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下午放学之后,当杨睿从校门口走出去,很快就发现王学谦正站在校门口对面,冲他打个招呼然后走过去,王学谦就道:“杨少翻云手段,覆雨心思,学谦和家父都是敬佩不已,今日特意在家中治宴,还望杨少赏脸。”
杨睿闻言就笑,“听着你这词儿挺古的呀,不愧是作协的会员。”
又问:“有红烧肉没有?”
王学谦闻言脸上就有点僵,不过还是点点头,“杨少如果喜欢,就算没有,临时添也来得及,望海大酒店有我们王家的股份,直接把厨师接到家里去做菜,都是顶尖的。”
杨睿就点点头,“那就去吃你们一顿!”扭头看见郭媛媛已经出来了,正站在自己刚才站的地方看着这边呢,就冲她招手让她过来。
听见这话,王学谦脸上又是一僵,心想好像听他这话的意思,他去王家赴宴就是为了一碗红烧肉似的,心里多少就有些不舒服。
昨天的时候,5·13特大抢劫未遂案已经结案,王家虽然最终保住了家族的整体框架,但是却元气大伤,平常走得比较靠河边的几个人都进去了,估计少说都是十年二十年的刑,而且地下赌场之类的营生,也已经全部陷入了瘫痪。
尽管王学谦知道,要不是最后时刻郭定邦放了他们一条生路,很可能连他们父子俩都得进去,但是话又说回来,一旦当他们月兑离了死地,王学谦也不会忘记,当初可是郭定邦和杨睿把他们王家给硬生生拖进去的。
等到郭媛媛走过来,杨睿就问她,“有好吃的,去不去?”
郭媛媛扭头看到王学谦脸上有点抽搐,犹豫了一下,就摇了摇头,拍拍书包,“下周一要全市联考呢,我要复习。”
杨睿就撇撇嘴,“那好吧,那我自己去赴这鸿门宴。”
听到鸿门宴这三个字,王学谦就是忍不住眼皮一阵乱跳,都没敢抬头看杨睿。
※※※
说是鸿门宴,有点夸张了。
王家别墅的大门口并没有站一排西装革履的黑社会分子,眼睛瞧不见的地方,也并没有布下刀斧手,摔杯为号也只是戏词儿里唱的。
但是相比起那天在茶楼里的见面,这一次很明显王韬要高调了许多。
也对,他王家虽然伤筋动骨,但毕竟这最关键的一劫,他们已经过去了。
等到杨睿下了车,跟在王学谦身后走进这大别墅,王韬迎上来,笑呵呵的,道:“欢迎杨少大驾光临啊,说起这翻云覆雨的手段,王某人自认不如。”
杨睿笑笑,不说话。
王韬又接着说:“虽然我们王家这回吃了一个闷亏,都伤筋动骨了,可是败在杨少这等手腕之下,心服口服,心服口服哇!”
杨睿看看他,点点头,“原来才只是伤筋动骨?早知道该下手再狠一点的。”
王韬脸上的笑立刻就僵在了那里。
顿了顿,他才勉强笑笑,“杨少开玩笑了。”
客人一到,厨房那边就开始忙活了,王韬亲自让座,杨睿和他们父子俩就先后在沙发上坐下,一个佣人冲了茶端上来,王学谦就笑笑,说:“杨少,仔细回想,我们父子好像并没有得罪过你吧?为什么……”
杨睿不等他问完,就很纳闷地看着他,然后还看看王韬,问:“弱肉强食,不是王先生一贯的主张吗?”
王氏父子闻言脸上又是齐齐的一僵。
饶是城府深到王韬这个地步,这时候也是笑不出来了。
于是他眯着眼睛看看杨睿,问:“杨少的意思,你比我们王家强大很多?”
杨睿笑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还回味一下,感慨着说:“比起那晚喝的茶,这杯茶可就有点苦了。”又扭头看看王韬,毫不相让,问:“要么,咱们掰掰手腕子试试?”
王韬闻言再次一眯眼睛,下意识的就躲开了杨睿的目光,脸色很快就阴沉了下来。
“杨少说笑了。”他淡淡地道。
危机过去,虽然庆幸,可要说他心里没窝着些恼火却又怎么可能?今天这顿饭与其说是要答谢杨睿,倒不如说他是想借机敲打一下。
事情过去了,他才逐渐看明白杨睿这下的是怎样一盘棋。
很明显,最终王家吃了亏,杨伯清得了救。
所以他当然希望事后能从杨伯清这里获得一些弥补,哪怕只是给个工程,至少也能让他心里不至于那么窝囊。
只是他原本以为杨睿应该有些亏心的,毕竟正是在他的威胁之下,王家拿出了录音带才最终救了杨伯清,却不曾想到,这杨睿居然甫一见面就如此咄咄逼人,顿时就叫他只能把预备好了的那些说辞都噎了回去。
人家摆明了压根儿就不鸟你,你能把人家怎么样?
他们王家才刚从刀口下躲回一条命来,这个时候可是绝对不敢兴风作浪的,尤其对方还是一位副区长的儿子。
这时候话不投机,半句都嫌多。
于是他们父子俩就都不说话了,等着杨睿主动告辞,偏偏这时候杨睿居然稳稳地坐在那里,喝着茶悠哉悠哉的,一副等着吃饭的模样,顿时就更叫王韬父子心中气苦。
十几分钟之后,一个大约是餐厅经理之类的人走进客厅,见场面有些冷,就带着几分小心,问:“董事长,是不是可以上菜了?”
杨睿丝毫都不见外地反客为主,“做好了就上菜,饿死了!”
那人看看他,最终还是扭脸看王韬的意思。
王韬冷着脸,最终还是点点头,“上菜吧!”
于是三个人到餐桌旁就坐,就为了晚上邀请杨睿过来吃饭,王韬已经特意把家里人都打发出去了,谁能想到在他意料中本该是有所斩获的一顿饭,居然会吃成了这样?
然后就开始上菜,典型的中式吃法,先是六个凉菜,然后开始上热炒,山珍海味齐全,杨睿迫不及待就伸筷子,一盘红烧肉就摆在他面前呢。
尝了一口,他连连点头,还品评,“味道不错,比我们家陶老师手艺好多了。”
还招呼,“那个谁,给我来碗米饭。”
又笑嘻嘻的对王韬说:“王先生,真抱歉,我年龄还太小,不能喝酒,就先吃饭了。”
王韬的脸色越来越冷,点点头,“杨少请便。”
米饭端上来,杨睿还真不客气,甩开了腮帮子猛吃。
他最近正在把前世的功夫都捡起来,每天的运动量不小,再加上才十六岁,正是能吃的时候,每次都是还不到饭点儿就饿得咕咕叫了。
一碗米饭不够,再来一碗。
王家父子坐在那里,到好像局外人似的,连筷子都不动,脸色也都是难看之极。
西里呼噜一通猛吃,很快就是三碗米饭下肚,杨睿这才心满意足的拿湿毛巾擦擦嘴,一脸享受的表情,“好吃,真是好厨艺。”
感慨完了,他才抬头看看那父子俩,见人家都没动筷子呢,就纳闷,“你们怎么不吃呀,这味道不错,真的,你们尝尝……”
王韬父子俩脸上就阴得几乎要滴下水来。
偏偏这时候杨睿还不知死活,看着王学谦,“我至今还记得那天晚上王先生泡那壶茶,好技艺呀,不知道王先生能不能再给冲壶茶喝?我这饭吃的有点快,差点儿噎住。”
王学谦再也忍不住了,当即拍案而起。
不过没等他说话,王韬已经开口道:“杨少莫非以为我们真是那么好欺负的?”
杨睿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突然笑了。
这时候他也吃饱了,没心思演戏了,于是就道:“王先生能从那个年代里白手起家走到现在,肯定不是一般人物,有些话,跟你说,倒是不必遮遮掩掩。”
笑了笑,他不屑地看看王学谦,才又对王韬道:“王先生只知道自己这次吃了大亏,所以就觉得心里不舒服,老是想从其他地方找补找补,却好像是从来都没有仔细去想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吃这次的亏?”
“哦?”这句话倒是勾起了王韬的兴趣,他不由得就看着杨睿,眸子里精光闪闪,道:“这个么……我倒还真是没想过。这么说,杨少有何见教?”
杨睿笑笑,这一次倒是不再谦虚,直接就道:“很简单,因为我们所在的这个地方,是社会主义民主专政的国家。”
王韬闻言一愣,然后桌子下面的拳头倏然握紧。
王学谦闻言看看自己父亲,再看看杨睿,这一刻,他跟他老子平常的表情竟是有着七八分的相似,也是一样的眯着眼睛,问:“杨少的意思是……”
杨睿惬意地靠上椅子背,道:“我的意思很明白,你们的手太脏了。特殊时期,大家的眼光都在看着经济的发展,即便身上长了几个毒瘤,暂时也没人留意,因为这个社会的发展真的是太快了,足以遮住一切不好的东西。但是,要知道,现在没人愿意搭理你们,却并不代表不能收拾你们。所以,这些都是暂时的。”
“特殊时期,经济发展极为迅速,就连很多官员的思路都还没有跟着转变过来,说实话,你们才只是拉住了几个市一级的人物而已,我可以告诉你们,现在只要你有钱,省部级的高官一样可以拿下,一样可以成为你的一条狗,你让他咬谁,他就敢去咬谁,你出了事情,他跟你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就会拼命地跳出来保护你。但是,这也都是暂时的。”
顿了顿,他继续道:“中国这个地方,是官本位为主导的。经济的迅速发展,可以暂时打破秩序,可等到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这个社会会逐渐清醒过来并迅速回归主流意识的,到那个时候,只怕很多人就不能也不愿意继续忍受自己身上的毒瘤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王韬,问:“王董事长,我说的有点道理没有啊?”
王韬抬起头来,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顿了顿,他笑笑,“杨少有些危言耸听了吧?就算真如杨少所言,经过这一次的事情,我们王家该丢掉的东西可都已经丢掉了。”
杨睿摆摆手,“没用,找不到另外的生财之路,你就肯定还会回到这个路子上来,因为这种钱,太好挣了。你要是不回来,慢慢地连你手底下的人都会不服你。但是只要你回来,呵呵,王董事长,像这次的事情,是随时都可以有下一次的,而且到那个时候,只怕你就没那么容易月兑身了。”
王韬的眼睛眯起来,问:“那么,依杨少的意思……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杨睿看着他,笑笑,“壮士断腕,换条路走吧。”
※※※
一直到杨睿走了好久,王韬都定定地坐在那里,面对着满桌子残羹冷炙皱眉不语。
等到王学谦送杨睿出了别墅区回来,看见自己父亲的表情,就问:“爸,要不,我让他们再重新做几个菜?我陪您喝两杯?”
王韬摇摇头,“壮士断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
王学谦闻言就冷笑,“爸,您别听那小子的,他一惊一乍的,还想拿道理来教育咱们?”
顿了顿,又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也够精的,好像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咱们请他吃这顿饭是什么意思,开口闭口鸿门宴鸿门宴的,居然让人想咬他都下不去嘴。”
王韬闻言摇摇头,道:“你不懂,这个杨睿说的,是真心话。”
王学谦闻言愕然,扭头看着他。
见儿子一脸怀疑,王韬就叹了口气。
杨睿这番话,可以说是直接就击中他这些年来最大的软肋,也击中了他一直以来隐隐的担心。只不过杨睿说的,比他自己想的还要更加明白更加透彻而已。
虽然一直以来很多东西他都只是隐隐约约的有所感觉,并不能彻底转变为一种认识,但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像自己这样行走在社会阴暗面的势力,是很难长久的,什么时候国家想要治理了,一个大棒挥下来,他们根本就没有丝毫招架之力。
这一次被杨睿给耍了一记,说起来他是觉得有些窝囊,其实倒不如更直接的说,是这次事情勾起了他一直以来的担心。
但是,担心归担心,他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道:“有时候我真怀疑,他才十六岁啊,这份见识,到底是哪里来的?”
想了想,他又扭头对王学谦道:“以后你可以尝试着跟他多来往一下,或许,咱们能从他身上找到点门道,换条路走?”
王学谦闻言再次愕然。
要让自己以后跟那个杨睿多打交道?
天知道自己有多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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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多字,略补昨日更新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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