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翰愣了一愣,这人怎么就是不知道死心呢?
青芜身形如剑直刺而下,凌厉如同夹杂了雷霆万钧的气势,却在半空中被轻软如棉絮的气流包绕住,那气流又像是蚕丝,丝丝缕缕缠上人的四肢,让人动弹不得,狠狠一咬牙,她从袖中斩出飞霞剑,一片霞光闪耀,蚕丝消失了,而她却像是溺入了一片海水之中,无边海水朝自己涌上来,让人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
“徒劳啊徒劳!”徐翰摇头叹息,见得‘碧桃’已然筋疲力尽,但还是不肯放弃,看不过去把她从结界上提了回来,放置石凳上,“放弃吧,师父的结界,还从来没有他人能破。”
没有他人能破!
青芜颓败坐在石凳上,全身力气都被抽空般,眸光呆呆瞧着雪魄剑,通体雪白的剑身,阳光下雪光流转,正正的,脑中有千般景象也跟着流转起来惚。
敌军大营,她满心绝望之下,他蒙着面仗剑而至,有如天神,剑花如雪,晶莹剔透漫天落下,绝美纯净,如同最美的希望。
将军府院角紫藤花架下,他一双凤眼秀长明亮,阳光轻盈疏漏在他脸上,一缕阳光刚好滴在他眼底,更是明亮逼人,仿佛隔世的璀璨,他熠熠生辉瞧着她,唇角微扬,“青芜,我要你嫁给我。”
茶楼外,他水蓝色清瞳里有笑意慢慢漾开,宛如慢慢盛放的蓝莲花,而他凤眼微挑,眼尾妖娆绽放,声如碎玉:“青芜,你终于回来了。温”
白昙花幽幽的香气里,他笑意轻暖瞧着她:“我会负责的。”
红烛潋滟,勾手喝下交杯酒,他笑容盛放:“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真正的妻子了。”
满塘碧荷袅袅亭亭,流萤轻飞,漫天星光璀璨,他眸光澄亮瞧着她:“芜儿,你为什么难过?”
……
往事一幕幕在脑中回放,那样多,多如潮水,那些懵懵懂懂的思绪,在这一刻像是突然无比清晰,又像是更深的困惑,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蝉,被厚重的茧包裹着,唯有他才能打开,可是,她却见不到他。
原来,历经万水千山,她想找的那个人,一直在身边,可是此刻,她却无法走到他身边。
还有比这更让人挫败的事情么?
剑身雪光潋滟流离,青芜一眨不眨瞧着那柄剑,突然腾起站起身,找寻天枢去了。
放弃从来就不是她的风格,没有办法,那就创造办法。
既然结界他人破不了,那么想要下山,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天枢自己打开结界。
定安村村长最近有点忙。
登峰大会汇集天下英雄侠女,他作为村长忙前忙后维持秩序委实辛苦,好不容易忙完了,将将休息没几天,没曾想官道上一驾飞驰而来马车,顿时把他脑中的休息二字碾得粉碎。
那是一驾咋看之下不起眼的马车,可是村长之所以能当上村长,眼力自然比平常人稍微好些,所以瞧见了拉着那辆普通马车飞驰的骏马,乃是两匹浑身雪白的千里良驹,一匹便是价值连城,可这会子竟然一辆马车便用了两匹,可见车上之人是何等的尊贵。
尽管有了这层认知,可是在看到车上之人的时候,村长还是大大被震到了,并不是被那人身份,因为那人并没有表明身份,而是被那人的容貌。
世界,竟有这样美的人,而且还是男人。
“怎么?有问题么?”萧安皱了皱眉,侧身挡住村长的无理瞧向桌边之人的视线。
“没、没问题。”村长心里一股寒意升起,忙双手接过公文,恭敬道:“小的明天就安排人带萧大人上云连山。”又道:“有件事还请萧大人明察,上云连山可以,但是这天枢峰过了登峰之日,是定定上不去的。”
萧安点了点头,村长走后,他神色几番迟疑,终究开口道:“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凤紫琛悠然端着一杯粗茶,茶杯成色不大好,微微有些发黄,可端在他手中,却让人觉得典雅别具一格,拿着茶盖拂了拂茶叶末,浅浅呷了一口,许是茶水味道不大好,他眉心微不可见皱了皱,方才淡淡道:“既然不知道,那就先好好想清楚。”
一句话顿时把萧安满肚子话噎住了,错愕愣在那里,他额头上那包还没完全消去,那模样十分滑稽,叫人忍俊不禁,凤紫琛神色和缓了些,搁下茶盏道:“本王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对我来说什么最重要,本王一直分得很清。”
“属下当然知道王妃的重要性,只是接回王妃,有岚澈祭司相助,想来问题不大。”萧安脸上闪过一抹隐忧,“这些年来,太子明里暗里陷害王爷多少次,王爷一直不同他计较,太子却一而再再而三得寸进尺,最近更是频频动作,王爷此时离开京城,属下只怕太子趁机对琛王府发难。”
“有父皇在,他还不至于明着敢乱来,至于暗中——”凤紫琛微微一顿,唇角微勾,“若有动作,正巧可以借他之手试一试影卫的实力,本王花了三年时间来训练,也不知成效如何?太子能帮着试验一下,何乐而不为?”
萧安原本一路上满月复忧心忡忡,可是这会子听得这么一分析,顿时豁然开朗,展眉道:“王爷英明。”
英明!
凤紫琛唇边泛开一丝自嘲,若是从前,自己能够强大得能保护自己及所在乎之人,又哪里会需要费尽心智去训练这么一支影卫呢?只是……摇了摇头,他制止自己再想下去,世间的事向来难以两全其美,终归如今的结果是他最想要的,至于损失的,那也是值得。山脚下晚风呼呼,从窗户呼啦啦吹进来,凤紫琛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萧安连忙走过去关上窗,无意识感叹道:“王爷从前……”话才说了半句,自知失言,忙道:“属下知罪。”
“知罪了就要改,这样的话,本王不想听到,更不想王妃听到。”凤紫琛语气淡淡,却透着不容置疑。
萧安脸色一滞,窗外暮色沉沉,一如三年前他赶到这里时的模样,他视线偷偷瞧向桌旁之人,这般绝美炽艳的男子,看起来总是妖娆带着邪气,只有一直随侍在侧的他知道,自己的主子,是怎样一个隐忍而又痴情之人。天下人都说他嚣张无德为所欲为,有谁知道,他的嚣张无德,只不过是为了衬托出太子的‘贤德’,以稳朝纲;天下人都知琛王长了张惹桃花的脸,可谁又真的了解,他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只因为心里早就住了一个人。“属下一直不明白,王爷为何不愿王妃知道当年的事。”既然都开了头,萧安咬了咬牙,索性大着胆子道:“王妃爽朗磊落,知恩图报,对王爷也是百般维护,若是知道当年王爷所作所为,定会大为感动,与王爷的感情也会更上一层楼。”
“本王要的不是感动,不是她为了报恩才对我好回报我,而是她由心而生的喜欢。”凤紫琛水蓝色眸中滑过一抹傲然,更何况,若是她知道后来他的情况,以她的性子,定会对他一深怀愧疚,抬眸见得萧安一派茫然,不由笑道:“等你有了喜欢之人,你便会明白了。”
萧安砸了砸舌,心想喜欢这种东西太复杂,委实不太适合发生在他一介粗人身上。转身出门,临走前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王爷可认识一名叫徐翰的人?”
“徐翰……”这名字咋听之下有些熟悉,凤紫琛凝了凝神,有一张模糊的面孔渐渐清晰,记忆如水浮现:
“喂,我叫徐翰,要去参加登峰大赛去了,若是你日后想要报恩,可别报错人了。”
“这柄剑真的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太帅了,你果然是个知恩图报的人,高山流水,后会无期。”
凤紫琛一震,豁然站起,起势太猛,带翻了茶盏,他却顾不得,只定定看向萧安,“她登峰是为了去找徐翰!”
当日青芜听得消息就立刻起身离京,只让人带了口信回琛王府,说有要事要奔赴南境一趟,凤紫琛并不知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正是。”萧安顿了顿,又道:“据村长的报备,王妃登峰前还问到了雪魄剑。”
凤紫琛怔住,心头百味陈杂,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天枢峰上。
青芜斗志勃勃。
为了能够下山,她百般讨好天枢,全心全意投其所好,天枢想要凤凰当宠物是吧,没问题,她彻夜蹲点守候,趁着凤凰还巢戒备松懈时分,一棍子敲昏了那只凤凰,连夜送到天枢手上,诚然,那只凤凰苏醒过来以为是天枢朝它下的毒手而抓伤了天枢飞走了,这个是她没预料到的,可是终归她把凤凰送到了天枢手上不是,凤凰后来逃也似的飞走了,这完全是天枢自己魅力不够,没能倾到凤凰。
好吧,从结果来看就算她这件事办得不甚成功,青芜冥思苦想了许久,终于又想出一个讨好天枢的法子。天枢起居之处不远的地方有个园子,荒草丛生,这天青芜起了个大早来园子里拔草,她拔草本来就很有经验,这会子力求表现,用心之下,把荒草丛生的园子里所有的草全都拔得干干净净半株不剩,还很是细心一把火把杂草都给烧了,看得干干净净的园子和不远处踱步而来的天枢,青芜眼里充满了信心。
这不,天枢见到齐整干净的园子一头银发简直要竖起来,定是因为太惊讶太感动了!
特特留了几根草,在天枢的注目下投向火堆,以示这园子能有如此齐整的样子,都是自己的苦劳,那几株草在火光里化成草灰,天枢胸脯上下起伏,深邃的眸子此刻亮到了极点,似乎隐隐有泪光闪耀,青芜心头暗喜,语气却极是谦虚道:“这园子太乱了,我就帮着清理了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尊者千万别放在心上。”
“别放在心上?”天枢定定瞧着地上一堆焦黑的宴会,银发随风翻飞,他视线慢慢移到青芜身上,唇角掀起一抹奇异的笑,“你做了这么一件大好事,本尊如何不放在心上,简直刻骨难忘。”
青芜正懊恼自己谦虚过头了,接下来不好提要求,听得天枢这么一说,顿时心头大喜,天枢的声音不稳,有点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想来是感动得无以伦比了,这种情况下,想来最容易答应她的要求。
“尊者目光如炬明察秋毫,真真英明到了极点,不过这等小事,却是也用不着铭记于心。”青芜绞着双手一副乖巧样儿,顿了顿,道:“若是尊者真的觉得受之有愧,那请尊者帮我一个小小的忙如何,只需要动动手指头就能帮的忙。”
天枢胸脯易发起伏得厉害,“什么忙?”
“请尊者解开结界让我下山。”青芜压下满心期望,见得天枢神色怪异,心想大凡高人都不愿欠别人人情,怕天枢觉得打开结界让她下山这个小忙不足以跟她花了好几个时辰的时间把整座园子的草拔干净这一善事相抵,觉得承了她的人情,忙道:“尊者若能帮我这个忙,我们就两清了,谁也不欠谁。”
天枢一头银发飞舞着,真真的风中凌乱,呼吸急喘,像是喘出一口血来,青芜满怀期待着他,天枢眼神奇异看着她,古怪的笑了一声,一字一顿道:“你这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别想让本尊打开结界放你下山。”说罢,天枢脚步匆匆拂袖而去,他怕自己再呆一秒,会真的吐出口血来。
什么?适得其反了?
青芜呆呆看着天枢远去的身影,懊恼揪了揪头发,难道是她把这件事办得完美了,以至于天枢舍不得放她走了。
另一端。
徐翰鼻子抽了抽,闻到空中飘来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燃烧发出的,他使劲嗅了嗅,忽然脸色大变,“是谁不要命了,竟然把师父视若宝贝的灵枢草给烧了。”想起某人的身影,他脚步一快,朝种植灵枢草的园子疾奔而去。
映入眼帘是空空如也的空地,旁边一堆凸起的黑乎乎草灰,徐翰呆了呆,心里陡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转身就逃,唯恐自己被连坐。将将逃出一步,肩被人猛拍了一下,徐翰回头,见得一张清秀的脸,这张脸在初次相见时还令他有几分想法,可这会子,那些想法全都烟消云散渣都不剩,这个人,简直吃了雄心豹子胆。
霍地闪身离开高度危险者几丈之遥,徐翰颤抖着手指道:“你别过来,你做的事情跟我无关,千万别连累我。”
“怎么会跟你无关,是你出主意让我讨好尊者的啊?!”青芜愁眉苦脸的脸道:“这下可好,讨好得太过头了,尊者定是舍不得放我走了,留我下来为他拔生生世世的草。”
徐翰身子颤了颤,终归没稳住‘吧唧’一声跌坐在地上,“你说什么?”
青芜幽幽叹了一口气,“我依着你的建议趁着尊者心里受打动时提要求,但是尊者没答应。”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白了徐翰,“你还说你师父铁石心肠世间无任何事能打动他,哪里是,这么一件小事,他就感动得不行,几乎快哭了。”
“你确定那是感动,而不是愤怒。”徐翰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你把师父的宝贝一把火全烧了,还敢提要求?”
“啊?”青芜呆了呆,没反应过来。
徐翰却陡然想起什么,颤抖着从地上爬起,一边跑一边道:“有什么遗言你赶紧说吧,有机会我会帮你带给你家人。”他话音方落,忽然见得园子口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简直就像是地狱走来黑白无常,他咧了咧嘴,勉强笑了笑,“两位师兄好,师弟先走了,以免妨碍师兄执法。”
“方才你们的谈话我们都听到了。”天枢座下大弟子白岳面色凝重道:“看来前些天给你的治疗不到位,你这逆反的毛病更加严重了,甚至还教唆将来的小师妹一同逆反,罪大恶极。”说话的同时,掌心浮出一团火光,抬手,那火光直朝徐翰心口飞去。
“不关我的事啊!”徐翰凄厉大叫,可惜没人理会,眼睁睁瞧着一团焚心烈火朝他飞过来,直教人生不如死,他愤恨朝罪魁祸首看过去,烧死你个罪魁祸首,却见得那人歪着脑袋大着眼睛,正捧着一团焚心烈火,左右抛着玩得不亦乐乎。
徐翰双眼一翻,直接口吐白沫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