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广东的革命党你怎么看?”年轻的皇帝问康有为。对于之前康有为侃侃而谈的关于“乱世”、“升平世”、“太平世”的社会发展进程,年轻的皇帝并不是不感兴趣,如果换在5年前,好学的皇帝会好好和他辩驳一番对于《公羊传》的考据。可是现在皇帝没这个心思。
康有为注意到了皇上的用词。皇上并没有象其他官员那样说“逆贼”或是“逆党”,而是说“革命党”。不过康有为还是小心翼翼的回答:“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长素先生,朕请你来,不是要听这等陈词滥调的!”言辞虽然和缓,还用先生称呼他,但皇帝的话里却透出责备的味道。
“回皇上,微臣与革命党立场相差太大,说他们是乱臣贼子,确是微臣的肺腑之言。”顿了一顿,康有为随后大着胆子说道,“但臣认为,革命党之坐大,确有其自身的可取之处。所以臣认为,革命党虽是乱臣贼子,却非草莽流寇。尤其是那贼首之一的丁香,深得西洋列强经商、治军、治国之精髓,据微臣看来,逆党的诸项政策,倒有大半出自此女的手笔。假以时日,恐怕我大清朝就要丧于此女之手。皇上明鉴,微臣所言,绝非危言耸听!”
“长素先生不必顾忌,朕今日请你来,就是要听这等真话的。”皇帝点头道,“而今革命党军势强盛,灭我广东勇营主力、窜犯广西,大有野火燎原之势,让朕势寝食难安啊!”
“回皇上,而今之计,不在军事,而在政治。”康有为躬身道。
“哦?爱卿有何高见?”皇帝饶有兴趣的问道。
康有为道:“想我大清,积贫积弱已非一日,军备驰废,官场黯弱,恐怕皇上也是心中雪亮。”
抬头看皇帝一眼,见皇帝点头不语,康有为继续说道:“虽经大办洋务几十载,多少积了些底子,可是甲午一败,伤及国本,我大清更是时局艰难。”
言辞逐渐涉及光绪皇帝心中最大的伤痛,康有为小心翼翼的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神色无异,便放心继续说道:“不是微臣长他人志气,以如今大清军队之现状,要剿灭逆党恐怕并非易事,而一旦逆党赢得了民心、扩充了实力,恐怕我大清空有数十万军队,却阻挡不住他们直入紫禁城啊!所以,微臣以为,单凭军事,绝非解决时局之道!”
光绪皇帝思索良久,终于问了一句:“那爱卿所说的政治作何解?这才是爱卿要说的重点吧?”
“皇上圣明!”康有为再次躬身作揖道,“惟今之计,变法图强,效西洋、日本强国之道,设议会、兴工商、开言路、办教育,上强国力,下恤民生。天下民心不可违,历史潮流不可逆,否则,亡国灭种,指日可期!请皇上治臣狂言之罪!”说罢,他跪下叩首不止。
“罢了,起来吧。”皇帝摆摆手说道,“人言康南海慷慨不羁,今日得见果然出语辛辣。朕不怪你。如果说了真话的人都要治罪,恐怕朕这皇帝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起来吧!”
见皇上如此开明体恤,康有为不禁热泪纵横。维新变法是康有为及其同道此生最大的政治抱负,今日终有幸得见天颜,康有为原本也没指望一次交谈便能让皇帝改弦更张,只望能让皇上对自己有好的印象,进入皇帝的视野之后,总有办法推进变法之计。没想到几番试探下来后,竟有机会直接的说出了变法图强之大计,而且皇帝没有丝毫抵触,还对自己体恤有加,怎不让康有为激动异常?只见他依旧在地上反复磕头,口道:“皇上如此开明睿智,实乃我大清之幸,天下苍生之幸!”
光绪帝笑笑,轻声朗诵道:“无邦国,无帝王,人人相亲,人人平等,无贵贱之分,无贫富之等,天下为公,是谓大同……”
激动中的康有为听皇上突然念颂他写的《大同书》的文字,顿时心中一阵惶恐。“无邦国,无帝王”这样的言辞,对帝王权威可是大不敬之语啊!顿时浑身一阵冷汗,叩首道:“臣狂悖不经,著此大逆之述,臣有罪!”
光绪帝摇了摇头说道:“起来吧!你的这《大同书》,虽是自己的观点,但在朕看来,其实也就是把先贤对大同世界的理想重新演绎了而已,何罪之有啊?莫非在你的心里,朕就是这么个不学无术的昏君吗?”
康有为放下心来,朗声道:“臣不敢。多谢皇上!”又磕了一个头,随即站了起来。
此时御书房内一片安静,便听到帘子外边似乎有低低的声音的说话。皇帝问道:“门外何人说话?”语气中略有些不悦。光绪皇帝性偏柔弱,这样不悦的语气已经是他比较生气的表示。
一个小太监掀起帘子进来回禀道:“回皇上,是珍主子的侍女小翠,说是皇上送给珍主子的那条西洋裙珍主子很喜欢,来问问皇上晚上是否有空去看珍主子穿给皇上看。”
年轻的皇帝脸上洋溢出开心的笑容。想了一下,终究是青年心性,便说道:“叫她不用等晚上了,等下朕就去她那里。下去吧。”
又对康有为说道:“爱卿啊,今天你我君臣就聊到这里吧?明日下午,你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朕会和内阁各大学士、军机大臣们都去那里。咱们就一起议一议这变法图强之论吧?”
康有为大喜,点头称遵旨,满脸喜色,恭敬的退了下去。
看着康有为出去,年轻的皇帝若有所思。这康有为各方面都不错,很合他心思,只是政治上略显得幼稚些。可皇帝转念又一想,与老佛爷和那些混成了精的官员们相比,他这个皇帝又何尝不是要显得幼稚很多呢?康有为要说的那些变法图强的道理,其实他都明白,可他就是没有人能帮他推进变法的实际事务,那些官员们要么就是老朽不开窍,要么就是见风使舵的油滑之辈,没几个指望的上的。现在有康有为和他的维新党同道参与进来,帮着翁同龢师傅,倒是真的可以尝试一下变法了。幼稚一些又怎么样?要和那些官员一样都混成精了,这变法的事也不用搞了,搞了也是歪嘴的和尚念经。要的就是他们这骨子锐气,没这锐气,哪推得动这积重难返的大清王朝的变革呢?况且,还有翁师傅他们掌着舵呢,翻不了天……
光绪帝心中胡乱思索着,脑子便逐渐都是珍妃的影子。年轻的皇帝兴致勃勃的叫来小太监,便向珍妃那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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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人不是政客,但一个伟大的军人却不能一点不懂政治,亲爱的埃里希。”丁香正和她的副校长、英俊的普鲁士军官鲁登道夫交谈着。谈到政治的原因是鲁登道夫对于黄埔军校设立政治部、军队中设立政治委员的做法表示了不理解。在这个传统德**官看来,军人应该远离政治,那是政客们的事。
所以顽固的日尔曼人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军人应该严格恪守对于政治的中立,军人眼里没有政治,只有国家。”
“从某种角度来看,埃里希,你的看法是对的。”丁香不禁对日尔曼人的执着暗暗佩服,“但是,让我们来假设一种情况吧。假如你是a国的总参谋长,你的国家正与b国火热的交战,当交战规模扩大到让双方都感到筋疲力尽的时候,有个c国却源源不断的向b国出售战略物资,这种情况下,你会不会命令你的海军部队击沉c国的商业运输船只?”
丁香所假设的情况,正是在另外一个时空,鲁登道夫这位伟大的军事战略家一生所犯下的最大的错误,正是因为鲁登道夫的错误决策,导致美国卷入了第一次世界大战。
“如果你的意思是说外交部门对此没有任何办法的话,我想我会建议最高统帅下令海军袭击c国的船只。”鲁登道夫果然和后世的他做出同样的抉择。
“这就是你的问题,亲爱的埃里希,你是个伟大的军人,但你总是忽略政治对于军事的决定性影响。”丁香笑着对他说道,“当双方都战斗到筋疲力尽的时候,你的挑衅行为导致了c国对a国宣战。你认为a国此时还有力量去应付一个强大而精力充沛的新敌人吗?”
鲁登道夫默然不语。良久,他突然抬头说道:“请原谅,我只被假设成总参谋长,而非最高统帅。作为军队的总参谋长,我的职责是从军事的角度判断问题,因此,我还是应该提出相同的建议。而政治因素应该是最高统帅应该考虑的因素。如果a国因此而战败,我想说,责任不在我,而在最高统帅。”
这时轮到丁香默然了。是啊,鲁登道夫说得没错,那是最高统帅的失职,总参谋长做的并没有错。作为总参谋长,鲁登道夫只是提出了一个从军事角度来说是正确的建议。下令袭击美国商船的是威廉二世,而不是鲁登道夫。犯了错误的是威廉二世,而不是鲁登道夫。历史对于这位伟大军人的评价并不公正。
思索了良久,丁香释然。她微笑着对鲁登道夫说:“事实上,我们两人都没有错。回到政治部和政治委员这个话题吧。在革命战争的特殊年代,士兵们需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否则,我的革命军队将会是一支没有灵魂的军队。毕竟,我们此时血腥战斗的对象,不是入侵祖国的敌人,而是自己的同胞,士兵们必须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去杀戮自己的同胞的。政治委员的责任就是让士兵们保持对自己的事业是正义的这一信念的绝对信心,从而转化为良好的战斗力。到了有一天,当我的国家成为民主正常的国家的时候,国家会需要你这样的军人,真正的职业军人,不让政治左右自己的行动,他的心里没有政治,只有国家。”
停顿了一下,丁香握住了鲁登道夫的手,真诚的说:“感谢你,亲爱的埃里希,你让我想通了曾经困扰我的一些问题。所以,请你继续按照你的思想,告诉学员们关于军人不问政治的观点吧,有一天,你所说的话会帮我的大忙的。同时,我感谢你让我知道了,作为一名最高统帅,而不是总参谋长,我的责任有多重大!谢谢你对我说这些。”
丁香真诚的话让鲁登道夫有些赧然。虽然还不太明白丁香有些话的意思,但她那真诚的表情已经征服了他。他有些迷惑的问道:“这么说,我可以去和学员们说一些和政治部主任不一样的话?”
“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埃里希。”丁香说道,“我会告诉政治部主任,你告诉学员们的观点,正是在革命成功后我希望我的学生们做到的。”
“你们东方人的思维真是非常的……”鲁登道夫说了一半卡了壳,似乎正在找一个合适的字眼。
“你想说‘奇怪’是吗?呵呵,埃里希,千万别轻易相信自己已经了解了中国人。我的同胞在思维的复杂性方面有5000多年积累的天赋。”丁香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转身而去。
走了几步,她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问道:“告诉我,埃里希-鲁登道夫先生,我是第几个夸你长得英俊的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