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中的摆设,亦如茅屋本身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破烂。屋子大概有二十多个平方大小,昏暗的光亮从半掩的房门和残破的窗户中射进来,努力的让这个房间不会因为夜晚的来临而陷入黑暗。
房屋深处,靠着墙壁成直角形摆放着两张应该是床的家具,一张长而窄,另一张短而宽,上面放着泛黄的褥子还有棉絮。那应该是床吧!
笑声忽然从窗子下面摆放着的正方形桌子周围传来。爷爷正对着窗子而坐,不甚明亮的光线照在老人的脸上,无情的岁月在老人脸上刻下了数不尽的、纵横交错的沟壑,可即便是最深的皱纹也无法掩盖那发自内心的笑容。
哥哥和妹妹坐在桌子两侧,右手握着筷子,左手各自抓着一大块煮熟的地瓜。妹妹贪吃的鼓起两个腮帮子,活像一只呱呱叫的青蛙。爷爷因此发出笑声,老态龙钟的连牙齿都没剩下几颗。
桌面上坑坑洼洼尽是凹痕,中间还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积攒了不知道多少时月的尘垢,早已将整张桌子都抹刷成了黑色,看不出本来面目。
三只边缘都有些破损了的陶碗放在三人面前,半碗清汤,里面飘着几颗米粒。
这是他们的晚饭。
桌子中央的窟窿旁边还放着一只大碗,碗沿上横放着一跟手腕粗细的地瓜。爷爷看看大碗上摆放的地瓜,又看看桌子两侧正狼吞虎咽的孙子和孙女,不由笑了。只是这次的笑容中却有着一丝苦涩。
已经记不清吃了多少时日的地瓜,小男孩和小女孩依旧吃得津津有味。他们从不抱怨,从不提出任何让老者感到为难的要求,尽管苦,可他们深深的爱着眼前这个慈爱的老人。他们爱他,也深深的爱着这个家!
“爷爷,你也吃啊,这地瓜可好吃了。”林青坐在高高的长凳上,两只胳膊肘斜撑在桌面上,悬空的两条腿一前一后的踢着。
老者笑了笑,道:“好,爷爷也吃。”说着,伸出两只干涩的手,将大碗上的红薯掰下了一个把儿,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笑的更灿了。
林青捧起比他的脸还大出一圈的大碗,灌了一口清汤,终于咽下了噎在嗓子眼里的地瓜。男孩喘了一口气,放下大碗,突然十分兴奋的扭头说道:“爷爷,等我长大了一定要赚好多好多的钱,然后盖一座大房子,还要买好多好多的好吃的,都给爷爷吃。”
“是吗?我的小林青可真有志气啊!”爷爷赞许的伸出手,抚模着男孩满头刺猬一样头发的小脑袋。
“我要,我要,我也要好多好多好吃的。”妞妞立刻昂起娇小的下巴,很是一本正经的对小男孩嚷道。
“嗯,”小男孩使劲的点点头,“一定,给妞妞也买一大堆好吃的,还要买好多好看的花衣服,妞妞穿上一定很好看,嘻嘻。”说完,男孩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小女孩高兴的手舞足蹈,两只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形,不住的大叫道:“噢噢噢,有花衣服穿了,有花衣服穿了……”
“哈哈哈哈……”老者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夜,寂静如斯。
群山中一点微亮的光芒,孱弱的若风中之烛,却点燃了黑暗中两颗幼小孤独的心灵。
希望,在延续!
笑声,在山谷中久久传递……
第二日清晨,阳光穿透云层打在树叶上残留的露珠上,映射出一团明亮的光泽。这座坐落在山村一角,在孤独中守候的茅屋,十分突兀的迎来了一个神秘的客人。
林青和妞妞早已经背着竹篓上山捡柴去了,只留下老者一个人在院子中打理着几陇青菜苗子。
“喂,老丈,在下打这里路过,能不能进来讨碗水喝啊?”
一道洪亮的声音突然传进老者的耳中,老者吃了一惊,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院子外的篱笆门。
那是一个壮实的中年男子,宽阔的脸盘以及中庸的五官,让人看不出他是个奸恶的坏人。老者眼中突然亮了一下,中年男子身上穿着带斑点的淡金色长袍,长袍表面上浮现出一层明亮的光泽。显然,那件长袍是贵重的绸缎做成,比老者身上的粗布衣服不知道贵重了多少倍。
这个男人身份不俗,老者心中如是想道。
“进来吧,山村穷舍别的没有,水还是有的。”老者沙哑的声音说道。随即拄着木杖进屋舀水去了。
中年男子推开篱笆阔步前行,只几步便来到了茅屋门前。透过窗户,他看到了屋内摆放的桌子和板凳,便又朗声说道:“老丈,能不能让在下进屋歇歇脚啊?”
茅屋中传出老者嗡嗡的话语声:“进来吧,别老是在下在上的,我们山村不兴这个,看你也是个体面人,只要不嫌弃,随便坐吧!”
男子低头步入房中,嘿嘿笑着道:“多谢老丈了!”四处打量了一眼,简朴的房间即便说是家徒四壁也毫不过分。中年男子微微蹙了一下眉头,遂拉过一条板凳,看也不看,就豪爽的坐在了桌子旁边。
老者将一碗清水放在客人面前。显然,中年男子的豪爽取得了老者的好感。老者笑着赞道:“好久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懂礼数的外来人了。”
中年男子回之一笑,伸手请老者坐下,一边说道:“老丈谬赞了,在……啊,谭某从贵庄路过,不知道能否请老丈为我介绍一下贵庄?”
“不过一穷乡僻壤,有什么好说的?”老者扶着桌子坐在了中年男子对面,口中虽然不愿意,可接下来老者还是概略的介绍了一番。
老者缓缓讲道:“我们这儿叫林家庄,整个村子总共有四五十户人家,一多半的都姓林。”老者组织了一下语言,又道:“你也看到了,这里地势偏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离开了村子连个人影你也别想碰见,离这最近的牛家巷也得走上一天一夜才能到。你要是想去趟县城,还没见着县城的影子说不定一早就成了野兽的口粮。”
老者说话的语调,连同他板起的面孔都十分的严肃。中年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是吗?那这里可真是够偏僻的啊!”中年男子笑着说道。
老者瞪眼盯着大笑的中年男子,想不通自个说的到底有什么好笑,竟让对方乐成这个样子。忽的,老人自个也笑了起来,摆摆手说道:“是了,是了,看你的这身打扮,想来是个大有本事的人,这点儿难处肯定是入不了你的眼的。”
中年男子端起水碗一口气喝了个精光,山泉水特有的凌冽甘甜让他忍不住呼出一口气来。“真是好水啊!”他端着空碗楞了片刻,眼珠子闪动着,似乎有话想说。
“嗯……老丈,”中年男子放下陶碗,碗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的神情忽然变得严峻,紧紧盯着老者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道,“我知道您还有一个十岁的孙子和七岁的孙女……”
老者的双眼猛缩一下,涣散的眼神忽然间变得异常凌厉。
中年男子将老者剧烈的反应看在眼中,谨慎的继续说道:“在下想说的是,当您百年之后,您的孙子和孙女又该如何安置,您就没有为他们的将来着想过吗?”
“这……”老者浑身一震,心中砰地一声,彷如被巨石撞了一下,神情立时变得万分复杂起来。
老者放在桌面上的五根手指不时的蜷起又伸开,伸开又蜷起……突然腾地一下,老者猛然站起,目光如电,喝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