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别把爱好当成事业,也有人说,如果事业就是爱好,人生何其精彩。张手美才不想去研究某些理论,在她一贯的思想里,某件事只有可行与否的论调,她从来都是行动派。
一个人选择了他不擅长的事,一年两年还行,也许有人坚持一二十年,可是快乐不会随之而来。她一直觉得,选对人生的方向很重要,男人要有自己的事业,虽然这个时代的事业只推崇一种方式,大多数人消尖了脑袋去挤,得到的不是最真的快乐。
他们的快乐和地位有关,和功名有关,和别人的羡慕有关,就是和自己的心无关。
简单地说,她也不想自己的弟弟和别人在同一棵树上吊死。
他的另外一条路,就是兴趣。
隔离期间,剩下的日子里,张手美带着张仁美研究怎么动手做木簪子,他们想了好多木簪子的种类,又琢磨如何画图,如何套取图形,如何打磨。其实真做起来也不麻烦,家里有工具,说做就做。
可别说,两人经过好几次的试验,还真做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簪子。
张手美将头发绾起来,拿木簪子一插,“怎么样弟弟?”
张仁美从左看到右,从前看到后,笑答:“姐姐真好看。”
张手美瞅他一眼,“姐姐问你木簪子插在头上好不好看。到厢房里把镜子拿来,我自己瞧。”
这个木簪子的想法是张仁美的,是支花簪,花朵的图形做得很简单,复杂的是在层次上,花虽然只做了一朵,但是做了三层,一层一层,层次特别分明,张仁美勾画的时候很用心,连花蕊都逼真毕现。
张手美模着这支花木簪,想起了爱迪生做小板凳的故事,虽然最后的成品比不上市集上卖的,但是这是姐弟俩用心做的,做了三次,做断了好几根,这支是最成器的一支。
“弟弟,你真棒。”
张仁美不好意思,小脸红红,“都是姐姐教的好。姐姐,你以前也做过木簪子吗?”。
“哦,我听城里卖木簪子的人说是这个程序,这也是第一次做,都是和你一起琢磨的。”张手美胡乱答一气,哪里是呢,是她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跟那些来做义工的哥哥姐姐学的,手工活,万变不离其宗。
张仁美反反复复地模着花簪子,感受着哪里还没打磨光滑,突然说:“我想将它送给顾大娘。”
张手美倒是没想到:“为什么要送给顾大娘?”为什么不是金大娘,不是虫娘,不是月娘,反而是顾大娘?
“那天官兵进村的时候,顾大娘和月娘在门口看见了,我听见杜头儿问他们金家怎么走,月娘说正好家里有人住在那边,让他带你们去就是。顾大娘让她别乱说,她说人就在我们书房里,哪里乱说。她走到窗子那里叫我出来,我当时很害怕,是顾大娘护着我,跟他们说我小什么都不懂。可是杜头儿说,这不是一般的事,既然是住在一起的,早晚都要找上,便将我拖拽着,硬要我带路……”
张手美从这话当中听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不过能说明什么?她和月娘的梁子是早就结下了,举报秀儿得天花的应该不是她吧?
金家和她没有什么仇,她这样倒是很正常的,符合她个性的幸灾乐祸。
“你平时在顾先生那里学习,月娘有没有找你的麻烦?”
“没有。”张仁美垂了眼,不敢抬头看她。
张手美将他的头扳正,“弟弟,说实话,可不许说谎骗我,你也知道,上次月娘为卖鱼的事,对姐姐意见很大。她那张嘴总是喜欢乱说。”
张仁美想了想说:“月娘问过我几次,问你是不是赚了很多黑心钱,我说姐姐挣钱很辛苦,都是汗水钱,她非要说是黑心钱。”张手美很苦恼,“我怎么说她都不听。”
月娘这样也太恶心了张手美心里头忿忿,她是她,仁美是仁美,为什么要阴里怪气地对他说那样的话有本事对她说说试试定是顾先生不让她在在她面前提那件事,所以她就只有找张仁美的麻烦。
“弟弟,这个世界上每人都有一个脑子,都有一张嘴,她们对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看法自己的说法,我们阻止不了,只要心里头清明就是了。你犯不着生这些闷气。”
张仁美撅着嘴,认真地看着张手美,“姐姐不生气吗?”。
张手美肯定地一字字地说:“姐姐一点儿也不生气。”
管不住别人的嘴,却管住自己的心,为什么要生这些闲气闷气?
不过,张手美想倒找个机会亲自告诉月娘,别在张仁美面前说那些有的没的,有什么不满冲着她来就是。
解禁的那日,老郎中又来了,给每人号脉检查,大家都没有什么事。只有冬郎,他喝了金银花水,还是出了一点痘,不过吃了药抹了药后,很快就开始结痂。
杜头儿不放心,再三让老郎中确定是不是真的没事。老郎中对于小孩子出痘这件事倒是很宽容,连连说这件事无碍无碍,出了痘的孩子,以后不容易被传染上天花。
他将已经结痂的地方仔细看了看,特地追问金大娘用的是什么方子。
那方子和药都是齐二郎差人送来的,金大娘也不知道具体有什么。老郎中问她有没有留着包药材的纸,金大娘知道有些经历的郎中能通过闻包药材的纸知道都包了哪些药材,不过她留了个心眼,先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或是坏处。
老郎中说没有,只是这药有奇效,他想见识见识,这样说,金大娘松了口气,考虑到受了别人的恩惠,要替别人保密的事,便对老郎中说包药的纸做了柴烧,早就不在了。
“老郎中甚是遗憾。不过手美,”金大娘微微皱眉,想到了一件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你说是春风楼的齐二少差人送来的,看样子这还是个秘方。他们齐家不是一直与陈家不对付么,我们又与陈家沾亲带故的,他们怎么会好心帮我们?”
张手美想得很简单,因为确实也看不到什么心机计谋,她笑答:“齐二郎是个分得清是非黑白的人,他心地善良,哪有计较那么多。”
金大娘诡异地一笑,“善良不善良我不知道,要不是你,他会知道我们冬郎得了这病,会这么上心?我看啦,是个很用心的人差不多。”金大娘特地在用心二字上加重了语调。听着像是别有用心的样子。
张手美只是笑,不说话。越解释越乱不是?
晚上的时候,张阿生他们三人回来了,几天没见,张手美觉得眉儿又长高了些,脸也圆润红润了,她捏着她的脸蛋,“在姑母家住得还好?是不是都舍不得回来了?”
眉儿笑而不答,转问道:“小娘子和大相公过得好不好?可想死我了,就怕它们吃不好睡不好。”说着就朝她的小兔子奔去。
虫娘替她答:“在那边和锁儿成一对,每日里形影不离,好得不得了。”
张手美发现虫娘也是红光满面,整张脸都在放光,先前一直觉得她好看是好看,总像蒙了一层灰似的没精神,现在呢,明亮得像水洗过的晴空,一尘不染,从皮肤下头冒出生机来,光彩照人。
“锁儿和她大娘也一直住在那边?”
“那倒没有,小蝶的娘当日就走了,锁儿看我们去而折返,当下就不愿意跟她走,又多留了几日,昨日她大娘才又来接的她。咦,家里怎么有条鱼?”
“哦,这些日子我都关在这里不能去交鱼,前两日春风楼的齐二郎来看我,拿了两条来,我拿了一条给金大娘家。”
其实这鱼是空间里长大的,张手美觉得一时半会儿鱼也卖不出去,倒不如看轻松点,犒劳犒劳自家人,卖了大半年的鱼,家里人都没怎么吃过鱼,罪过罪过。
吃罢晚饭,虫娘和张手美在灯下做针线活,张手美在赶制袋子,就是张仁美要送木簪子给顾大娘,不能就那样光着拿出簪子去吧,总得有个东西装着。
虫娘在缝补衣服,灯火昏暗,罩在她的脸上,像罩了好一层暖意,莹润得很,张手美抬起眼后,一直没舍得从她身上移走,眉儿开心是因为有同龄玩伴,虫娘是因为什么呢?莫非——
虫娘抬起头来,轻轻叹一声,“先前我说要去看秀儿,没想着是金大姐有心藏着不让我知晓,我还真以为人病了,过不了几日就会好的。现在一下子没了,心里头还有些空落落的,一直不敢相信。”
死亡,总是十分沉重的话题。
张手美何尝不是有些空落落的,以前不觉得秀儿多有存在感,不知道怎么,如今看到金家少了一个人,总觉得头上少了一片天一般。
秀儿说自己这辈子就是来吃苦的,好日子都在下辈子。这话太迷信,可是实际上却真是这样,她没享到福,这么年轻就走了。张手美于是宁愿相信她下半句话也是对的,她是去过好日子去了。
“虫娘,明日我要进城里一趟。”
虫娘起身找剪子,“去干什么?”
去打探打探情况,到底城中关于她的传言和鱼的传言是怎样,是从哪来传出来的,想挣钱肯定要想办法卖鱼,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说不行就不行了。
虫娘见她许久不答,怕是有什么难以说出口的事,有些担心地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就是齐夫人让我能进城去的时候去找她一趟,倒是没什么要紧的事,肯定是想看看我怎么了。”
“没事就好,要是有什么事,可别扛着,一定要对我们讲。”
“嗯。”张手美低头咬线,试着拉动抽绳,做好了。
张仁美接过袋子时一脸欣喜:“姐姐这么快就做好了?”
“没有绣花,素了点,不过很配我们的木簪子。”张手美为他把木簪子装进去,叮嘱道:“这是你的一份心意,顾大娘肯定会喜欢的,不过你得说话,感谢的话都要说出来。读书的时候好好读书,别想着做木簪子的事,等你下学了,姐姐检查你的功课,功课学得好,以后回家的时间都给你琢磨木匠活儿。”
“真的?”
“真的,有时间就带你去姑父家,还让他教你。不过这些都建立在你好好读书的基础上,学习第一。这是读书之余做的事。读书的时候读书,可别想这些。”
“我一定会的。”张仁美一脸灿烂,走向顾先生家的时候忍不住蹦蹦跳跳起来。
重新来上学,顾先生问了他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又检查了他的背诵,吃完午饭,张仁美在厨房里磨磨蹭蹭不想离开,顾大娘看出他的心思,“这是怎么了?”
张仁美低头笑,从腰间拿出那个袋子来,“顾大娘,这些日子困在家里,除开温习旧学,我和姐姐一起做了个木簪子,送给你的。”
“哎哟哟”
这声音一传过来,张仁美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月娘端着白瓷茶壶来倒水,瞥了一眼那个抽绳袋子,瞪大了眼问张仁美:“你姐姐赚了那么多钱,就送个木簪子?别说我月娘说话你们不爱听,做人可不是这样做的,你在这儿又是读书又是吃饭,一年才花一两侑金,你姐姐真会算账,别说什么心意,心意这个东西,最不值钱了”
张仁美嘴拙,看着月娘两片薄薄的嘴唇噼里啪啦倒了一筐子话,也不知道回什么,只知道这下这木簪子真拿不出手了,他慢慢地收回手来。
顾大娘伸手一把接过去,模了模他的头,“别听你月娘的话,大娘我很喜欢,在大娘心里,心意才是无价。”
月娘冷笑一声,轻步走到灶前打水,“到头来总是我做了恶人,姐姐你可是善解人意的好人啦。”
顾大娘笑着对张仁美说:“去书房吧。”
张仁美出了厨房,在外头停了一下步子,听见里头顾大娘冷冷地问月娘:“在小孩子面前你这唱的是哪出?”
月娘的声音轻笑着向门口走来,“哪一出?知人知面不知心那出……”
张仁美不敢多呆,怕回头又碰到月娘,赶紧拔了步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