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着头一路冲到书房,顾先生正躺在摇椅里,手拿着书卷轻声唱诗。他瞥了他一眼,感觉他好像揣着惊心,于是放下书,连唤了他好几声,张仁美才后知后觉,“啊?”。
“怎么吃饭吃了一头汗,赶紧擦擦。”
“先生,是我刚才走路走得急了。”张仁美撩起袖子擦了一下额上的汗,连忙拿起笔,准备继续练字,心还在怦怦乱跳,下笔之前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想到门口闪进一个身影,让他的笔不自觉地重重落下,纸上顿时落了一个大污点。
月娘见到他有些惊慌的模样,反而心里有有些得意,投过去的眼底带着嘲笑。
她端着茶盘子走到顾先生边上,“七郎,你早就说要尝武夷山的春茶,这是我哥哥在城西买的,茶铺的掌柜走南闯北,这可是地地道道武夷山的茶,今年春天的,全江陵府只有这独一份,那掌柜的原本是要留着自己喝。我哥哥听我说过你想要喝,硬是夺了人家的心头好。你尝尝,是不是能一解相思。”月娘躬身端过茶去。
顾先生接过茶,先闻蒸腾的茶气,“唔,草青青,百花艳。”喝春茶,喝的就是春天的味道。春天有什么味道呢?呵,每人感受到的都不一样。他喝一口,回味一遍馥郁茶香,有些感慨地说:“既然是别人的心头好,夺了来总是不好。”
月娘窃笑:“就他那样子的粗人,纵总是顶好的东西摆在面前,都白白糟蹋了,他会欣赏什么这茶是好茶,需要会品的人,马是不是千里马,还需要遇到伯乐呢”
“你呀……”顾先生有些宠溺地说:“就是会说话哄人开心。对了,你这次回去,你哥嫂那边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忙——”
正说着话,屋外头有人喊了一声,顾先生凝神再听一听,“好像是汪寂身边的小仆成大的声音?”月娘的脸沉下来,有些不悦这好的气氛被打断,“好像是,他又来做什么?”说罢,起身去书房门口看了一眼,回身道:“还真是,汪县丞带了成大来访。”
外头的汪寂下了马车,看见了月娘,月娘便一脸笑意地迎了上去。
“今日一大早就听见窗外一群喜鹊,在枝头喳喳叫,好不热闹我说是有什么喜事呢,原来是贵人到访”
汪寂作个长揖,“贵人不敢当,汪寂不才,只是个小小县丞,弟妹就别取笑我了。顾老弟在不在家?汪某不请自来,不知道有没有打搅。”
月娘也道了万福,笑得风拂扬柳般摆动,“说什么打搅,从上回来,到现在半年多了吧,汪县丞就在邻县,也怪我们,没有差人去请。”
顾先生从屋里头笑容满面地迎出来,两人互相行了礼,顾先生邀他进屋坐。
月娘的笑在两人进屋之后褪去,心中嘀咕道:“上次来春风得意,如今都不敢拿正眼瞧我,看来真是被七郎说中了,嗤”
顾大娘从屋旁小道绕出来,见门前停了一辆青蓬马车,一脸疑惑地问月娘,“谁来了?”
顾先生淳厚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上茶。”
月娘对顾大娘说:“是潜县汪县丞来了。”将手扶住腰月复,脸上浮现一个夸张的表情,“哎哟哟,不知道我是不是吃坏了肚子,先去一下后头。”
上回汪寂来的时候,月娘还以为他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从此后平步青云,飞黄腾达。还是顾七郎看得比较透彻,他说顶多不过半年,汪寂就会明白,这偏远之地的县丞不过是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想要在此职位上晋升,难于上青天。要么他满腔踌躇之志会渐渐消磨,糊涂度日,要么愤而辞官,潜心修身。不知道这汪寂今日来是打算选择哪一条路走?
月娘从后头回来的时候,看见顾大娘正好拿着她那个漂亮的茶盒子回从堂屋出来,她脸色一变,横手抢夺回来,“怎么用这茶去招待客人?这是专门给七郎留的”
顾大娘说:“七郎指明要泡这个茶,难道泡个茶还要去请示你不成?”
“姐姐你知道这茶是花了多少心思和银两才换来的吗?”。月娘有些气急,打开茶盒子看了看,用也不要用得这么狠心吧?一大半没了
顾大娘说:“在七郎身上用心思本来就是你该做的。至于花了多少银两——你花的银两还不都是顾家的,有几分几文是你的?”顾大娘见她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冷笑道:“哦对了,方才你说手美赚了你的钱,那钱也不是你的,只是我们平日里与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没跟你挑明,可别真以为那就是你的”
月娘咬着嘴唇,“姐姐你——”这是在提醒她一无所有是吧?眼眶一热,含泪甩袖进屋去,不与她多说话。顾大娘跟着她到厢房门口,“把你的酱瓜条拿一盘出去吧,我听着汪县丞念念不忘,七郎说让你端出去待客。”
月娘心里头十分不情不愿,可是无可奈何,谁叫自己天生矮人家一头呢,只有闭了嘴不再说话。提一口气,咽下幼稚的淌泪冲动,搬出床底下酒红的坛子来,装了一盘子酱瓜条。
汪寂看着清爽的酱瓜条叹口气,“有下酒菜却无美酒相配,本说今日来与顾七郎一醉方休,走得急,没有带酒来。”
顾七郎说,“不妨,哪有让客人自己带酒上门的道理,我这里有一坛上好的桃花露,正愁无人与我对饮。”他于是交代月娘去桃花树下将那坛子酒挖出来。
月娘又是不情愿地出了堂屋,却见顾大娘已经拿了铁锹等在门口,“喏,挖的时候仔细点,别铲坏了坛子。”月娘恨得牙痒痒,方才就是她骗人,说什么汪寂要酱瓜条,先前他们说话提都没提两人本来只是喝茶,她端了酱瓜条去,事又多了一桩,又要去挖那坛子酒出来
那倒好,现在这活儿成了自己的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刘氏,夺过铁锹去。
这些日子,连日里细雨阴绵,土壤都是湿润松软的,这下可好,手上脚上和衣衫上,全沾上粘粘的黄泥巴。挖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看到了那坛子桃花露。她使劲地将那坛子酒搬出来,放到一旁的空地上,看了看纤纤十指,指甲缝里也染上了黄泥,哎。
回身去填坑,越想越气愤,不行,一会儿一定要去换身干净衣裳,好好地陪那失意人饮个痛快,到底要输人不输阵啊
刘氏却已经手脚麻利地将那坛子桃花露端起,“酒我拿过去了。”还特别交代她:“一会儿将铁锹在池塘里洗干净了再放回去,别糊得一身是泥就那样放着。”
月娘气得将铁锹扔到坑里去,心里头道:真是个无理又狠心的娘们,平日子里装得多委屈和蔼,真是她跺跺脚,就是说出去也没人信啊,人家只会说我吴月娘无事生非口舌是非多,谁会说她
谁叫自己是个买来的妾呢,谁叫自己娘家不显呢,谁叫自己进门多年依旧一无所出呢?
独自宽慰了一番自己,还是要跳下坑将铁锹捡起来,继续将坑填上。
她拿着清洗完毕的铁锹,绕过屋子旁准备到前头去的时候,被迎面转出来的人吓了一跳,月娘看清楚来人,将手按在心口,皱着眉骂道,“死丫头,想吓死人啊?”
张手美冷笑,凑近她,压低了声音回道:“我是死丫头你是什么?臭娘们。”
“你——”月娘左右望了望,确定没人看见自己的囧态,才责问张手美:“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试试?”
张手美斜睨着她,“看到我来兴师问罪,你也应该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龌龊事暴露了吧。想装无辜想装什么都不知道?”
“龌龊?呵,我只不过是好心,有你的事龌龊吗?”。
“你这个人真是蠢得可笑,已经过去那么久远的事,竟也还没想清楚,我不跟你计较。你要贪财,大可向我乞讨,你家男人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你却做这样的事令他丢脸,你说我要告诉了他,他会如何惩戒你?”
刘氏做的事她都能忍,这小丫头片子她可忍不了。
月娘气得狠狠地将铁锹往地上一磕,“张手美,你凭什么?你凭什么在七郎面前搬弄是非?说我丢他的脸,你以为你是谁?”
张手美不无得意,将语速放慢,“事实就是这样,难道顾先生还偏袒你这个内人不成,读书人,多是要面子的。”
她虽可恶,说的还是有那么几分道理。月娘不想一身脏泥巴地站在她面前生气发疯,活像一个真正的村妇泼妇,她提脚要走,张手美挡在她面前,“话还没说完,逃什么逃,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个交代,如今你害得我卖不出鱼去,别以为我会这样就算了。”
月娘啐了一口,“活该”
她不让她走,她就硬撞上去,推推攘攘间,张手美忽然大叫一声,月娘低头一看,赶紧撒了手,铁锹倒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这边吵吵闹闹的,顾大娘也听见了,奔过来看情况,刚好看到这一幕,张手美像看到救星般,哇地一声哭喊起来,“顾大娘,她——她——拿了铁锹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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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百章了,撒花撒花。
输人不输阵,虽然成绩不理想,可是偶的梦想依旧还在,阿扎阿扎飞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