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手美从来没有见过谁将一整套歪词歪理说得这么一本正经。这人是有毛病是吧?怪她打扰了他就直说,搞什么养神养生取性命的,这就是大事?屁大点事。
张手美只当这人疯癫,“不知道你在里院养神,恕我冒昧,打扰了你。”道完歉转身就走,不再继续理他。
“小娘子,诶诶,小娘子——”软皮靴竟然亦步亦随。
鱼市街上的小贩都当看稀奇一样看这两人,张手美快步走完了一整条街,始终摆月兑不了他,软皮靴怎么像牛皮糖,粘上了就没法甩掉。这样下去不行啊,甩不掉他,她就没办法进到空间里,就要误了卖鱼的好时机。
本来心情就十分低落,此刻简直就是窝着一股闷火。
在自己被烧着之前,她终于爆发了。
“齐二郎是吧?”
她猛地停下,他差点撞到她。“是是。”
“不知道你想让我赔你一日性命是个如何赔法,我看你耳聪目明说话利索体力也十足,还会循着我一路追到这里来,说明心思也够缜密,我伤到你哪里了?一日性命都没了光天化日之下追着我讨要赔偿的是鬼魂吗!还有,你并未在里院的入口处张贴告示,说你正在偷懒躲闲,旁人不得大声喧哗,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入内,我又有何打扰之说?抱歉,刚才我的道歉我要收回。”
这番话是一口气说下来的,如连珠炮发,连喘都不带。
齐二郎睁大了眼,脸上有诧异之色一闪而过,但随即眼睛上翻,眼白尽现,整个人朝张手美倒来。
“喂!喂!”张手美情急之下伸手扶住了他,谁知道齐二郎死死地抓住她,就是不放手,任凭她怎么喊他都不出声。
还好没死,有脉搏心跳,只是晕了吧……
一旁卖鸡的壮士提醒道:“姑娘,这位公子晕了,还不快请大夫?”一旁卖鸡蛋的老妇也说:“晕倒可大可小,姑娘,还是快请大夫去吧。”
可他抓得这样紧,张手美根本就没法抽身。
一开始她是不信他真晕的,一般人都是往后晕的吧,他可是往前头砸下来的,还砸得这样准……可是自己方才也看见他面无血色,觉得他一身病态,说不定还真是个羸弱之人。也许是真晕吧。她才有些发慌,男人看上去瘦削,可是一点都不轻,张手美哀求那卖鸡的壮士,“大哥,我不知道哪里可以请到大夫——”就是知道,手上也没诊金,“不过我知道他家在哪里,大哥,能不能搭把手帮我把他送回去?”
壮士避之唯恐不及,赶忙提起自己的鸡笼,换了个地儿。卖鸡蛋的老妇也往远处挪了挪,“姑娘,你瞧这位公子的穿着,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我们平民百姓惹不起啊。他追着你而来,家里定是有人知道的,你还是赶紧将他送回,不然出了大事如何担当得起?”
是啊,老妇不提醒,她还没注意,这满大街来来往往的人,还真没见谁穿着软皮靴,这位齐二郎身上的衣料光滑柔软,是上好的丝绸。古人说“以貌取人”,在古代,只有家中富有的人才吃的肥胖,只有家中富有的才穿的好用的好,连穿衣都是讲品级的,有些衣着连富有的人家都没资格穿。他不过就是齐疱的外甥……对啊,是外甥,不是儿子,不像是厨房的小厮,要真是个富贵人家的人,要真怪罪起她来——
陈少爷的事已经让张家没有地种差点没房子住,那事儿才过去没多久,要是这事儿也倒霉,这人讹起她来——
不敢多想,就是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要将他拖回去。
全身都湿透了吧,闷闷得难受,还头晕眼花。张手美擦了一把汗,没猜错,这齐二郎真的不是普通人,是春风楼的二少爷,少东家。一靠近春风楼就有人看见了抢上来,瞬间围了一圈人,“二少爷”“二少爷“地叫着,齐疱扒开众人,很有经验地直掐他人中。
现在人多杂乱,张手美恨不得立马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是的,方才还有人以为是她好心将他们的二少爷送回来的——其实本来也不关她什么事,可恶的是,被掐人中之后的齐二郎悠悠醒转,指指她,像指着凶手那般,喃喃道:“她,她……”
这句未说完的话害了她。
张手美被两个护卫看守在花厅里。春风楼的后院一片手忙脚乱,一会儿来了大夫,一会儿来了当家的夫人,就是春风楼的老板,齐二郎的娘。她从花厅过的时候,张手美只听到环佩叮当响,还没看见容貌,就一闪而过了。
半天都没有人来理她,难道事情真的很严重么?
“护卫大哥,齐少爷的事与我真的没有关系,我一片好心将他送回来,你们怎么当我是罪魁祸首,干嘛扣住我不准走,我还要赶早市卖鱼去,护卫大哥……”
不然等她先赶早市将鱼卖完了再回来与他们细说也行。这是真的急,比热锅上的蚂蚁还急,眼睁睁地就要错过早市,丧失掉一个机会。这个机会至关重要,非常重要。
有人进来了。
“夫人。”
张手美也跟着恭敬地叫了一声夫人。应该是齐夫人吧——她兄弟姓齐,她夫家也姓齐,真是巧。齐夫人面如冷铁,说话直捣核心,“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张手美将整件事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还好齐夫人是个明事理的人,知道与她并无多大关系,就松口让她离开,可是偏偏,张手美还没走出花厅,就有人喊住她,“姑娘请留步,二少爷请你进屋说话。”
她不由自主地紧了紧拳头。
就差咆哮了。
“娘,这位小娘子取了我一日性命,我问她讨要,她还伶牙俐齿的,就是她,气得我,气得我——娘,你可要为儿子做主啊。”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娘们?这是从一个大老爷们口中说出来的吗?真替他羞耻。张手美几乎是瞪着那张充满无辜与可怜,还算俊美的苍白的病容。
“二郎,整件事娘都知道了。不过,不知者不为罪,这位姑娘不是将你及时送回来了吗,要是她是故意的,不早扔下你扬长而去了?今日你就好生在里院歇着吧,盘点对账的事娘亲自盯着。”
这才是正经话。张手美鄙夷地瞧着因无言而转过脸去的齐二郎。
齐夫人对她道:“你去吧。”
张手美发现自己的拳头还死死地握着呢,迈了半步,却想起齐二郎转过脸去的最后一丝神色,不对不对,那可是嘴角上扬的得意之色。之前她就在纳闷这人唱这一出打的什么主意,现在突然找到了,这人一大早的不是寻她的晦气,是在寻自己的晦气!他不是等的就是他娘的这句话吗,什么盘点对账的事,他是根本就不想做。
张手美将迈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
“你还有事?”
“是,夫人,我还有事。”张手美盯着背对着她们却瞬间竖起耳朵的齐二郎,咬牙切齿地说:“夫人,求夫人为我做主。”
“哦?”
“今日我可是推了一斗车的鱼来赶早市的。上次与齐疱有过交易,想知道那两条鲢鱼的评价如何,他还会不会要我的鱼,于是没有摆摊叫卖,进城就来了春风楼。齐疱说我的鱼不错,但价高了,我也不可能降到他给的价,所以买卖没谈成,我本是要回鱼市街摆摊零卖,或者再卖给其他的酒楼……就是因为二少爷一直追着我,又无端晕倒这件事,我生生误了早市。夫人,二少爷因为被我打扰就要我还一日性命,可我的鱼卖不了了,谁来赔我一日本钱?夫人,你也要为我做主啊……”
本来这番话齐夫人听了不高兴的,但她应该是个体面人,忍住不快问道:“你有多少鱼?”
“八条。”
“才八条。”她的声音立刻变得轻松,对一旁的管事说:“阿才,让采办按照市价把这位姑娘的鱼收了。”
“夫人,”张手美倒是没有乐呵地跟着那个阿才走,她有自己的坚持与执着:“我的鱼比所有鱼市上的鱼都要好,自然也是比市价高的。前几日我已按照市价卖给齐疱两条,当做样品以表诚意,鱼到底怎么样,他最清楚了。这些都是我千挑万选才挑出来的这么几条美味的鱼,要是和市价一样,不是污了我的眼力……”
那齐二郎啧啧两声,“诶诶小娘子,我的眼力也不差,跟了你一路,怎么没看见你带着鱼来卖?”
张手美白了他一眼。只等着听齐夫人的回话。
“前几日……”齐夫人思索一下,问道“是不是两条鲢鱼?三百文一条?”
“正是。”
齐夫人提醒齐二郎似的对他道:“前几日,好像是听对面的人嘲笑你舅舅买了两条三百文的鲢鱼……”齐二郎了然似的点点头,“那两条鲢鱼做的就是何太守点卯让我们送上的菜……”
齐夫人莞尔一笑,拍了拍齐二郎的肩,“二郎,好生歇着吧。娘和这位姑娘出去说话。”
齐夫人的眉宇之间有得意之色,与刚才的样子截然不同,像换了个心境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