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九章初撩迷雾(四)
凌啸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曾放过她一马的黄蓉。
这个受天地会指派,化名为荃儿的女秘探,却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风度翩翩的八阿哥,在湖北差点让自己不明不白地被利用了一把,事发之后,因为铭记着她在江宁和自己共过患难的情分,凌啸当日实在下不了毒手,告诉她芳心所动其实不过是“羊爱上狼”罢了,劝她远遁山野穷林,便释放黄蓉而去。可万一,黄蓉没有听凌啸的忠告,陷在爱情中不可自拔,又回到了八阿哥的怀抱,帮他去做反卧底天地会的话,那倒很有可能接触到天地会的最高机密~~~甚或,草莽云集的天地会,根本就没有把凌啸是“长平公主后裔”之事当成机密,以黄蓉的身份经历,要得知这一点,简直是易如反掌~~~如此一来的话,要是黄蓉把此机密送给胤禩,胤禩再用来“安排”浙江人来告自己御状,就很能说得通了。
见到凌啸脸上阴晴不定,大家都以为他是在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当日一刀杀掉黄蓉一了百了。对凌啸一向在女人之事上的“妇人之仁”,众人不敢指出他这是自食其果,但就这一可能性该要作出的建议,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再迁就凌啸!
“不能再犹豫了,啸弟。既然不能排除黄蓉是老八奸细的可能,那你对天地会在福建活动的默许,就可能曝露在官场上。你是可以用怀柔之策与和平演变来解释,却也可以被人诬陷为护敌以自重!与其谣言满天飞的让人心烦,还不如明朗个态度,以绝后患!”
豪成最担忧弟弟,不等凌啸反应便大声命令胡骏道,“小骏,你马上用猎鹰给西禅寺去令,请贞观大人立刻知会黄百家、甘凤池等人,天地会倘使不立刻交出黄蓉,就不要怪我们在福建开始大剿了……记住,告诉顾先生,一等他们交出黄蓉,立刻驱逐天地会出福建!”
驱逐天地会?凌啸铿地一声站起身来,张嘴刚要阻止,却只听邬思道截口就道,“小骏,加一句两天的期限!去发信吧。”
凌啸讶然半晌,一坐在太师椅中,瞪着显得有些“擅权”的哥哥和先生,等他们的解释,心中很有点难以排遣的失诺感。
邬思道端起精致的蝶双飞紫砂壶,斟上一杯后缓缓向凌啸面前一推,一抬幽幽闪亮的眼睛,笑道,“二公子,现在的局势,是有人躲在暗处对付你,这个敌手是谁,我们现在都还只是在臆测之中,也就是说谁都有可能,不是大智慧,很难一两天之内就确定。可是,看这敌手一天之内就连出两手的速度,让我们不能不做好些防范,免得破案前陷入更大的被动。要是敌手真的如大公子所说的,再告你一个收容反清复明叛贼的罪名,皇上当然会继续护住你。皇上的性情就那样强悍,人家攻击你攻击得越狠,他就会护得越紧,可这种满族王爷不剿反贼的罪名谣言,实在不好反驳,时间长了,压力就更大。而且天地会却并不是王爷你当家的,莫说他们突然爆出个什么刺杀官员的事情,就算是发生个在县城劫法场的小事,皇上也定然会陷入护短的责难!他护你,会护得很辛苦啊……现在,你脚下的船,只能踏一只啊!”
凌啸一下子蔫了。先生说得既透彻又隐讳,但凌啸是能听懂邬思道话中未尽之意的~~人要是觉得很辛苦了,连亲密爱人都会有些啮龊抱怨,更何况康熙只是享受臣子为他考虑惯了的一国之君?
恰好香案上的自鸣钟忽然响起了寅时报点声,同时远处的雄鸡唱晓一声接一声传来,有些郁闷的凌啸,只觉得一阵疲倦袭来,意兴阑珊中说一声“先这样吧”,便散了这次密议,再次劝慰容若节哀之后,和邬思道豪成等向公主府中赶了回来,各自打着呵欠困觉不提。
接连几日的马背疾驰和一整天的风波横起,让凌啸的这一觉真是黑甜无比,要不是一阵怎么抓也止不住的鼻子痒痒侵扰,他真的是要鼾声如雷地睡到下午去。
“咯喀……吵我睡觉?痒你……咯喀……”笑声总算惊醒了凌啸,一睁眼,就只见两只黑漆漆的大瞳仁正盯着自己,而一双肉乎乎小手拿着的纸条,使得凌啸明白过来,这是已经快两岁的儿子宏夏,在逗自己这老豆玩儿呢!凌啸很喜欢这兰芩为自己生的长子,止住了吓得失色的乳母们上前,起身将宏夏抱在自己胸前坐了,见他不仅已经牙牙学语,而且有胆子“欺负”大人,哈哈大笑道,“呵呵,曾拉了老子一脸尿的臭小子,还认得你爸爸不?”
但那虎头虎脑的小子却胆怯了,哇地一声哭出来,声音惊天动地得凌啸得耳膜都麻。凌啸正要鄙视这小子的胆色不过如此,却冷不丁发现宏夏的小拳头到了眼前,凌啸竟是活生生被儿子擂了一下,愣怔中,这小子已经嚎啕大哭地爬开去,向垂帘处的乳母哭喊,“呜呜……姆妈……他打我。”
“……!!”
在乳母的扑哧窃笑声中,凌啸差点一口血给喷了出来……老子戎马倥偬,四处奔波,没有多少时间负责儿子的早期教育啊,怎么这小子学得如此狡诈,扮猪吃老虎还不说,居然还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晕死,难道流毒也兴有基因遗传?那……那我儿子岂不也是个强者?!
凌啸正模着下巴打量容貌酷似兰芩的长子,忽听到主院外一阵喧哗,却原来是宫中派人来宣他了。凌啸赶紧洗漱出来,一看来人就顿时一愣,咂咂嘴巴啧啧称奇,“老李,这是怎么了,乾清宫堂堂四品都总管,居然满头都是大包?”
李德全显然是被康熙解除关押没多久,被侦知处严讯逼供的伤势还没有好,一听超亲王询问,先说了理亲王在寿安宫等凌啸开审的传话,然后哭着脸嚎啕诉冤,“我的爷,奴婢被调出乾清宫,去慈宁宫了。呜呜,往时候,您没出使之前,看在王爷照顾奴婢的面子上,哪个敢对奴婢小觑?可是爷这一去欧洲啊,奴婢马上就被人整得凄凄惨惨,先是乾清宫里您的密报被窃抄,再就是奴婢专管的敬事房失火,奴婢差点没被拷死啊。爷,奴婢不怨侦知处的侍卫爷们,可您说那背后使阴刀的,奴婢真恨不得一口口咬平了她的女乃!”
咬女乃?凌啸大吃一惊,他知道李德全这么样说,定是有怀疑的对象,而且怀疑的对象也必定是个女的,不然,李德全只是太监而不是人妖,以太监们将男性标志称之为“宝贝”可以看出,李德全要是怀疑和衔恨的是个男人,定然会忿忿然“咬”其宝贝的!
狐疑地看看泪眼婆娑的李德全,凌啸知道他想当“爆料大王”,一摆手斥退了本府下人和李德全的随从太监,凌啸也不废话,嗓发金石之音,“你觉得是谁?!”
李德全畏缩了一下,在那一片刻之中,他再次确认了自己必须报仇的决心,也确认了凌啸更想对付背后主使者,而自己唯有借助凌啸才能如愿,连忙跪在地上叩头道,“我的王爷,奴婢豁出去了。奴婢老是要跟随皇上左右,谁偷偷在乾清宫抄录了密报,这个奴婢不敢妄意揣测,但是那敬事房走水,因为奴才每天晚上都要去取娘娘们的牌子,每天都去的,还真给奴婢回想出了一些蹊跷呢。爷,听说还有蔷妃娘娘之前的太监被烧死了,可那个太监调去敬事房之前,是被调在婷贵人身边了三天的啊……”
说到这里,李德全就绝口不往下说了,凌啸一听就心一沉,有些烦躁地怒道,“说下去,说清楚!”
“……喳!爷,您有所不知,在皇宫之内有权把小太监调来调去,人很多,但就算是蔷妃执掌后宫,她要调个人,也得要通过内务府来调动。奴婢觉得,蔷妃的本意,肯定是调那个太监去婷贵人身边当……多半是婷贵人那边觉得那太监不伶俐,就又调去敬事房的,结果出了这档子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蔷妃就陷入连是否龙种都说不清楚的地步。”
凌啸越发烦躁,反倒搞不清楚这李德全,是恨曹寅的侦知处刑讯拷问太狠,仅仅报被打之仇呢,还是真的想找出真正主使从根源上报仇?
但一想到宫帷中确实比官场倾轧还要隐秘,而且如果说曹家还有不合自己为敌的可能的话,那蔷妃却是和自己毫无转圜馀地,心中自然是有些主观上的不肯轻易相信,凌啸就不想只停一面之词……李德全是否因为喜欢蔷妃会做人,厌恶婷贵人很不通世务而来告曹家的状,这并不重要,被烧死的人是谁拍板调去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死了的太监,如果放火放到把自己都烧死了,不是第一蠢猪,就是说那火根本不是他放的!
凌啸一震衣袖,站起来交待道,“老李,你也先别忙着断定谁是谁,那么大的一个档案房,不可能就一个太监值夜吧?随爷进宫,你马上给爷去查清楚,当日当班的其他太监,看他们是谁的人,哼,爷还就真不信了,老子查不出真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