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金轮中悬苍穹,碧空万里净澈无云,她站在天空下,说:“我只拿回属于我的,这样就好。”
倏然有风飒飒然一扫而过,满园花摇叶动,飞丝舞绸,卷起一地尘埃,轻灰覆面,乱了眼,乱了心,乱了芳年与浮生。
文帝六年,帝十八,执六礼行大婚,册枢密副使李广庭之女李氏为后,同立贵、淑、德、贤四妃。
——《西书?华乱史略一》
殿外锣鼓喧天,喜乐齐鸣,一路沸沸扬扬的吹往坤宁宫;殿内烛影绰绰,红幔微曳,却只有一人坐在梨花木圆桌边,右手托着头,闭目养神。
外面的闹声入夜后不绝于耳,她眉间时而微蹙,阖眼如初,圆桌下方捏着手帕的左手却早已紧紧蜷作一团,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起森白色。
有人推门而入,她懒得睁眼,便冷声道:“谁让你们进来的?怎么,本宫不是皇后,没有在庙堂之上行过礼,你们就连话也不听了?”
“贵妃娘娘这般妄自菲薄,若是被有心的奴才听了去,恐怕会招嫌惹怨。”一个略上年纪的女人声音,沉哑而稳练不惊。
“原来是容姑姑啊。”
听出来人的声音,她才缓缓睁开眼,脸色清冷如初,口气也不以为然。
容姑姑略微颔首,欠身道:“太后娘娘请您前往慈宁宫一趟。”
明珠挑眉瞥了她一眼,问道:“此刻吗?”
“是。今夜皇上大婚,为免惊扰动众,所以请贵妃娘娘不要摆驾,一人前往慈宁宫即可。”容姑姑点头道,两人互视了一下,明珠方才有所触动。
“容姑姑稍等片刻,待本宫先换了这一身不适意的衣裳。”
明珠缓身而起,拖着曳地的衣摆款款步入屏风后,月兑去这一袭杨妃色大袖衣践踏于脚下,俯眸冷睨它一眼,便如鲠刺胸,一下下的戳心。
刺得人眼疼的浅红……骄傲如她,却从未料到此生便是如此了,不是明媒正娶,连大红的金丝嫁衣也用不上……
见她从屏风后走出来,容姑姑眼里微微惊动了一下,动了动嘴唇,终还是婉言笑道:“贵妃娘娘天人之姿,今夜如此装扮,的确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不予理会容姑姑话里的别意,明珠莞尔一笑,用葱白的细指绞玩着胸前的墨亮垂发,眸光深深:“多谢容姑姑夸奖,只不过古往今来皇宫都是个污浊之气最浓重的地方,就怕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在这宫里呆久了,也会变样儿的,但愿本宫不会如此才好。”
刚跨出门,候在门口的一个宫女就拦住了她,低头禀道:“娘娘,今天是皇上大婚的日子,您穿白色衣服出去恐怕……”
“不用你管!”
她冷瞥了一眼那宫女,又转眼扫过门前所有宫女太监,他们身后那片被灯火映红的天际,喜乐响彻云霄,烟火绽放如花,皇上大婚……可是和她又有何关系?
“本宫就喜欢这身衣裳,你们谁要是再多嘴,就别怪本宫将他从永寿宫撵出去。”
“娘娘……”不料那宫女居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你干什么?!”
一甩袖,她反手掴了那宫女一耳光,除了容姑姑,其他人都吓得不敢抬头,挨打的宫女早捂着脸跪在了她腿边,哭咽低呜:“娘娘恕罪……”
那宫女一个人哭得可怜,那群宫女太监中并没有人吱声替她求情,明珠冷着脸瞪了她一会儿,见容姑姑让人把她撵出长寿宫,这才踢了她一下,沉声道:“你进去把我刚才换下的那身衣服拿去烧了。不要给我磨蹭,倘若我回来时还能看见那身衣服的话,后果你自己可想而知!”
说完,明珠整鬟捋了捋长发,理了理一身洁白胜雪的软缎袍衣,方才侧眼睨了容姑姑一下,强颜欢笑道:“还请容姑姑在前面引路!”
容姑姑缄默不答,点了点头,一声不响的转身先行走在前面。
往慈宁宫这边来,喧天的乐声渐渐小了,她身上叮叮当当的响声清晰起来,反而透出一丝突兀的寂落,大红色宫灯一盏盏游目而过,放眼看去,一条宫道蔓延下去不着尽头,仿若百里灯火不绝。
因为皇上大婚的缘故,整个皇宫戒备更加森严,禁卫军的人数也多添了一倍,一路走过来,总是不停的碰到巡逻的禁卫军。
又是一拨巡逻的禁卫军从身旁过去,明珠又感觉到许多道惊愕的目光纷纷投落在身上,抑或是惊鸿一瞥,惊艳中却还带着更深重和复杂的笑意。
如此反复,她难免不堪其扰,他们都是如出一辙的笑,这种笑,些许带着丝缕的轻蔑与叹惜;这里是九重宫阙,独树一帜只会成为众矢之的,也注定很难在这里生存下去。
今夜,她就是这样的异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滑天下之大稽。
“容姑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笑?”
她突然淡声问道,轻轻一觑,玉质无暇的姝容上浮起淡淡的自嘲。
“贵妃娘娘是个聪明人,”容姑姑回首笑凝了她一眼,然后又转回头继续往前行,“只不过聪明人也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
她丹唇微抿,眸色渐凉,似有怨气凝绕其中:“我不是一时犯糊涂,而是不能甘心。”
“今夜不能甘心的人,又何止娘娘一个。”
犹如当头一棒,明珠怔了怔,只见容姑姑突然转过身来,对她颔首微微一笑后便停驻在原地再也不走了,她一抬眼,方才回过神来,原来已经到慈宁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