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满月复的疑问,青芜任由凤紫琛牵着共赴中秋宫宴。
景元殿离御花园有一段路程,两人贪近,抄小路穿藏雪殿而过,藏雪殿是凤紫琛母妃瑶姬生前的寝殿,瑶姬逝世后,这处殿宇就空置下来。两人从外围穿过,青芜好奇抬头朝里间望去,只见得梧桐深深,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唯有清冷寥落。
脚步一顿,青芜拉了拉凤紫琛的手,“我们去母妃殿中看看如何?”
凤紫琛一怔,握住她的手紧了紧,点头。
两人携手走进殿中,瑶姬生前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寝殿陈设却极为简单,殿内十分洁净,正殿窗台上养着一盆玉簪花,竟长得极好,叶子柔碧,花朵洁白如玉,随风摇曳,如同美人头上的玉簪。墙上挂着一副美人图,眉目如画,一双水蓝色眸子光彩莹亮,仿佛揉碎了千万星光在里面,身段娉婷袅娜,一望之下只觉得惊艳惚。
“母妃长得真好看。”青芜仰头看着那幅画,啧啧道。
“可惜只是一幅画像。”凤紫琛仰头看着画上熟悉入骨,给了他生命的女子,眼中隐痛闪过。
“可以看到画像已经很幸福了,最起码知道生下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子,像我,别说从没见过母亲,就连关于母亲的只字片语,也是费尽心思才查到的。”青芜耸了耸肩,“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温”
无所谓的语调,却听得人心里微疼,因为喜欢她,楚家的事他曾做过详细的了解,而关于楚源的妻子、青芜的母亲的信息极为稀少,只知道她是楚源游历时结识的女子,两人一见倾心,遂结为连理,相互深爱,后来,在产下青芜后不久,楚夫人病逝。
“芜儿从小就懂得体贴呢。”从身后自然揽住她,他含笑道:“芜儿知道父亲深爱母亲,若是提起必然惹得父亲伤心,所以宁可私下里费尽心思去查,也从不在父亲面前提起。”
“其实没那么体贴了。”他这样夸她,她到有些不好意思,老实道:“主要是问爹爹他也绝不会说,我娘的遗愿是希望我们父女两能忘了他坦然生活,所以爹爹不许我去探究我娘的一切。”身后的怀抱温暖宜人,像是最安全的避风港,他声音那样好听,宠溺又疼醒,她的手被他握着,十指相扣,她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满满的,那样开心,开心到了极点,反而不生出一种无端的虚慌,父皇那样宠爱母后,爹爹跟娘那样相爱,可再深的爱,终归敌不过世事无常,她下意识反手扣住他的手。
意识到她心之所想,他唇边笑意漾开,把她转过来跟他相对,吻了吻她的额头,“芜儿放心,我们父母做不到的,我们一定能做到,一起长相厮守,看花开花落。”
一起长相厮守,看花开花落。
四周已然完全暗下去,月亮初升,圆圆的一枚挂在天边,近得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摘下来,如同举手可摘的幸福。额头上温柔如蝶翼般的吻,又像是最柔软的梦,青芜觉得自己醉了,醉在他水蓝色眸光里,她唇边有笑意如花盛放,双手揽上他的脖颈,“还要看云卷云舒。”
月光极好,从窗洒落进来,墙上的美人图被月色衬得易发妙曼如仙,而月色中相拥的两人,暖了秋意。
两人到达御花园时宫宴已然开始了一会儿,因着兵部有要事求见皇帝,皇帝还未入席,着太子先行主持,开场惯例是做赏月诗词,错过了青芜只觉得无比庆幸,接着是歌舞表演,两人入座刚好,这支舞瑰丽婀娜,瞧着十分赏心悦目,舞毕青芜巴掌拍得十分起劲,正对面太子开腔笑道:“原来弟妹喜欢这类轻歌曼舞,本宫还以为弟妹最喜欢的是舞刀弄枪风头十足的剑舞呢。”
太子此话一出,众人的视线都朝青芜投过来,不知道太子究竟是何意,青芜慢条斯理拿起一块宫饼,享受地闻了一口,慢声道:“太子殿下错了,其实我最喜欢的是吃。”
太子哈哈笑道:“如此良辰美景,更难得阖家团圆,弟妹一心向吃未免无趣。”他顿了顿,温厚道:“弟妹上次剑舞轰动全场,此次机会难得,何不再出一次风头?好让大家瞧瞧名扬天下的青芜郡主的英姿。”
青芜皱了皱眉,上次剑舞是因着父皇寿辰贺寿,这次让她来舞,把她当成舞姬么?
“太子这话过誉了,我们芜儿向来低调不喜欢出风头。”身旁有人出言,凤紫琛淡淡道:“何况,此番家人团聚,当是和睦友爱,论舞的话,听闻太子妃的奔月舞飘逸出尘,最适合中秋欣赏,不如请太子妃舞一曲,让臣弟等开开眼界。”
太子神色一僵,他身侧的女子头上的步摇颤了颤,突然一个女声插言道:“臣也听说太子妃舞步轻灵妙曼,若是得幸瞧一瞧,星晗死而无憾。”
青芜循声望去,只见白衣的星晗端坐着,一派出尘典雅,眉心的朱砂痣在月光里嫣红欲滴,如同画龙点睛,让她整个人有种异样的艳。青芜视线跳回太子身旁的宫装女子身上,雍容盛装的女子,正是太子妃梨蕊,梨蕊正朝星晗望去,沉郁的眸中闪过一道凌厉荧光。
看着情形,青芜觉得,这位看起来柔弱的太子妃并非对太子和星晗的事情一无所知,当下移了盘瓜子,往旁靠了靠,嗑瓜子等着看好戏,心里十分叹服紫琛这一招祸水东移。
“圣女一心向圣不染凡尘,潜心修行为父皇、为我玥国祈福,妾身舞姿粗鄙,只恐污了圣女之眼。”梨蕊福了福身子,“且妾身大病初愈,是在无力跳这奔月舞,还请诸位见谅。”
“不就是一支舞么?不跳便罢。”太子斜睨梨蕊一眼,“想来你大病初愈不宜久坐,早些回宫去吧。”
梨蕊精致的一张脸顿时半分血色也没有,头上步摇颤得几乎坠下,她强自镇定起身,福了福身子,“那妾身先行告退。”
望着梨蕊远去的苍白身影,青芜迅速看向星晗,星晗正喝茶,茶杯也挡不住唇边溢出的得意笑容,叫人瞧着十分刺眼。皇帝直到宫宴过半才驾临御花园,脸色不大好看,高阳随侍身后,还跟着兵部的一名官员和一位斯文书生,皇帝落座,那斯文书生立刻上前道:“听闻玥国皇帝陛下仁德开明,今日一见果真传闻半点不假。”他顿了一顿,朝御花园中众人道:“卑职乃云国太子妃特使,太子妃闲来无事,作画一幅,因云国民风粗鄙,不及贵国典雅贵气,是以遣卑职携画前来,以甄此画的水准,还请诸位畅所欲言。”
一番话说得文文绉绉,不过青芜也算是听懂了,心里不由十分奇怪,赏鉴一幅画,何以兵部的人也在,父皇的神色也奇怪了点,这些疑问在看到那副画时,顿时有了答案。
那是一幅巨大的画作,在常人眼中不过是一般的画而已,而在懂得排兵布阵的人眼中,与其说是画作,不如说是步兵图,这幅图上,玥国在南境的军队部署情况清晰呈现,甚至连楚家军的部署情况都标明得十分清楚,军队部署乃国之秘密,而此秘密竟被对方探得一清二楚,若是发动攻击……青芜只觉得心惊胆寒,不由看向凤紫琛,只见他神色肃穆,眸中尽是冷冽之色,拧着眉,指尖轻巧着桌面,正在用心思索什么。
青芜定了定神,云国使者拿着这样一幅图到来,显然不是真的想听玥国人对此画的评价,而是用这种形式,明目张胆展示威慑力,玥国的步兵情况云国尽数知晓,若是开战,云国必然势如破竹。青芜更知道,若是此次不把云国使者的嚣张气焰打压回去,只怕南境难有安宁。
认真瞧着画作,青芜凝神思索起来,边境的陈兵布阵不是一两日能够轻易变动的,那若是云国此时发动进攻,该如何才能反击呢?她脑中思绪闪得飞快,云国铁骑极为厉害,有迅如闪电之称,在知晓玥国步兵情况下,选择薄弱口袭击,定能够闯进南境,要怎么样才能守住呢?
凤紫琛指尖一顿,看着画作的眼睛眸光豁然一亮,转头看向青芜,青芜正想得投入,不妨袖子扫过带翻了茶盏,一杯茶跌碎在地上,茶水顺着青石板流离,他忙拉过她的手来看烫到没,不曾想她忽然抬头熠熠瞧着他:“我明白了。”
视线交汇,青芜从凤紫琛眼中看到了从容淡然,是破局之后的风轻云淡,想来他也知道破解之法了,顿时朝他吐了吐舌。
云国特使正暗中观察众人反应,见得旁人都一派懵懂,而这二人眉目明朗,他心细如发,来之前就做过调查,知道这二人身份,拜了一拜,道:“琛王殿下和王妃有何看法,还请不吝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