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盛总裁,我的任务已经结束,我也领到了薪水,恐怕我应该向你告辞了。”查理对他面前的“盛总裁”说道。
他所说的“盛总裁”,实际上是清朝铁路总公司督办、前任直隶津海关道盛宣怀,中国洋务运动的核心智囊。查理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督办”,只好叫他president。
可怜的查理刚到上海的第二天就被偷光了几乎所有钱。这座“远东巴黎”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热烈拥抱了这位万里而来寻找梦想的年轻人。
于是寻找梦想的年轻人不得不先想办法寻找温饱。三天之后,他基本把剩下的钱也用完了,自己已经挨了一天饿,心爱的妹妹珍妮眼看也要挨饿了,却还是没找到工作。
在这个十里洋场要马上找一份工作也并不是太容易的事,尤其是对他这样一个初来乍到的异乡客而言。
也算他运气好吧。在外滩的海关大楼内他遇见了盛宣怀,清朝铁路公司的总督办。盛宣怀正为引进一批美国铁轨和铁路修建设备的事与海关总税务司赫德怄气。
也难怪他们会怄气。一则盛宣怀一直是李鸿章的核心心月复,而李鸿章与赫德之间积怨颇深,赫德一直认为李鸿章**,认为所有事经过李鸿章的手都会被“弄脏”,而李鸿章多次想染指海关事务也被赫德强硬的顶了回去;二则赫德毕竟是英国人,必要的时候他总是要维护英国的利益,对于盛宣怀把铁轨和铁路设备这样的大宗生意给美国人而不是英国人,心中也有抵触,多多少少下了些拌子。
查理本来想来海关税务司碰碰运气,因为海关毕竟是他干了4年的老本行。可是在英国人控制的海关税务司,他这个美国佬显然并不受欢迎。虽然没找到工作,可是他听见了盛宣怀和赫德的争吵。
于是他通过盛宣怀的翻译向他毛遂自荐,说自己曾是美国洛杉矶海关的官员,愿意帮铁路总公司解决他所遇到的麻烦。但他把丑话说在前面,说自己解决完这件事拿到薪水就要走,因为他还要去广州找人。
这个坦诚的小伙子打动了盛宣怀,怀着姑且一试的心理他把查理留了下来。
事实上盛宣怀碰到的麻烦并不难办,因为这单生意从法律上说没有任何问题,海关税务司也并没有完全卡死,只是赫德存心刁难制造些麻烦而已。查理通过电报和他在美国海关的朋友们取得联席,七拐八弯找了很多关系去赫德那里说情,又通过英国海关的某些关系给赫德略略施加了一点压力。软硬兼施之下赫德终于松了口,盛宣怀不失时机的亲自上门向赫德服软,于是本来并不算大的这件事也就此摆平了。
说起来的过程是并不复杂,可是等查理亲自把最后一道报关手续办完,前前后后也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可怜的查理的心早就飞到了广州,迫不及待的就来向盛宣怀辞行了。
盛宣怀对这个美国来的质朴的小伙子很欣赏,在他身上,看不到其他洋人那种从骨子里歧视黄种人的优越感,而且,这个小伙子其实很能干,但却总是洋溢着一种阳光淳朴的性情,让人总忍不住把他当成一个好弟弟。
总之,这是个让人愉悦的年轻人,盛宣怀很想留他在自己的身边。
“能够认识你是我的荣幸,斯莱德先生。”盛宣怀笑着说道,“只是我很想知道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魅力,让你一定要去往广州。事实上在铁路总公司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以前是学会计的,我们的公司需要你这样的人,我们需要一套完善的的财务体制和一个合适的财务督办。在我这里你可以得到很丰厚的薪水的,相信我。更何况,你又是个这么人缘好的可爱的小伙子。”
“很感激的你的赏识,尊敬的盛总裁。”查理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对钱并没有特别的概念,我帮助您工作是为了生存。现在我解决了生存的问题,那就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我了。”
“我猜想年轻的绅士是想去寻找自己的爱情吧?呵呵。”洋派人士盛宣怀对“爱情”这个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抵触。
看着查理有些扭捏的表情,盛宣怀突然心中一动。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问道:“斯莱德先生你从洛杉矶来,不知道认不认识你们美国人推崇的劳拉?我听说她就是从洛杉矶发家的。”
听完翻译员的话,查理的表情不由得有点僵住了。淳朴的小伙子并不善于伪装自己,可他实在不敢乱回答这个问题。
老辣的盛宣怀心中雪亮。这个小伙子和丁香一定有瓜葛,很有可能就是去找丁香的。
“斯莱德先生,能告诉我你怎么看待我们的国家吗?”盛宣怀没有再问下去,而是换了一个问题。
“我想这是个伟大的国家,盛先生。”查理说道,“只是需要一个伟大的人带领它前进而已。就像拿破仑、林肯……或者华盛顿。”
盛宣怀心中暗自感慨。他凝视着查理说:“我想你说的很对,斯莱德先生。我曾经以为自己找到了这样的人,可是事实证明我错了。如果你找到了你要找的人,能不能帮我问问,他是否愿意成为中国人的林肯或者华盛顿?”
查理睁大了眼睛。什么都不用多说了。他真诚的点了点头。
“另外请告诉他,我和郑观应先生等着他的回答。”盛宣怀说完,把目光投向窗外。十六铺码头的人群熙熙攘攘,见证着大上海在这个时代的风云变幻,也见证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顽强寻找出路的蹒跚步伐。
查理朝他尊敬的鞠了一躬,向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过头来真诚的说:“谢谢你的信任,盛先生。”
盛宣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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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即将到来,华盛顿的人们都换上了厚实的冬装。
这个坐落于波托马克河畔的城市原本就是起源于某种政治斗争。在美国建国的初期,南北两方的议员都想把首都设在本方境内。国会最后达成妥协,由总统华盛顿选定南北方的天然分界线——波托马克河畔长宽各为16公里的地区作为首都地址,并请法国工程师皮埃尔-夏尔-朗方主持首都的总体规划和设计。新都尚未建成,华盛顿便于1799年去世。为了纪念他,这座新都在翌年建成时被命名为华盛顿。
尼古拉-尤纳斯此时正在华盛顿纪念碑前,抬头仰望着这座高耸入云的纪念碑。不远处,是纪念美国另外一位伟大总统的林肯纪念堂。
“林肯总统和华盛顿总统的伟大,在于他们维护了美国自由的精神,这种精神不因时间的推移而消退,却成长成为了参天的大树,庇护着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国家的人民。”尤纳斯的身后是一位穿着西装和风衣、戴着礼帽的中国人。因为礼帽的缘故,人们很难发现,这个中国人其实留着辫子。他把辫子盘在了头顶,隐藏在了帽子里。也就是说,此人是个清朝的官员。
“伍先生,美国的精神是美国人民的选择,先有伟大的人民,才有伟大的总统。就象劳拉所说,中国人民也是伟大的人民。我深信她所说的这一点。”尤纳斯对他说道。
“看来,我的‘前任’对我的同胞,比我这个中国人还有信心。”说话的人是此时清朝驻美国的公使伍廷芳。55岁的公使大人是清朝的二品大员,少年时在香港读书,后来在英国攻读法律,是第一个获得英国律师资格的中国人,后来又成为香港第一位华人“太平绅士”和立法局议员。40岁时伍廷芳加入李鸿章的幕府开始报效祖国,逐渐在外交领域展露才华。去年冬天他被委派为清朝驻美国、西班牙、秘鲁的公使,常驻美国。
而尤纳斯此时的身份是两广革命政府驻美国的非正式外交代表。此时两人的会面,意义非同寻常。而伍廷芳把尤纳斯称为自己的“前任”,更是显露了问题的实质:伍廷芳就要成为革命政府的人了。
“我迫切期待着我能尽快完成‘前任’的使命。”尤纳斯笑着说道,“我是个商人,你知道。所以枯燥的政治和外交并不能使我获得任何愉悦的快感,我对政治人物也没有任何的好感……当然,除了美元钞票上的伟人头像。”
伍廷芳喜欢尤纳斯这种商人式的幽默。
“亲爱的尼古拉,如果你允许我这样称呼你的话。”伍廷芳笑着说道,“恐怕你还不得不委屈自己再充当几个月的‘前任’。”
尤纳斯耸了耸肩。他对伍廷芳说道:“上帝给中国人民委派了一位天使——劳拉,而这位天使在可怜的尼古拉面前总是显露出撒旦的面貌。鉴于可怜的尼古拉已经向撒旦出卖了他卑微的灵魂,所以……我愿意继续效劳。”
玩笑归玩笑,尤纳斯换了严肃的神情说道:“劳拉委派给我的外交助手都很年轻而富有朝气,他们需要一个象你这样经验丰富的前辈的指引,伍先生。在你的大使馆内部的人员清理有什么问题吗?”
伍廷芳说道:“大使馆的官员基本上都是开明的人士,如果要起事,大部分人会愿意跟随新政府的。其中有少量比较顽固的忠于清廷的人,到时候或许需要武力的控制。”
尤纳斯笑着说道:“这一点你不用费心,这是美国,是劳拉的地盘,我可以调动充分的人手和武器帮助你控制使馆。”
伍廷芳问道:“麦金莱总统那边怎么说?”
“全盘的计划会是这样。”尤纳斯说道,“革命军攻占南京后会向世界宣告成立中华共和国,美国政府会在同一天宣布承认中华共和国为中国唯一合法政府,而你的使馆也将于同一天宣布起义效忠新的共和国政府,委任你为全权特命大使的国书会在同一天递交给麦金莱总统。而你在这一天还要干一件事,就是代表中国政府在《中美投资贸易协定》上签字,协议文本的内容由我和我的小伙子们负责谈判,到时候你只需要在我确认的文本上签字就可以了。所以……那一天你会很忙,希望你前一天晚上能睡个好觉,如果你睡的着的话。”
“如你所愿!”伍廷芳笑着说道,“我只希望,那一天会是在春天。”
“如你所愿!那一定会是个美好的春天的,公使大人。”尤纳斯朝伍廷芳鞠了一个优雅的法国式礼节,翩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