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陈夫人说完话,张手美突然想去游有方那里看看他们两口子,早就答应过萧幂儿进城必去叨扰她,进了两次城却一次也没去。刚改了方向穿过一条街,想到自己没带什么伴手礼,还是作罢。
“幂儿爱吃笋,等新笋都冒了出来,你多挖些,到时候再去。”
“好的,爹。”张手美给张仁美量完尺寸,报与虫娘听,又对张阿生说:“爹,轮到你了。”
张阿生勾子去拨火,“我用不着做新衣,就做你们三姐弟的。”
虫娘含着笑对他道,“手美也给你扯了几尺布,是孩子的心意,她要做好了你舍不得穿,好好地放在箱子底压着就是。”她将一件不要的破衣裳展开,又去找剪刀。
张阿生嘴上说张手美乱花钱,明明不用浪费在他身上,心里头还是非常欢喜的,站起身来,张开双臂。
张手美喜欢这样的夜晚,大家围在一起烤火,说话,做着闲事,只等着夜深去睡觉。现在一家五个人比刚开始凑在一起的时候融洽多了,话题也多。
张阿生转过身子去,给张手美量背后,“在田在你游姐夫家移了葡萄来栽,还特地搭了架子,搞得真是那么回事。他将他们厨房后的一块空地也整了出来,说是要种棉。能种成器,到了年底可就能做袄,做被子……”
虫娘剪下两块碎布,准备给眉儿补衣裳,一块剪了花朵,一块剪的是几片叶子,正比在上头问她哪块好。耳朵也没忘听别人在说什么,“种棉?听说棉不是很好种,特别费心力,他会种棉么?”
张手美告诉她:“之前他在游姐夫家种过,去年收成了一大筐,够填一床大被子。”
张仁美却在想葡萄的事,“姐姐,我们也种葡萄吧,我们也去游姐夫家移植。”
“好啊弟弟,今年你有空就去向在田哥请教如何种葡萄,要是你会了,明年我们再来种。”
虫娘眼馋袄和被子,和张阿生打商量,“我们要不要将池塘后头的地清一小块出来,也种棉试试?”
张阿生有些担心:“后头的地都被竹子占了,怕是不好种棉……”
两个大人起了种棉的心思,在寻找合适的地,张手美就想到今日陈夫人找她说的那一亩地的事,先前他们租的那地就在家附近,得了那块地,种麦子来不及,用来种棉倒是正好。
再去卖一趟鱼,手上的银子就差不多了。
以前经常听人说,先做人,后做事。陈夫人想要她的鱼却没说将地便宜一点卖给她做人情,送了人情,人便记叨着,说不定她就得到她想要的鱼了,张手美想,她还真不会做事呢。
她不会做事,不代表陈少爷也不会,他身体里可是另一个灵魂。翌日陈少爷就带了地契过来,说是已经向她娘求过了,知道张家不宽裕,所以六两银子卖与他们一亩地。
说这话的时候张阿生和虫娘也在场,张阿生有些不敢相信,“这就是说,我们马上就能有自己的地了?”虫娘点头,小声对他道:“还是六两银子,正好。”
张手美却突然不敢接受这亩地。这是人情啊,陈夫人没给的,陈少爷给了,何况现在的局面很微妙,陈少爷与陈夫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可进可退,他们真要问她要起鱼来——可是将她吃得死死的。
两个酒楼之间的战争,她可不想引火上身。罢了罢了,等群鱼宴过了再说最好。
“陈少爷,先前我们一家是有买地的打算,现在倒是没这么想。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还请给陈夫人道一声谢。”
陈中恒不解,“手……张姑娘,租给你们地说不要要买,现在都为你们办好了,为什么又不要了?”
张手美抽空给张阿生和虫娘使眼色,他们却不懂,他们觉得眼下这事不错,早就恨不得立即付了银子,拿到地契。张阿生理解不了她的眼色,不想理会,还责她:“人家陈少爷不仅亲自求了夫人,降了价,还亲自带了地契过来,你怎么就一句不想要给人挡了回去?”
张阿生害怕因此而又得罪陈府,很有些战战兢兢。
张手美的理由和他们任一方都直说不得,还好她脑筋转得快,想到好借口,一脸悲戚地道:“谁的地我都买,就是陈府的我不买爹,不知道上次我与他的事——到如今都有人在我身后指指点点,连几岁的小儿都说是我不要脸,是我傍富家子,爹,你叫我这口气怎么咽得下?”
张阿生听了这番话还替她觉得羞,陈少爷有些发懵:“手美,难道你还没有原谅我?”
“陈少爷,不是我想原谅就原谅,你知道这个时代,一个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么?现在不仅是你家的小表妹在嚼我的舌根,只要认识我的人都在说这事事情过了这么久,我也想忘,可是别人就是不放过我……”
陈少爷的面上很有些为难,他看看张阿生,张阿生也是一脸尴尬。
“那好,你们再考虑考虑吧,我……我先告辞。”
这件事情,让张阿生真正的生了张手美的气,他将虫娘和小尾巴赶到门外,栓上门,肃色对张手美喝道:“跪下”
张手美也不拧,顺从地跪在祖宗牌位前,地面凹凸不平,发硬,还冰冷。
张阿生的眼睛发红,“你还好意思说起先前的事?要计较也不是你来计较,好好一个女儿家,硬是不听话,你若不是有那么点心思,能被陈少爷钻了空子,能让他讨了你的好?明明是你拉了他下水,陈府没将我们赶出佃家台就阿弥陀佛了现在倒好,人家来示好,你又生生地将人往外推。手美,我们是能与陈府置气的人家吗?你是不是非要逼得他们将我们赶尽杀绝才满意?”
张阿生怎么责说她,她都垂头不语。
张阿生也不过是一时气上心来,要是女儿辩解,他可能会越战越勇,可是女儿没有,安安静静地听他训斥,他说着说着变为不忍心。
“手美,爹知道先前的事对你伤害不小,你莫在意外人说些什么,时间一久,大家都淡忘了,谁还会记得”
膝盖下方有些麻木,张手美微微地侧侧身子,抬起膝盖放下,张阿生叹口气:“你起来吧。”
门栓子被抽开,贴在门边的虫娘吓得身子一弹,她见张阿生面色不好,没去理他,跨进门槛去扶张手美,“地上凉,你爹都叫你起了,快别跪了。”
虫娘替她揉搓膝盖,张手美过意不去,拦了要自己揉,“我没事。好像爹真的是很生气。”
“你爹只是气你当初不懂得爱惜自己,你被人指点,难道他心里会好受?他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说的虽是你,自己心里恐怕更难过。”
“我知道虫娘。”
张阿生不知道去了哪里,很晚才回来,虫娘给他热了饭菜,又端水过去,回来对张手美道:“还没消气呢,跟他说话不搭理我。他身上挂着粘粘球,你爹该是上坟地里去了。”
张阿生去看樊七巧了。
张手美低下头继续缝衣裳,前些年一家子的衣裳都是姑母张阿兰做,先前的张手美针线活儿也是一般,没做过完整的衣裳。现在有虫娘的指点和帮忙,这算是他的女儿给他做的第一件衣裳,张手美什么都不想多说,只想把手上的衣裳做好。
父母生孩子的气,能生多久呢?
张阿生挖了新鲜的竹笋,早起做了鲜笋粥,每年他都给张手美姐弟做,今年挖到第一批春笋,自然是先做了。虫娘显然知道这些天过去,张阿生气也该消了,将满满的一碗推到张手美面前,“快尝尝,是不是和往年一样好吃。”
张阿生没抬头,却开口说话:“今年新笋多,挖了一篮子,别成天呆在家里做衣裳,费眼睛。前些日子不是说要去看你幂表姐的,都拿去给她。”
这事和自己说话呢,张手美吃了一口粥,含着笑应了。
“眉儿也跟着一起去,认认门。”
眉儿开心地应了。上次他们去吃喜酒,只是呆在姑母家,并没有随着陪嫁的去。不管是去干什么,只要是去城里,能出门,她就开心。
吃完早饭,张仁美去上学,张阿生在擦犁,虫娘问他:“今日不上大姐那边去?”
张阿生摇头。
过了大半个时辰,石青来了张家,他拿来那张地契,“你看看吧。早答应陈少爷该多好,叫他等了这些天。大人的事何必听孩子的,还是个女孩子,要是你真听了她的这好的事都推开,真成笑柄了……”
张阿生特地将东西拿到金家,找金大娘见证,又请金在田看了。金在田买过地,知道地契什么样子,是不是真的。
张阿生买地,他知道定是张手美卖鱼出的钱,“生叔,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见手美在,她不是识得几个字?”
毕竟是背着自己闺女行事,张阿生有些心虚,不敢拿正眼瞧金在田,只道:“这地本是打算买来学你种棉的,她上城里去,看她表姐夫还有没有多的棉籽……”
虫娘可是真知道张阿生背着张手美向陈府买地,心里一点儿也不踏实。
付了银子,拿了地契,张阿生一刻没耽搁,扛着犁上地里春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