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一进去,容姑姑便不动声色的将殿内一干人全遣退下去。富丽堂皇的华殿一下子空荡了许多,红烛暖暖如晕,这里也是满眼喜色,坐在榻上满身珠光闪耀的人也是喜气洋洋,她仍然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明太后见到她也骇然一惊,秋眸流盼转顾,方将眼底升腾而起的那抹愠色强忍下去,唤明珠至榻前,然后微抿起嘴,面若无绪的说道:“看来你的脚已经完全无碍了。”
“多劳太后姑姑挂心,我已经好了。”
明珠欠身福了安,见太后的眼神指向旁边的对榻,她刚移至过去坐下,太后略带质疑的沉声已经出口射过来:“那么——今日大婚你如此打扮,意欲何为?”
她佯笑,一字一顿,温婉的口吻透出一丝讥诮:“太后姑姑尽可放心,明珠并不想做什么,只是一时兴起而已,况且皇上他远在坤宁宫,春梦良宵胜千金,今夜他又岂会在意我穿什么,坐在哪里,又做过什么呢。”
停了一停,她深深瞅了太后一眼,又说,“今夜过后,还有太后姑姑在,想必我也不会有事。”
少顷,太后低眸敛芒,凝视着自己涂满豆蔻的指尖来回模弄着手上的指甲套,红唇微微上勾,划出一道浅浅的笑弧,幽幽道:“皇宫可不是个容人一时兴起的地方。你之前虽在这住过一段日子,但今日毕竟不同往时,一旦你真正踏进这深宫里,就会发现这个地方杀人无形,噬骨无影,很多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为谁所害,为何而死。”
“就算太后姑姑不说,这些道理我也知晓。前人有诗云‘侯门一如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侯门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宫门呢,只怕比海更深。”
明珠漫不经心的笑了笑,妩色动人的俏脸上张扬着年少的轻狂无畏。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深宫里的滋味,只有尝过的人才会真正明白。”
太后淡扫了她一眼,深幽似怨的秋潭里掠过一丝失望,微叹道,“你就是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太后姑姑教训的是!我天生就是如此禀性,太后姑姑既然不喜欢,当初为何不挑秀兰进来?在家里二姨娘说一句,她做一句,要是进了宫,她定然不会像我这样闹心,对太后姑姑也肯定会百依百顺。”
明珠一说完顿觉懊悔起来,方知自己有口无心一下子泄露了心底的怨气。
漠然的凝视了她一会儿,太后眸光渐凉,却仍旧好言相劝道:“不管你是埋怨哀家也好,还是埋怨皇上也罢。从今往后,你都必须想方设法的讨好皇上,博得皇上的恩宠,早日诞下皇子,最好是能在清阑那丫头前面诞下皇长子——”
她漠然的打断道:“不可能。”
太后倏地沉下脸来,目光咄咄逼人,问道:“你说什么?”
“不可能,他不太可能恩宠于我,我更不可能去逢迎他。”
她似赌气闷声说,不料话音未尽,一个巴掌猝不及防的扇过来,刹那间耳鸣嗡嗡,仿若一柄锋利的刀子闪速划过脸颊,留下一道隐隐的割痛,明珠用手模了模自己的左脸,侧眸一窥,左手指月复上宛若沾了点点豆蔻红,鲜艳欲滴。
她倒抽了一口凉气,顷刻间,惊恐与恼怒强烈的交织于一起如潮水般直涌上心头,明珠喘着气,胸口的起伏有些急促不平,也不吭声,只是冷冷的盯着太后。
“怎么,嫁进宫里来的第一天,你就想让永寿宫变成冷宫吗?”
太后毫不避让的回瞪着她,目光如炬,灼灼然若将她脸上那道浅浅的血口子也尽收于眼底焚烧,“你的一切都是明家给的,只有明家熏天赫地,你才可以骄纵跋扈,任意妄为。若是没有了可以依附的家族,你还有什么,你还能成为谁……”
轻轻叹了一口气,太后眼角的细纹似有无尽的惆怅难以释怀,“皇上大了,也有他自己的心思了,以后只会让人更加难以捉模。哀家只希望有朝一日不在了,还有人能把整个明家撑起来,撑下去。所以你进宫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事,你在宫里得宠或是遭冷落也会关系着整个家族的命运,也只有生下皇子,你将来才可能在这宫里站住脚。”
明珠张了张嘴,想要回驳,喉咙间却仿佛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凝塞堵住,令她哑然无言。
太后从锦袖里掏出一小红纸包放在榻几上,推过来,不露声色道:“这是西域密制的香料,等到皇上留宿于永寿宫时,你让人在屋子薰上。”
顿了一下,太后忽又补上一句:“它可以催发人的**。”
“宫廷里不是严禁妃嫔私用这种药吗?”
脸上伤口的痛楚未消,明珠却启唇笑了,清冷的眸色满是嘲意,宫规原是他们这些统领者订的,往往最不会遵守的,也是他们这群人。
“不过是一种西域香料,哀家赏点给自己的侄女,恐怕也无人觉得不妥吧。”
太后面不改色的盯着她,笑得讳莫如深,良久,才把容姑姑叫了进来,“你把贵妃娘娘送回宫去,她自己不小心把脸弄伤了,你拿点玉凝膏让她带回去擦。”
明珠错愕之余,心里微微发凉,今晚的太后姑姑,看上去还是那个温柔高贵的美人,却透出别样的诡异,仿若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四周向她袭来。
而她心里也憋着一口气,跨出殿门后,她忍不住拉住身边的容姑姑,问道:“容姑姑,我脸上的伤像是自己弄伤的吗?哪有人会自毁其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