,魔女狩猎?十字军东征?人类需要的从不是神明,仅仅是一个满足己欲的理由,以及,一个抹去负罪感的借口罢了……”亚伯摇摇头,转身走进柜台,摘下悬挂在墙上的十字架,“……人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若是忏悔就能洗清罪孽,秩序亦将不复存在。”
“……这里可没人想听你的说教,”
沉默了几秒钟,老爷子摇摇头,重新将注意力放到怀里的美女身上,
“……没了人类混在里面,说不定我们之间的关系能好一些,毕竟……”
整个咖啡厅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将视线集中到这里,等待着,那一句相当于持续了几千年的宴会最后闭幕词的发言:
“……人类,已不再需要神。”
……
……
……
几个小时后看,阿耶罗回到了圣歌咖啡厅。
咖啡厅的大门紧锁,里面一片黑暗,想来聚会的所有人都离开了,天色已晚,早到了咖啡厅歇业的时间,不过阿耶罗还是要打开锁上的门。
毕竟今天他值班,即使最后离开咖啡厅的人应该是老板,他也要检查妥当,填好工作薄之后才能回家。
“卡擦……吱呀――”
如他所想的那样,咖啡厅里空无一人,桌椅餐具全部收拾妥当,之前的喧闹未曾留下任何痕迹。
除了咖啡厅中央的些许光亮,那是金属在反射窗外的灯光。
大概未收拾的餐具吧――阿耶罗这么想着,关上门,走到桌子前。
出乎意料的,那不是什么餐具,而是以十字架压住的一叠纸,最上面的一张,分明是咖啡厅的房产证。
阿耶罗愣了一下,疯了似地一张张翻下去――大叠的房产证、执照、写满银行账户和密码的纸条……
他从未想过生活简朴的亚伯居然有这么多财产,更难以置信的是,决定这些财产归属的转让证明上有着完备的手续,除了,没有填上收取人的名字。
当他拿起最后的文件时,才发现压在最下面的,是一张手绘的贺卡,上面只简单的写着:
“merrychristm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