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你们都觉得我是个自制能力超强的圣人。”丁香抿了一口酒缓缓说道,“或许我以前是,但现在我不是。这个世界上也不应该存在欺世盗名的圣人。”
周旺等三人互相看看,闷头喝酒。
丁香接着说道:“或许你们想劝我,保持和查理的关系也可以,但要秘密一点,而且不要嫁给他,保持在老百姓中的形象……我想告诉你们,丁香不想这样虚伪。或许以后的政客和领袖可以这样虚伪,但作为一个国家的开国元首,不能这样虚伪。丁香宁愿战斗,向一切丁香认为不合理的事物开战,即使失败了,我也要告诉我的同胞,他们曾经的领袖丁香——不战斗,毋宁死!”
周旺等人的心里在颤抖。四年半以前的那个晚上,他们遇见了一个敢于只身挑战黑帮的奇女子,从此他们的人生彻底改变了,他们跟随了这个女子,从此昂起了头、不再怯懦。她那永不停歇的战斗精神,正是鼓舞他们和其他革命者奋勇向前的动力,因而她才成为了革命的灵魂。
“我知道,人言可畏,对于一个未婚女子来说尤其如此。”丁香有些黯然的说道,“可丁香必须要有勇气去直面这些挑战!否则她就没有资格成为挑战旧世界的领袖!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如果你们想找一个会轻易屈服的领袖,那肯定不是我!”
丁香盗用的鲁迅的这句话在此时此刻显得尤为伤情,三人忍不住又灌了自己几口酒。
“丁香不是个不愿意牺牲自己的人。为了我的祖国,我牺牲了很多,有你们知道的,也有你们不知道的。如果不和查理在一起,能换来祖国的繁荣富强,你们告诉我,我会牺牲他。可是,如果为了祖国的繁荣富强,我们更应该勇敢的去挑战一些陈旧的势力和陈旧的观念。事实上我们也在这样干。我们分田地、减租减息、强迫赎买土地、打击官商势力、打击宗族势力的私刑和械斗、严禁缠足、严禁贩卖妇女儿童……我们一直在挑战,我们一直在战斗。现在我还在战斗,不光是保护自己的爱情,我还要挑战国人的观念。我很明确的告诉你们:我要当总统,我也要查理!我现在有这个资本,那我为什么不去放手一搏?请你们告诉我:你们是准备当我的战友,还是做我的敌人?”
林华没想到他们还没开过口,丁香已经问出了这么咄咄逼人的问题。他有些尴尬的回答道:“老板,我们自然是做你的战友,从野牛酒吧的那个晚上起,我们弟兄几个就跟定你了。可是老板,我求你了,不要那么激进好吗?”
丁香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把杯子砸在茶几上。李福财给她添上了酒。
“我是个政客。我知道自己的处境。我不会蛮干,我希望能尽量处理好这件事。现在的问题不是感情,而是政治。这是一个严肃的政治问题,你们也必须选择自己的站队。我再问你们一次:你们想做我的战友,还是做我的敌人?”
“老板……”周旺刚开口就被堵了回去。
“回答我!”丁香说着,把手放在了茶几上。
周旺又张了张嘴,终于决定不再说什么。这就是他的劳拉,那个强势的、自信的女人。
他伸出手来摁在她的手上。李福财和林华互相看看,也伸出了手。
他们又找回了很多逝去已久的感觉。四年多前在野牛酒吧,他们也做了这个动作。那是志同道合的战友之间托付终身的承诺,是荣辱与共的袍泽之间互相支持的宣言。
丁香朝他们微笑,尽管笑容里有无尽的疲惫。
他们也在微笑,虽然笑容里多少有些苦笑的味道。
“老板,你在进行一场政治赌博。”李福财苦笑着说道。
“我知道。”
“既然老板心知肚明,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陪老板赌一把,咱们弟兄们跟了老板以后怕过谁?大不了跟着老板回美国去,还怕没好日子过?这特务头子的工作我早干腻了!”周旺贼笑着又打开一瓶酒。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
事实上丁香并不急着摊牌。她想拖,拖到建国并且平定全国之后。那个时候她有更多的政治资本去赌博。赌博的结果呢:如果赌赢了,皆大欢喜;如果赌输了,她辞去大总统的职务,和平交接政权,保证平稳过度。这也没什么不好,算是她为她的祖国站好最后一班岗吧,那以后,就让她享受属于自己的生活吧。她似乎从来就没有享受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那种生活是那么吸引她,以至于她在某些瞬间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希望赌输还是希望赌赢……还是赌赢吧,平稳过度,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谁心里也没底啊……如果赌赢了,她可以借势更加强力的推行一些社会改革措施……
这就是丁香的如意算盘:进则兼济天下,退则独善其身,不管怎么样,都给她的国家一个圆满的交代。
而赌博的方式,就是在她公布自己的婚事之后,如果引起强烈的反弹,她就通电宣布下野。这是最直接的政治赌博,相当于showhand,逼迫中国的政治势力亮出底牌,作出最终的选择。是去是留,丁香惟公议是决。事实上,丁香也认为,一个成熟的民族应该学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她预计,一旦她宣布下野,她有六七分的把握赌赢。舆论转向的可能性比较大。
“不爱江山爱美男?”丁香心里这样嘲笑自己,“如果我赌输了,或许后世的温莎公爵会以我为榜样吧?对了,温莎公爵爱上的是个美国女人。美国人怎么老惹这种事啊?”
面对丁香有些怪异的眼神,查理扭头仔细照了照镜子。
……
当天晚上丁香就和查理进行了1个多小时的长谈。丁香告诉查理,为了他们能够长远的在一起,他需要给她一年时间,处理好很多事情。在这段时间里,他们不可以住在一起,见面也要很小心。总之,查理要付出很多,丁香对此表示深深的歉意。
“或许我不应该来找你……劳拉,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查理这些天见多了人们的目光,聪明的他知道丁香面临的困境。他清楚的知道他的劳拉所面临的巨大的责任,那是一种他无法想象的压力。
丁香温柔的抚模着他的手,深吸了一口气,说了一句貌似轻松的话:“takeiteasy!”
第二天丁香出现在了广州的风暴联合舰队司令部,之后她登上甲午号视察战备。几天后丁香离开了广州,前往湖南,去第一师和第二师视察前线。
这是丁香的第一步:“拖”字诀——远离风暴眼。
同时,接连出现在海军和陆军之中,是丁香所表现的一种相对委婉的强硬姿态。丁香也确实需要军方姿态性的声援,同时,她需要确认军方将领对她本人的效忠程度。
对于把军方牵扯进来,事实上丁香经历了反复的犹豫——这会是一把具有长远政治风险的双刃剑。目前刘永福、丁铁、刘步蟾等主要陆海军将领基本上离政治都比较远,职业军人的作风比较浓。
但这并不意味着一旦有一天条件合适、诱惑够大的时候他们一定不介入政治。东方世界是比较容易产生军人**政权的土壤,中国的袁世凯、蒋介石,日本以军部为核心的法西斯政权、韩国的朴正熙,印尼的苏哈托……几乎主要国家都产生过军人政府。
军人政府也不是一味的不好,至少朴正熙、苏哈托统治时期就是韩国、印尼经济起飞的阶段。但中国不一样,中国一旦被军人政府控制,一定会是一场灾难。中国太大了。所以丁香虽然掌控着军方,但一直小心翼翼的让军人与主流政治生态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同时,一边让各级政委灌输政治上的服从,一边又让鲁登道夫灌输军人远离政治的职业军人教条,双管齐下的教一支政治上安全的军队。
并且,按照她原本的设想,一旦国家进入宪政阶段,就应该取消政委体制,并且让所有国民党籍的军官作出选择——要么月兑离党籍安心在军界发展、要么月兑离军籍去玩政治。这就是宪政体制下的所谓“军人中立化”。
而她现在所做的事情,很可能把军方牵扯到政治斗争中来,造成军方政治上的觉醒和政治发言权增大……这种尺度感一定要小心翼翼的掌握好。在这方面,或许中国此时还没有一个人的认识比她更深刻。
“不要让这把双刃剑危害到未来的中国。”作为一个负责任的政治家,丁香起码现在还没有被权力斗争迷住自己的眼。她时刻提醒自己,她只是要和旧观念进行一场斗争,并不是要去做一个独裁者。这种自我提醒在她看来是必要的,后世历史的政治斗争经验表明,权力是一种很大的诱惑,很容易让人迷失,她自己也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有一天会迷失在斗争中。在没有宪政钳制的条件下,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的政治操守了。
当丁香在军方穿梭的时候,林华在一次丁香缺席的执委会会议上抛出了尊重丁香个人选择的重磅炸弹,中心论点是:没有任何人有权利要求别人作出牺牲,除非那个人是自愿的。否则,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上位者就可以以种种崇高的名义(比如“爱国”、比如“为了更多人的利益”)要求民众作出牺牲,伤害民众、尤其是弱势群体的利益,这与革命者要打倒的帝王**就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了。
这种美国味很浓的论调很有些“民权高于主权”的味道,其深邃的政治思想根本就不是林华能提的出来的,中执委们马上就明白了这幕后的丁香因素。而且大家也明白了为什么丁香要避开。因为她要避开说“我不愿意牺牲”,而要让林华说出“没人有权利要求别人牺牲”。
大家再一次见识了这个美女资本家老辣的政治手段。陆皓东更是大跌眼镜。让林华他们去劝说丁香,没想到丁香顺手就给他们洗了脑。
政治斗争拉开了帏幕。林华显然和丁香是一派,杨鹤龄、陈少白和尤列是一派,孙文和陆皓东显然是中间派。
但是这种政治斗争被大家有默契的隐藏在高层的范围内。毕竟这不是你死我活的敌对斗争,而只是党内一次路线的分歧而已。丁香不愿意把路线斗争扩大化,杨鹤龄他们更不愿意。
因为他们通过对党内政治资产的模底,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弱势。更何况,他们也不想把丁香逼急了一走了之。
模底的结果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军方自不必说了,一师、二师、甚至新归顺的三师,根本不是他们能插进手的。他们曾经让人与前武毅军将领们去结交,结果发现所有见面都处在总参情报局(周旺组建的新机构)的监控下,总参情报局的特工甚至是故意暴露了他们在监视。这是一种**果的警告:不要插手军方!
而党内其他政治资产同样不容乐观。党内各部门的骨干基本上是以南洋来的革命者为主,而其中大部分都曾在美国参加过丁香安排的各类实践,即使不是丁香一系,也大部分对丁香系充满了好感。各下属社团中,妇联根本就是秋瑾的地盘,农运会基本是林华的势力范围,即使在尤列担任主席的三民主义青年团中,崇拜丁香的革命青年也大有人在。
这就是一个高28岁了的丁香妹妹,几乎就像孩子一样幼稚。
路线斗争一旦扩大化,如果没有孙文和陆皓东公开支持,他们根本就不是对手。可是,孙文和陆皓东本身就是丁香的死党,要三巨头翻脸……
“即使她能过的了本党这一关,以后面对天下悠悠之口呢?”陈少白忧心满月复的叹道,“大局啊!这个女人怎么就不明白……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