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军在笕桥修建的临时机场今天气氛紧张,荷枪实弹的士兵在这里进进出出。徐树铮从一大早就来了这里,这位革命军总司令眼前的红人虽然只是上尉军衔,但军中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个小伙子是丁总司令亲传的内弟子,又是鲁登道夫总参谋长非常欣赏的人,总参谋部发出的各项训令大多出自他的手笔。所以,他是一个在革命军中地位非常特殊的年轻军官。
今天徐树铮代表总参谋部来迎接的是革命军中仅有的三位将军。
第一师师长丁铁准将从南昌飞来,第二师师长刘永福准将从武昌飞来,第三师师长聂士成准将从南京飞来。3架飞机在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内先后到达。
这是革命军中的三位将军第一次同时在一个地方出现。了解这一点的下级军官们都非常奇怪,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要劳动三位将军同时赶来。但有些事是不该他们知道的,所以尽职的官兵们只是目送将军们一行骑上快马绝尘而去。
事实上革命军的总参谋部也只是于一天之前刚刚到达杭州,所以几位将军并没有去位于吴山的总参谋部报到,而是进了杭州城后径直就往白堤方向疾驰而去。二十多匹快马在狭窄的杭州城街道里引发了一阵兵荒马乱,老百姓们都在猜测,一向行事和气的革命党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
三团的团长刘猛和政委秋瑾早就已经在文澜阁的门口迎候他们。这里也布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蔡锷亲自率领整个营驻扎在这一带,并且让该营一直处于最高战备状态。
整个白堤、宝石山、葛岭一带已经被革命军戒严,前来欣赏西湖晚春美景的游客们都被拦截在戒严范围之外,只能沿着南半边的西湖去看看雷峰塔、听听南屏晚钟,绕一大圈从花港观鱼一带上苏堤去赏春。
……
这一切的一切异常,都因为两件事:丁香总司令病倒了;丁总司令要辞职。
丁香提出辞呈的事并没有被提交到中央委员会,而是被中央执委会暂时压住了。但作为中执委的林华很快把这一消息通报给了三位将军。三位将军很快就通过无线电报互相沟通,于当晚一致采取行动,命令各自下辖的所有正规部队和独立团立即停止针对清军的敌对行动,原地转入战备戒严状态,并且同时给总参谋部发来电报要求第二天飞杭州。
总参谋长鲁登道夫对此非常无奈。按理他应该制止将军们的这一行为,可是他知道这件事牵扯到革命党内部的政治问题,他只是一个外来的纯军事主官,这种事情他不方便表明立场,也不具备足够的政治阅历来处理。他把这件事扔给了徐树铮,而徐树铮则立即给冯如发去命令让他派出了飞机。满心挂念领袖姐姐的冯如亲自架机飞来杭州,和三位将军一起来见丁香。
徐树铮在征求了鲁登道夫的意见后,更给留守两广的各独立团发去总参谋部的训令,要求各部队集结并进入警戒状态。原本胆大妄为的徐树铮还想发出广州的宵禁戒严令,被鲁登道夫制止了。鲁登道夫不是政治白痴,他知道这种权力真空状态下的局势是非常微妙的,他不想让年轻人把这件事闹大。
丁铁仔细的向秋瑾询问丁总司令的身体状况。丁香病倒的第二天刘猛和秋瑾就带着三团的团部来到了杭州,病中的丁香一直是由秋瑾亲自照顾的。
“这么说,总司令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丁铁问道。
“高烧已经退了,按照医生的说法,总司令的身体从物理角度而言已经没有大的问题,只是还有些呼吸道感染,小心休养几天也就没事了。”秋瑾的脸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忧伤,“但她的精神状态很差,胃口也很不好。我担心,高烧不伤身,但心病伤身啊……”
“总司令的退意到底有多坚决?”聂士成问的问题是大家关心的关键。
“我说不好。”秋瑾犹豫着说道,“我也不太敢和她多讨论这个问题。照我看来,恐怕总司令是真的想退了。”
“领袖不能退!”情急之下丁铁没有称总司令,而是象在内华达一样称她为领袖,“有什么问题,我们和她一起扛!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与凶神恶煞的丁铁相比,精瘦的刘永福看上去要忧虑的多:“如果总司令自己执意要退呢?”
丁铁语塞。丁香所遇到的真正问题是什么,大家虽然不完全清楚,但大致还是有数的。
将军们身后的冯如插话说道:“我个人认为,领袖完全可以兼顾好个人生活和民族大业两方面的事。我们一起开导她、帮助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领袖未必不能收回成命。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神,领袖也不是。她是一个人,一个优秀的女人。她只是需要多一点点宽容的环境而已。我们帮助她,就是帮助我们自己改造这个民族。所以,领袖不能退缩,我们更不能退缩。我们不要把它当成领袖的私事,而是应该把它当成我们的公事,就像那些反对者把它当成民族的公事一样。那么这就不是私事对公事的退让,而是公事对公事的较量了!这是两种思维之间的较量。领袖需要我们旗帜鲜明的支持!未来的中国也需要我们旗帜鲜明的立场!”
他这一番话让所有人都对这个16岁的年轻少校刮目相看。
……
“你们想干什么?兵谏吗?”丁香的声音虽然虚弱,但语气中的严厉却依旧让面前的所有军官都不禁手中冒汗。
丁香轻轻的咳嗽了几声,又抬起头来冷冷的看着他们:“你们别忘了,我丁凤鸣现在还是革命军的总司令!象你们这样违抗总参谋部原定作战计划,擅自改变部队作战部署,并且临阵擅离职守,我马上就可以让人下了你们的枪,送你们上军事法庭!”
室内一片肃穆,大家似乎都能听见相互心跳的声音。上位者虽然病倒,而且萌生退意,但虎威尤在,发起飙来够他们喝一壶的。
“还有你!”丁香有些费力的抬起手指着徐树铮,“胆大包天的想调动军队实行戒严!别以为我不知道!谁给了你这么大的狗胆?啊?!想搞政变吗?!光凭这一点我现在就可以枪毙你,徐树铮上尉!”
徐树铮的头压的很低,汗水湿透了他的整个脊背。
“在我的军队里,只有革命军人,没有政客!”丁香继续冷冷的说道,“如果谁想去当政客,竞选大总统,现在就提出来,我解除你的军籍,给你资金让你去竞选。可是想搞什么军事政变绑架政治,除非你们从我丁香的尸体上跨过去!”
扫视着满脸通红的将军和军官们,丁香放缓了语气,柔声说道:“我知道你们的好意,我也非常感谢你们的心意!所以,这件事情到此为止,谁也不要再追究了。我只想请各位记住:未来共和国的军队,只能是保家卫国的利器,而不是绑架政治的军阀。不管到了哪一天,不管各位手上的实力膨胀到了什么地步,都请不要头脑发热,去破坏宪政的游戏规则。我既然一手推动宪政的建立,自然有保障游戏规则运行的方法,任何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都将成为无根之木。你们都是我丁香的好战友,我希望你们都能成为名垂青史的伟大军人,而不是被历史唾弃的军阀民贼。你们能理解我的苦心吗?”
“总司令高风亮节,刘永福必铭记在心!”刘永福严肃的说道。
聂士成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也是!”
“我错了,总司令!”丁铁抬起眼来看着丁香说,“你怎么处罚我都行。不过既然我们已经来了,希望总司令也能听我们把话说完。革命军离不开你,建国事业也离不开你,请总司令务必收回成命,继续奋斗!这不是兵谏,而是我们作为老下级和老战友的心声。”
丁香又是一阵咳嗽。看来正如秋瑾所说,她的呼吸道还有些问题。秋瑾赶忙上前,把斜靠在病床上的她轻轻扶起来一些,轻轻的帮她捶背。
“丁将军,各位战友,”缓过来的丁香缓缓说道,“我辞职并不意味着我就离开革命事业了啊。我依旧会是革命事业的资助人,我还是会通过自己的方式报效我的民族。起码你们的军队依旧可以有充足的保障让你们成为世界上最善战的军队的将领!革命事业如今已是隆隆前进的列车不可阻挡,我丁香不在其位难道各位就推翻不了满清政府了吗?孙总裁和陆主席他们就创建不了民主国家了吗?”
“没有一个掌舵人能代替你的作用!”丁铁说道。
“一个民族要学会自己成长起来。掌舵人不一定就应该是丁香。如果明天丁香就死了呢?”丁香笑着说道,“而且,你们就觉得丁香这么无能,不在其位就影响不了船的航向了吗?”
聂士成和刘永福都把眼光投向了冯如。小伙子脸有些红。在这样的场合原本轮不到他这个毛头小伙子来说话,可是现在两位老将军殷殷的目光让他觉得义不容辞。两位老将军都是人精了,他们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让这个丁香最钟爱的弟子来说话。
冯如清了清嗓子说道:“总司令,请问什么是革命?”
丁香愣了愣,随即饶有兴趣的问道:“冯如少校,共和国的雄鹰,你想说什么?”
“或许对于很多人来说,革命就意味着推翻满清政府,建立一个共和国。”冯如扬声说道,“但我们都知道,革命远不是这么简单。作为我们的领袖,你带领我们从美国开始了我们的事业。在那个国家,我们看到了一个生机勃勃的民族是如何用一种博大的胸怀吸纳了人类文明的所有成果。遗憾的说,我们的民族现在还没有这样的胸怀。所以,技术层面的革命还远不能让我们的民族成为一个真正伟大的民族。”
“技术层面?有意思……不过和我的去职有什么关系呢?”丁香看着冯如的目光中不禁流露出母性的骄傲。冯如的成长让她觉得心中甜蜜无比。
“当然有关系!”冯如昂首说道,“我们都知道你的离去是某种无奈的选择,如果不客气一点说,是你退缩了。面对强大而习惯性的旧思维,你退缩了。即使是党内反对的声音,发出这些声音的人都不是守旧的人,但是他们习惯性的认为你和一个洋人的恋爱是不会被大众所包容的。从这一点上说,今天是丁香,明天可能是冯香,后天可能是徐香,总之民众永远不会学会以开放的心态面对世界文明,义和拳之类的神棍们永远都会以滥杀洋人为荣。”
“可是……你不认为一个政党、一个民族应该学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吗?”丁香问道。
“我认为是的,理论上是的。”冯如微笑着说道,“可是让一个蹒跚学步的幼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不认为也太过不负责任了吗?”
丁香苦笑。小冯如好犀利的嘴。聂士成和刘永福相视而笑。
“同志们既然推举总司令来担当未来的国父,总司令就应该象一个负责任的父亲。”冯如说道,“所以,我起码有一点观点和你的反对者是相同的:你的个人生活不是私事,而是公事。我们需要旗帜鲜明的支持这个公事,而不是反对它。我希望能大声的告诉国人:任何人都有权利追求他想要的生活,只要他的追求不危害到大众的利益。我还要大声的告诉国人:接纳一个洋人作为国家领袖的丈夫,并不损害国家的丝毫利益,成熟的民族应该有接受这样的事情的成熟态度。我还要更大声的告诉国人:我们首先要学会以宽容的心态面对外来的和新生的事物,我们才能真正融入人类文明的发展之中!所以,你和斯莱德先生的婚事绝对是一件公事,是一场我们要奋力去打赢的战争!这场战争中你不是孤独的,你将会有志同道合的战友!这件公事,远比我正在研究的飞机更有价值!”
丁香略显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激动的红晕。她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冯如少校,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吗?”
“是的!”冯如回答道,“或许总司令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只是由于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原因,你突然觉得心力交瘁,不想再坚持了。但现在你绝对不能退出!我不远万里,跟随了一个我认为值得跟随的领袖,不是因为她的软弱,而是因为她的坚强;不是因为她善于妥协,而是因为她永远战斗!”
丁铁终于忍不住大喝了一声:“说的好!”
丁香闭上了她的眼睛。室内陷入了一片沉静。大家相互聆听着对方因为激动而加速的心跳声。
丁香睁开了她的眼睛。人们又看到了那个他们熟悉的丁香,那个眼中永远洋溢着阳光而自信的笑意的丁香!
人们又听到了熟悉的、丁香式的玩笑:“冯如少校,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有没有对我谎报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