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的目光并没有被正在湘南火热上映的晚清版《生死时速》吸引太多。她的目光被另外一个同样重大的事件吸引了。西元1898年1月10日,曹州教案爆发。
事实上丁香已经采取了措施预防这一事件的发生。她按照从电子资料里查到的名字,让周旺的人找到了德国神甫尼尔斯-弗朗西丝和汉泽-理加略,警告他们一年之内不要去曹州一带,同时对半黑社会性质的大刀会也给予了严厉警告,要求他们不要对德国传教士下手。于是历史中的德国传教士被杀事件没有发生,当时的丁香多少松了口气。
可事实证明了历史的惯性不是那么容易被挡住的。
两个过路的德国传教士没被杀死,可是曹州府巨野县张家庄教堂的斯坦茨神甫(中国人叫他薛田资)却被杀了;大刀会没下手,可是白莲教下手了。
也不能怪丁香疏忽,这事情本来就是一团乱麻的头绪。
说传教士是“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工具”,这话有一定道理。但作为工具本身的大多数传教士并不知道自己是工具。他们之中确实混进了一部分居心叵测的特务,可是大部分人都是纯洁和善良的教徒,甚至有些天真,至少在狡猾的国人面前,他们是无比天真的。他们惊叹于中国广袤的人口,把如此众多的“迷途羔羊”引导为上帝的子民是他们心中神圣的使命。
来到中国后,他们发现中国人并不吃他们那套;进而他们又发现,中国人实际上都是“利益至上”的有神论者,至少在庙里拜菩萨的时候求的都是升官发财、平安健康、早生贵子等世俗社会的利益,而且佛祖、菩萨、太上老君、黄大仙,照单全收逮谁拜谁。
于是入乡随俗的传教士们只好通过“利益”的方式吸引老百姓入教。最早是治病救人、赈灾助老,后来他们就发现了更简便的方式。他们是洋人,此时的洋人在中国拥有特殊的地位,地方官都不敢惹他们,而一旦教民犯了事,他们去衙门里说一声,往往都能帮教民把事情摆平了。于是传教士们越来越乐于利用这样的特权来显示教民可以拥有的“利益”。
天真的他们更是良莠不分的乐于接受所有被这种“利益”吸引来的中国人。或许他们相信上帝的力量,相信万能的主会感化这些迷途的羔羊。
事实上混进来的这些地痞流氓可不是那么好感化的。于是教民横行乡里,惹的事情越来越多得。一旦有冲突,传教士便是一味的护短,决不让自己的教民吃亏。这可是他们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教民,在大部分的传教士心里,都把教民当成是自己放牧的羊群,哪有自己的羊群被别人欺负的?“异教徒”、“野蛮人”的宗教、种族观念更是加深了传教士护短的行为。
于是矛盾愈演愈烈,根本就不是远在广东的丁香能控制的。她今天能救的了张家庄教堂,明天、后天就会有李家庄、胡家庄教堂出事。更何况,她也没救的了张家庄教堂。
于是“曹州教案”还是爆发了,虽然比原本历史中晚了一点点。
张家庄教堂被白莲教付之一炬,斯坦茨神甫被残忍的斩首、分尸,同时被杀的还有100多名教民和非教民。杀红了眼的白莲教徒把很多并不是教民的人当作“三鬼子”、“四鬼子”也给杀了,原因只不过是这些人家里有洋人的钟或者胸口插着洋笔。
让丁香难过的是,死者中有十多名小孩。这就是历史书里写的“革命群众”……唉。
丁香觉得自己有一种深深的无力。不是因为她没有挽救那个教堂和那些人,而是对于历史和社会现实的深深的无奈。
曹州是当年黄巢和捻军的发祥地,教案在这里爆发自然有其深刻的背景,因此丁香一直让周旺派人密切关注那里的动静。所以教案爆发的消息丁香第二天就知道了,甚至比清政府和德国政府知道的还快。
“别再感慨了,回到现实吧。”丁香这样告诉自己。
她开始起草给尤纳斯的电文。革命政府必须向美国政府发出紧急照会,请求美国介入调解教案,并就德国可能在远东采取的措施与英法日三国协调立场。俄国是指望不上了,北极熊早和德国狼犬达成瓜分中国的谅解了。
此前美国政府已经通过非官方的渠道向日本透露了德国可能对山东半岛采取行动的消息,日本海军对此已有戒备,不会象原本历史中那样猝不及防,事件爆发后才让其驻英、法的使馆探听列强的立场。虽然日本人还没有胆子和德国开战,但多少总是个现实的牵制。
在这一点上,除了俄国之外,列强都有一致的利益,就是不希望德国在中国和远东的利益过度膨胀。弱国无外交,现在的中国要保护自己,只有在列强之间谨慎的周旋了。丁香在这一刻,深深的体会到了李鸿章心中的无奈。
不管怎么样,德国此次对青岛的行动,不会象原本那样是突然袭击了,列强在此之前将有协调一致的立场。丁香心里的底线是:青岛可以丢,甚至筑路权也可以放,但沿途矿山资源决不能出卖,山东不能被德国人全吞了。
于是,在昏庸的清政府还懵懵懂懂的时候,革命政府已经为了保护还不在自己占领下的山东半岛而展开了一系列秘密的外交活动。
忙完这些之后,丁香回过头来思考一个让她犹豫万分的问题:要不要派人把朱红灯等未来的义和拳大师兄们给干掉?
大刀会目前在山东已经颇有势力,联合了白莲教、梅花拳、神拳等势力后,日后惹下滔天大乱的义和拳就要出现了。
丁香没有兴趣评价义和拳在历史中的作用,在她的眼里,这些画符弄鬼、滥杀洋人甚至纵容拳民在北京城里劫掠奸婬的“大师兄”们,和后世那些装神弄鬼的“大师”们一样,她实在没空正眼去理他们。
可是她不得不正眼理他们,因为这里面牵涉到中国老百姓当前集体无意识的民族情绪,还牵涉到巨大的国家利益。她丁香不会发疯到象老佛爷一样向十二国宣战,也不希望年迈的老佛爷这个时候给她添乱。
说到底,她丁香只是个民族主义者,而不是疯子。
杀,还是不杀?……
……
广州郊外的寓所里,飘出阵阵的肉香夹杂着焦糊的味道。还有锅碗瓢盆的碰撞和一个女人大呼小叫的声音。炊烟袅袅,莫名其妙。
丁香扎着头发、挽着袖子、穿着围裙,一脸油烟的手忙脚乱。来自21世纪的不会做菜的可怜女人……
在丁香的严令下查理不许靠近厨房。于是可怜的年轻人一脸担忧的听着厨房里不断传出的可怕声音,坐立不安。
尽管厨娘已经把菜都洗好切好,可怜的丁香还是显示出了在烹饪方面极其弱智的真面目。虽然丁香原本以为查理这个老外好糊弄,于是脑筋搭牢的要贤惠一下,可最后当她看着自己做出来的那些据说叫做菜的东西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哪怕是连火星人也糊弄不了。
于是在丁香的眼里,那些菜比老佛爷、义和拳或者八国联军更让人恼火。
还有这个时代的柴火、笨重的炒菜锅……
丁香终于咬着嘴唇、红着脸走出了厨房,红扑扑的脸蛋上还有几抹锅黑。看着查理死命憋住笑容的模样,丁香下意识的冲进卧室里去照镜子。
然后是一声香飘万里的尖叫。
刚归巢的倦鸟一阵骚动,门外的卫兵们警惕的四处张望。
……
秋瑾也在熟练的炒菜。一师二团的秋政委亲自下厨,给一师的团以上军官和武毅军高级军官的联欢增添了很多大家庭的氛围。
明天,武毅军的军官们就要去湛江的黄埔军校学习,而一师的军官们也要离开韶关进入湖南了。多日相处下来惺惺相惜的军官们有些恋恋不舍。
在湘潭多年的秋瑾烧得一手好湘菜,吃得侯志湘赞不绝口,其他军官们虽然被辣得浑身冒汗,但还是忍不住湘菜的诱惑,配上武毅军从北方带来的烧刀子,辣并快乐着。因为据说美丽的丁总司令说过:不辣不革命。
秋瑾终于忙完了,坐下来,当众就是一杯烧刀子下去,博得一片喝彩声。
觥筹交错之下,秋瑾大发神威。由于她是半渡而击,已经喝了不少的军官们被她一轮猛灌,居然灌翻三个。丁铁看着她的表情就好像当年在内华达看丁香一枪打碎飞石一样。
秋瑾得意的朝他眨眨眼睛,就好像一个调皮的小妹妹的样子。
“这有什么,如果是喝我们绍兴黄酒,我能再放倒三个。”双颊微酡的秋瑾轻轻的对丁铁说。
“革命军中多女杰啊。”夏青云在边上叹道,“原来不光丁总司令是女杰,秋政委也不遑多让。还有昨天看到的那个陈上尉,一看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听说西洋女士很多都是在外面工作的。看来时代真的变了。秋政委说女子能顶半边天,恐怕为时不远了。”
“丁总司令曾经对我说,女人自强不是为了和男人争什么,”秋瑾微笑着说道,“作为国家的一份子,女人应该也有能力为国家的富强作出自己的贡献。有些事情女人不可以和男人争,也争不过,但这并不代表女人就应该当一种寄生在男人身上的动物,她有自己独特的价值,有些作用,也是男人们代替不了的。同样的,丁总司令还说,虽然她现在领导着革命军,但这并不代表女人就压倒了男人,该当配角的时候还是要当配角,只要能让国家富强,让谁来领导谁,都不是什么问题。反正啊,到了中国的女人都能自强的时候,中国就又多了两万万自强的同胞,那时候中国的自强也就差不多了。”
这一番在后世看来并不能算是女权主义的言论,在当时的人们听来却是振聋发聩。虽然很多人对女人自强的说法多少还有些别扭,可是“多了两万万自强的同胞”这句话却是让人深思。
“女人自强的代价可不小哦。秋政委天天和士兵们一起跑步打枪,每天脚都磨出血。”刘猛在边上插了一句。
“没事。弟兄们能跑,我为什么不能跑。以后可是要和弟兄们一起上战场的。”秋瑾轻巧的说道。
丁铁却知道,在这轻巧的话语背后,这个曾被缠过小脚的女人付出了多大的艰辛。
他一直把秋瑾当成自己的妹妹看待。此时他发现自己的心里是那么心疼这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