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啊,你演了一出好戏。”孙文的眼神此时看上去极其复杂,“可是你表演的方式,未免太过残忍了……”
“哦?你是说杀人吗,逸仙?”丁香给自己倒了一杯薄荷酒慢悠悠的说道,“你没杀过人,所以你很难体会到,杀人……其实也是一件会让人上瘾的事……”
“幽兰!”孙文实在忍不住打断了她悠然的诉说那些血腥味很浓的事,“我想提醒你,或许你的目标是正义的,但不要忘记了程序的正义!不要迷失了自己!不要迷失了我们的理想!”
丁香浅浅的抿着薄荷酒,沉默了良久,终于柔声说道:“逸仙,有些事情,终究是要有人来做的。我从来没有忘记程序正义,我也从来没有忘记我们要创造一个程序正义的民主国家。但别忘了现在还是革命战争的年代,如果我们现在就讲程序正义,那我们就永远也实现不了程序正义了!或许这听上去很拗口,也让人觉得无法接受,但这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抉择。这些事情,你不能做,皓东也不能做,那就让我来做!我不介意别人叫我女屠夫,事实上就我这一生杀过的人来说我也配的上这一称号。”
丁香此时的情绪略略有些激动,她停歇了一下继续说道:“借用他们六颗人头是为了少流更多的血!从政治上说,威慑是比热战更道德的征服模式。不要小看了我们所面对的强大的旧势力,即使我无法做到完全铲除他们,我也发誓要让他们所有人都在刺刀和枪口下瑟瑟发抖!等到所有人都情愿或不情愿的坐到游戏规则指定的座位上来的时候,我会用尽量和蔼的声音告诉他们关于程序正义的道理,然后告诉他们,‘谁敢离开座位,刺刀伺候!’所以,尽管把我包装成一个屠夫吧,我们需要这样一个屠夫。”
孙文苦笑。他摇头问道:“有一天我们会不会成为政治上的敌人,幽兰?”
丁香柔声告诉他:“不会的,逸仙,你永远都是我的大哥。”
“我对天发誓,我是在刺刀和枪口的威胁下成为你的大哥的!”孙文指天发誓,换来一顿粉拳的暴打……
……
在我们的国人中,总有那么一部分人,习惯于奴性的面对强权,却对人性化的政权人五人六。归根到底,这是某种欺软怕硬的劣根性在起作用。只是某些人似乎在革命政府慈眉善目的外表下得意忘形了,忘了革命政府其实拥有一支能把满清军队打的溃不成军的强大武装,忘了革命军的领袖是个一直倡导铁血精神的铁娘子。所以,岭东村的事件很大程度上扭转了这些人对新政权的观感。
各个县级政权都召开了宗族领袖座谈会。事实上,即使座谈会的主持人再慈眉善目,宗族领袖们还是忍不住透过和蔼的言辞看到了背后冰冷的枪口和丁总司令嗜血的微笑。
和蔼的座谈会的真实内容其实是非常强硬的,革命政权明确表露了立场:任何违背法律的宗族行为都将受到严厉的惩罚。各县的座谈会都还隐隐透出这样的立场:宗族势力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如果胆敢挑战政府的权威,下场将会很凄惨。
国民党总裁孙文也出席了多场这样的座谈会,这个一向以和蔼面目示人的总裁前所未有的显示出强硬鹰派的面目,让人感受到这个一党之首的逼人威严。
而《新华日报》和《国民日报》也随即展开一系列舆论攻势,连篇累牍的报道宗族私刑的累累血案,呼吁政府彻底惩处参与过私刑杀人的所有人的罪行,连续刊发的社论的调子也一篇比一篇强硬,简直就把宗族势力描绘成了革命最黑暗的敌人……
事实上谁也不指望一下子就解决中国的宗族问题,革命党只想开一个好头。从当前的情势看,这个头开的比预想的要好的多。在大部分情况下,屠夫远比唐僧要有感召力,这是孙文和丁香的一致结论。
……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晚春时节,来自江南战场上的各路军队捷报频传,满清政府已经基本上把长江以南丢光了。
4月15日,革命军第一师发起金衢战役,两天之内歼灭了盘踞在金华、兰溪、龙游一带的浙军主力;
4月17日,革命军第二师占领武昌,湖广总督张之洞在最后一刻撤离武昌,退到江对岸的汉阳;
同日,革命军巴南支队会合第二师的一个营攻克重庆府,彻底掐断了川南水运。
4月18日,革命军风暴舰队摧毁江阴炮台,陆军第三师二团随即在江阴登陆。
4月19日,第一师前锋蔡锷营抵达萧山,次日从闻堰渡过钱塘江,随即轻装占领了几乎不设防的杭州。
4月20日,蔡锷营不及休整即沿德清、安吉一线追击许应骙的残余部队。
同日,第三师二团占领了丹阳、句容一线,卡断了江南残余清军的退路。
4月22日,蔡锷营与三师二团合力在锡山一带围歼了江南残余的淮军和浙军,活捉满清闽浙总督许应骙。
4月24日,南京光复。
就在南京光复的同时前一天,丁香已经和孙文一起乘坐华山号驱逐舰从钱塘江入海口来到杭州。当晚,她和孙文下榻在文澜阁,曾经的乾隆皇帝下江南的行宫。
从文澜阁走出来没多远,就是西湖十景之一的平湖秋月,以及桃花盛开的白堤。
相对于康熙皇帝钦点的西湖十景之首“苏堤春晓”,丁香更喜欢淡雅的白堤。晚春时节,白堤上粉红的桃花和雪白的梨花淡雅盛放,清雅的柳树随风飘逸,让整个白堤看上去就像一个淡妆清丽少妇,一颦一笑之中都透着灵秀、透着恬静。
江南的斜风细雨之中,孙文彻底醉了。看着身边的美女闭上眼睛,贪婪的呼吸着雨后清新的空气,他月兑口而出:“欲将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丁香睁开了眼睛,笑盈盈的看着他。人面桃花,娇艳相映,人世间还有比这更醉人的时刻吗?孙文只希望时间能长久的定格在这一刻,让他能够长久的品味这一刻的芬芳艳丽。
“来到杭州,我总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似曾相识,似乎在这香山软水的怀抱里,我找到了上一世情感的归宿……或许,这里就是我的故乡吧?”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世的丁香胡乱的猜测着。
就象她所期盼的那样,她在这里得到了幸福的安眠。在这“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环境里,她睡的那么香甜,似乎要把多少年来所欠缺的睡眠都贪婪的补回来。所以看上去,她的容颜此时格外的娇艳,格外的让人心动。
她和孙文约好了是来这里度假的。他们都需要休息几天,接下来就要在南京开始建国的征程了,那只会意味着无止境的操劳。
“那里就是许仙遇到白娘子的地方,逸仙快把油纸伞打开,或许你也能在这里遇见个美丽的白娘子呢。”看着远远的断桥,丁香调皮的笑着对孙文说。
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此时正好穿着一身白色的洋裙,于是吐了吐舌头,一脸尴尬的跑开了。在孙文看来,她此时就象个吐着舌头的白蛇。于是他笑着撑开了手上的油纸伞。
……
“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在西陵桥下的苏小小墓碑前,丁香入神的喃喃自吟。
她已经在这里发呆了很久了。孙文能约莫感受她的心思。红颜白发、英雄迟暮,从来都是让人伤感的事。他很想把这看上去有些柔弱的身躯拥到自己怀里,用尽这一生的情感去关怀她,不让她受到一丝的伤害……孙文轻轻摇了摇头,扭头去看苏堤上绚烂的百花。
“你是在许愿吗,幽兰?”回过头来后,孙文奇怪的问道。
“是啊。”丁香看上去一脸的虔诚,“听说有情人在苏小小的墓碑前许愿,就可以得到他所期望的爱情……”
孙文苦笑。他的神情变得无比阴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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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劳拉,
我终于知道了那时你离开我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我终于知道了,因为我的心都碎了。
我以前都不敢想象自己还能找回你。可是在找回你之后,我却不得不离开你。
离别是人生永远的主题,上帝就存在于离别之中。
曾经告诉珍妮:只要我们还在寻找,梦想就永远会在天边的某个地方等待着我们。可是梦想始终只是梦想。
请原谅我离开你,因为我将无法原谅自己留在这里会给你带来的伤害。你属于一个伟大的民族,这个民族需要一个华盛顿或者林肯,而你就是上帝指定的使者。命运把你捆绑给了一个苦难深重的民族,而我则被命运无情的抛开。我们都无力抗拒命运。
勇敢的去面对属于你的命运吧,劳拉。我会在天边很远的地方一直衷心的祝福你。
不要为我担心。我是勇敢的查理。
永远爱你的查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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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香的手一直在颤抖,终于那页加急密电从她的指尖滑落,飘落在桌案上。
桌案上放着一件丝绸的睡衣,是丁香刚刚在福兴记绸缎庄给查理挑选的。十分钟之前,拿着这件柔滑的睡衣,丁香还象一个幸福的小女人。
周旺不安的注视着面色苍白的丁香,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象现在这样僵硬,似乎灵魂已经从她美丽憔悴的躯体里逃月兑……
汗水滚滚的从他的额角滑落……
……
夜色中,一条小船悄悄的从珠江口驶出,沿途遇到的海军巡逻舰艇在查看了船主出示的通行证件之后都顺利放行。
查理站在船头,面色苍白。
一个星期之前,孙文来找过他。他很尊敬这位孙总裁,他知道孙总裁是丁香最亲密的伙伴。
事实上孙文并没有劝他离开丁香。孙文只是请他喝酒,然后告诉他丁香的革命事业,以及丁香有可能因为嫁给他而不得不辞去大总统的职务。孙文告诉他,他们离不开丁香。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查理明白了一切。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给劳拉带来了麻烦,可是不知道这个麻烦会是那么大。他并不是太理解这个东方民族的思维模式,但他知道孙文描绘的前景不是耸人听闻。
他和孙文友好的握手告别,叮嘱他照顾好劳拉。然后他就开始谋划他的离去。两天后两个自称是“铁血社”的人找到了他。
他把那封告别信通过邮局邮寄给了丁香的机要秘书成星妹,请她转交。他知道劳拉肯定能看到。
当他的劳拉面色苍白的读到这封信的时候,他已经进入了广阔的大海。此时的查理同样面色苍白。
上帝才知道查理需要多大的勇气才平静的面对这一切,也只有上帝才知道此时他的心中到底有多痛苦。
珍妮小声啜泣着,从背后抱住了他:“劳拉会伤心的,查理!”
“我知道。上帝会宽恕我的,珍妮。”说完,查理回身紧紧的抱住珍妮。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