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君臣交心
去辫子一事,朝野议论自是不必多言,便是茶楼酒肆,亦是议论纷纷,虽然仅限于军中,但终归是大变祖宗成法,一时间各地官员,京中言官纷纷上折恳议,让我不胜烦扰。
后来我便直接让翁同龢代我处理这些折子,一来我也看烦了,二来嘛,这每个折子,翻来覆去尽是类似的话语,也不知道这些人还能不能翻出一些新花样来。
翁自然是有所怨言的,但是在我温言勉慰下,老头还是拿出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一一代我批复,当然,我也不放过这个说服他的机会,向他说了为什么军中要剃发,更加微微展露我要想消弥满汉夷华之防的意思。
我刚说到想消除满汉之分,翁同龢便浑身一颤,抬眼惊疑不定的望着我道:“皇上您要效魏孝文帝故事?”
我点了点头,翁若有所思,也不答我,继续低下头去批阅折子,我心中纳闷半晌,想不出什么头绪,便开口问道:“翁师傅无所教朕?”
翁又抬头看着我道:“皇上,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呵呵一笑道:“翁师傅有话便说,朕岂是听不得逆言的庸主?”
“依臣之见,皇上欲兴大政,必先仗国之大振,然今岁国家连逢大丧,士气民心低迷,若是妄行动作,恐怕诱发乱因。”,翁同龢小心翼翼的看着我道。
我赞许的点了点头道:“翁师傅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啊,翁师傅这是赞成朕的主张咯?”
翁点了点头,迟疑道:“老臣乃是汉员,历逢三世圣主垂青,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皇上意欲消弥满汉隔阂,此汉人幸事,天下幸事也,老臣敢不尽心?”
“翁师傅,你很好……”,我看着他,我们这段时间以来的隔阂似乎有着消弥的迹象,我欣慰的道:“朕也是为了振兴国家,翁师傅能帮着朕,朕很是高兴,依翁师傅之见,该如何着手呢?”
翁同龢点了点头道:“皇上,依老臣之见,此事宜缓不宜急,一来此大事也,稍有不甚,动摇国体;二来皇上虽欲孝魏孝文帝故事……”,翁看着我,渐渐声音小了下去。
我哈哈一笑道:“翁师傅不必讳言,朕理会得,你是想说朕现在还不如魏孝文帝英明神武,昭彰宇内?”
翁同龢略有些尴尬,跪地道:“皇上恕罪,臣绝不敢作如是想,只是魏孝文帝以吞灭半国之赫赫武功,再行惠及万民之文化融合,自然有摧枯拉朽之便,然我朝自文皇帝以来,积弱至今,若是皇上稍稍急了,实有莫大危险。”
“嗯……”,我点点头道:“翁师傅说得有理,是以朕只是在龙旗军中开此先河。依翁师傅看,缓行又该如何缓法?”
翁同龢道:“皇上不如先发一道上谕,谕示天下龙旗军之事,然后请各地官员评议此举,先收官民归心,其后再行推行恩令,事不难矣。”
“噢?”,我思索着他的说法,皱眉道:“这不是什么小事,朕的确也心急了些……”
想着这事情的确是推翻数百年大清成例,而清一朝开国之时,又为着留发不留头杀了许多的人,这虽是收心之举,与国与民皆利之举,却又不能直接发一道圣旨,恐怕太过激的话,反而收到反效果,唉,难啊。
“翁师傅,这上谕,便由你来拟吧。朕的心思你是知道的了,翁师傅……朕以你为肱股,文廷式的事情,你不怪朕了吧。”
“臣惶恐,臣岂敢责怪皇上,只是数十年教化,臣这脑子……嘿,都有些僵了,跟不上圣主名君了……”,翁同龢惶恐地说道。
我点点头道:“那原也是不怪你。朕也不是要抛弃数千年的圣人之学,只是要引入西学以图强而已,是朕没有说清楚,倒教翁师傅担忧了。”
翁同龢听了我这软语,心潮激荡,激动地说道:“皇上能与老臣如此交心,老臣何幸如是?皇上所说的,正是当年冯桂芬中堂所说的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之道理,臣当年亦曾反对,如今国家如此,陛下又如此圣明,老臣若是仍旧不以国家为重,岂不是误国?皇上圣明,教悔老臣,免老臣于万死,臣……知错了……”,说到最后,身子软了下来,两行老泪,顺着皱纹密布的脸,稀稀疏疏的流了下来。
我扶起了他,叹了口气道:“翁师傅批折子吧,你能理解朕,那是最好,教化万民忠君爱国,朕总是需要老师帮着朕。这军机要枢,原也离不开翁师傅你这样的公忠体国的老臣。”
翁同龢点了点头,抹了一把泪道:“皇上,当务之急,乃是要立振国威,振奋民心,如此,皇上更得万民崇慕之心,何事不可为?”
我笑了,这番话正是我想说的,点了点头道:“翁师傅还念着琉球那档子事?朕今天就在这给你个准信,你可以回去跟那姓尚的说,不出三年,必叫琉球复国!”
翁又是一怔,转头道:“皇上要用兵?这倒是良策,只是老臣斗胆尽言,我大清近世无骁勇之兵,无必胜之将,皇上定要策万全而后用刀兵。”
我仰头哈哈一笑道:“上兵伐谋,朕这回是兵谋并举,必要一战成功!翁师傅,你是文臣,用兵上的事情,就不与你商议了。”
翁同龢答应了,低头去批阅折子,我转了一会儿,便想着要走,那边翁同龢却突然咦了一声,迟疑着站了起来道:“皇上,这边有湖广总督张之洞大人的折子,倒是对龙旗军削发一事大加褒奖的。”
“哦?”,我大喜,快步走了过去,接过来一看:
为新军削发称善更请推恩至全国兵勇事跪折——臣张之洞叩首。
内容洋洋洒洒,约有数千文字,总意便是大大的支持新军削发,更说道:本朝入关以来,推行削发令,固有顺化万民之意,然杀伐稍重,便即如此,亦有俗从僧不从等特例宽允,自西人东渐以来,国家民心不振,臣常为此忧心无寐,今听闻皇上于新军推行新例,臣于千里之外遥遥叩首,为吾皇之圣明而兴奋不寐。此二削发令,此二不寐,天差地别,臣无庸妄言,如此行之,固有守旧之士以祖宗成法攻讦,固有无良宵小以孝经相流言,然臣以为,此皆不足虑也。但风气一开,自必遁形。臣尝于军中效力,自知削发之利,故而恳请吾皇,推此大恩于全国兵勇,以振奋士气,以利杀敌!
又,臣闻知皇上兴办西学事,臣深以为然,臣以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实振兴国家之良策也……
(注:以孝经相流言,指《孝经.开宗明义章》所说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清号称以孝治天下,此举自然忤逆孝经。又,这些古文,我才疏学浅,若有写得不当之处,请海涵。)
我越看越激动,看着翁同龢道:“好!好!待朕朱批!”
我接过身后寇连才送来的笔墨,在奏章上朱笔写下几行字:香岩所语,朕深以为是,亦深以国家有此良臣而心慰之……光绪御笔。
将笔一扔,合上折子,递回给翁同龢道:“明发!明发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