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和上海一样,开近代中国风气之先河。鸦片战争之后,英、法在沙洲沙面设立租界,邮政局、电报局、电力厂、水塔等近代市政公用设施在沙面兴办,初步形成了近代城市的雏形。几任两广总督瑞麟、张之洞、李鸿章分别在广州兴办近代工业,随后,民族资本工业也在这个南方沿海城市艰难起步。
革命党三巨头孙文、陆皓东和丁香今晚在福聚楼设宴,宴请了20多位广州近代民族工业的元老级老板。广州电灯公司、必得胜电池厂、巧明火柴厂、源昌枧(肥皂)厂……这些都是广州早期民族工业的杰出代表,在中国近代工业史上都有重要的意义。丁香对中国近代工业史并不了解,但她此前考察过沿海各地的民族工业状况,她知道,这些企业中很多都是中国近代工业先驱级的企业,比如广州电灯公司,她可以肯定这是中国第一家电力运营公司。
孙文和陆皓东先后致祝酒词,众老板唯唯诺诺满面笑容。对于作风清廉、鼓励工商的革命政权,他们是从心眼里拥护的,这样一个朝气蓬勃的政权,比那腐朽堕落的清王朝不知要好多少倍。而现实的商人们在观看过革命军的武装检阅后,心里也大多吃了定心丸——大清朝的军队打不回来了。
轮到丁香说话了。她手举酒杯站了起来。各老板们屏神宁息洗耳恭听。他们隐约知道这年轻俏丽的女子才是三巨头中真正的灵魂,还手握强劲的几万大军,杀伐决断无往不利,是革命党中第一号狠角色。
“各位尊敬的工商业前辈,今天我丁香只能算是半个东道主。”丁香笑语盈盈的话语多少让人有些意外,“我的另外半个身份,和各位一样,也是个商人,是个资本家。”
她朝广州电灯公司的老板黄秉常微笑了一下说道:“我和黄老板一样是个归国华侨,黄老板已经是民族资本家了,那我丁香也应该算是民族资本家了。我丁香有钱,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和各位老板合作,一起赚钱发财。丁香是公职人员,所以丁香只能当个投资客,却不能参与经营,所以今天丁香要好好巴结巴结各位前辈,丁香要在国内赚钱,就要仰仗各位商界前辈了。先干为敬!”
丁香说出这样一番话,既出人意表,又合情合理,其潇洒翩翩的风采更是让人如沐春风。众老板一扫脸上的严肃,满面春风喝了丁香敬的这一杯。
接下来就是觥筹交错、把酒言欢。大家都是交际场上的老手了,吃着有营养没营养的菜,说着有营养没营养的话,谈笑宴宴,歌舞升平。
黄秉常和丁香交谈的很投机,这位旅美归国华侨对丁香的名字如雷贯耳,虽然在1890年就回了中国,可是和在美国的朋友时常写信交流,对丁香在美国的惊人业绩早了解的一清二楚。听说丁香来了广州,便一直想找机会结识苦无机会,今天革命党三巨头设宴,他是最兴奋的一个。
事实上他的广州电灯公司一直经营的很累。领先时代一步要死人,他的广州电灯公司虽然还没死,却也离死不远了。所谓的电灯公司,实际上是以经营发电业务为主的。在中国当前的情况下,发的电主要用于民间照明为主,所以就被称为电灯公司。
他的电灯公司主要靠当年引进的两台老式的发电机发电,发电的成本相对较高,这就造成广州只有少部分有钱人家和官府才用的起电灯。租界那边的外国人自有自己的发电机构,他也插不进手去。所以这几年来他经营压力颇大,几次都想让公司关门算了。
丁香刚刚向他介绍了最新的燃油、燃煤发电设备,通过资本运营的方式,丁香在美国的电力行业的触角伸的很深,对于电力行业的很多见解让黄秉常心服口服。
“凤鸣先生,照你所说,电力行业要发展,一靠更新设备降低发电成本,二靠扩大市场。可是目前黄某的公司经营惨淡,实无力扩大投资,而市场上买得起用得起电灯的人家又太少,如之奈何呀?”黄秉常感慨道。
“先说市场吧。民间照明用电只是电力消耗的一部分,随着工业的发展,我估计未来广东的用电会进入紧张的状况,只要你的公司能熬住一年,未来可是大有可为的。在未来,电力的消耗会成为观察一个地方经济发展水平的重要指标。至于民间用电,其实问题不仅仅在需求不足,还在供应不足。”丁香微笑着信口说道。
“哦?凤鸣先生高见,愿闻其详。”丁香的话让黄秉常大感兴趣。
“民众收入低下当然是问题的一部分,可是随着一年之后居民收入的提高,市场潜力还是可以被激发出来的。可是另外一方面,市场上也没有便宜的灯泡和便宜的电供应,这也是不能有效激发市场需求的重要因素。如果一项产品不能成为主流民众、最起码是中产阶级能使用的产品,那它通常是没有前途的。所以,问题又回到我说的另外一点上,扩大投资规模、引进新的设备、降低产电成本、扩大产电能力,是你未来唯一的出路。”丁香的话让黄秉常陷入一脸忧色的沉思。
“我知道黄老板忧虑自己的财政实力。”丁香笑着对他说,“说实话,电力这样的行业是需要资金、技术密集的产业,不是象你现在这样的小搞搞能搞好的。恕丁香冒昧,如果没有我的出现,黄老板你可能会成为民族工业历史上的一个悲剧英雄。”
“请凤鸣先生指点迷津。”黄秉常多机灵的人,立刻顺杆上爬。
“联合!”丁香说完笑眯眯的举起酒杯,和另外几位来敬酒的老板碰杯。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安徽来的张子常老板。”应酬完那几个人,丁香拉来一人介绍给黄秉常。
“徽商?……”
……
事实上随后丁香向各位引见的不仅有徽商,还有浙商和晋商的代表。还有她的私人代表蒙代尔先生。
春江水暖鸭先知。革命政权在广东实施的一系列政策,对于中国内地的广大民众来说,或许还只是一个遥远的传说,但是对于商人们来说,却是敏锐的嗅到了一个时代变化的先兆,嗅到了巨大商机的诱人味道。各地敏感的商团悄悄的派出了代表来和两广革命政府接触,投石问路。
这是一个民族工业艰难起步的年代。在洋行的挤压和官府的控制下,民族工业夹缝中求生存,在资金、技术、管理等方面与洋货艰难抗衡,举步维艰。而丁香的理想就是让民族资本联合起来发展壮大,既然徽商、浙商、晋商等国内主流商团主动找上门来了,她就顺势安排了这样一场晚宴,一场民族资本的合纵连横的盛宴。其中最强大、最关键的资本,恰恰是她自己,来自美国的强势资本。
比如广州电灯公司,在晚宴上就达成了初步意向,由政府和广州电灯公司牵头,联合徽商和丁香私人的资本,组成国有资本和民间资本混合经营的华南电力集团,大规模扩大企业经营,形成集发电、工业民用电力设备制造销售为一体的大型集团。
其他来赴宴的民族资本家们也各有收获,与外来商团和政府达成一系列合作意向。踌躇满志的老板们大为感慨,以前官府设宴大多是鸿门宴,要他们出钱出力。新政府设宴却是政府搭台他们唱戏,想尽办法让他们发展自己。“新旧社会两重天”,这是黄秉常发出的感慨。丁香怎么听都觉得这话耳熟。
丁香象个散花天女,在每一个合作项目里都投了资,她的私人代表蒙代尔先生或许是今晚最忙的人。她只想利用自己的资本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安安心心当个股东,却不想介入到经营层面。她现在的主要身份是政治人物,而不是商人。有一天等政府的法规完善了,她或许还要通过委托管理来和这些资产俚清关系。
关于成立证券交易所的设想,三巨头也和民族资本家们深入沟通了想法。急需融资渠道的老板们自然对这一设想大力鼓动。
曲终人散,丁香显得有些疲惫。
“你喝了多少酒?”孙文在背后轻声问她。
丁香茫然的回过头来,轻轻的叹道:“就像一场梦。希望是好梦……”
于是孙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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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基号”客轮在上海十六铺码头靠岸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时分。海关大楼的钟声敲响,回音在外滩的万国建筑群中袅袅回荡,宣告喧嚣的十里洋场进入了宁静的夜。
“查理,这就是中国吗?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14岁的珍妮已经开始象个大姑娘的样子了。看着越来越漂亮的妹妹,查理-斯莱德心中浮起温暖的爱意。
珍妮是他唯一的亲人了。母亲于三个月前去世,查理心中没有了最后一丝牵挂。于是他辞去了海关的工作,带着妹妹,踏上了万里之外的遥远旅途。
“或许有一天,当我离开了祖国,我才知道祖国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查理想起了当年他告诉劳拉的话。他甚至可以回想起在那段短暂而幸福的时光里,他和劳拉说的每一句话。
四年来,他重新找过女朋友,甚至准备结婚。可是最后他还是放弃了。他曾经以为自己的伤痛已经愈合,他曾经以为往事已经象屋顶的炊烟一样随风飘散,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新的生活……一切都是“他以为”而已。
现实的状况是:劳拉的一嗔一笑,都始终在他的脑海里如此深刻,无法磨灭。当他和琳达接吻的时候,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是在吻他亲爱的劳拉。他终于决定不再自己骗自己。他选择了勇敢的面对现实,付出的代价是琳达痛苦的泪水和他酸涩的心。
来中国之前,他曾经反复的问自己,为什么去中国?他的劳拉现在是顶尖的富豪,是千军万马的领袖,是被人们瞩目的大人物,不再是以前那个调皮的、爱吃冰激凌的、爱听他唱歌的女孩子了。她还会认出他吗?或者说,她还会想认出他吗?
事实上他不知道答案。他甚至害怕知道答案。
可是他还是来了。他是勇敢的查理,他会去勇敢的面对答案。这是上帝赐予他的勇气,他这样认为。
“查理,你说我们能找到劳拉吗?她还会认得我们吗?”妹妹忧心忡忡的问题让查理有些无奈。
“我只是来寻找一个梦想。问题的关键不是那个梦想在哪里,而是我去找了。只要我们还在寻找,那梦想总会在天边某个地方等着我们的。”查理微笑着告诉珍妮,告诉她一个关于梦想的故事。
珍妮似懂非懂的眨着眼睛,看了他半天。或许是查理温暖的微笑感染了她,她笑着告诉他:“知道吗,查理,你看上去很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