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了许久,我才稍稍平静了下来。心似乎冰封到极点,我觉得自己又变回了和鲁子妖灵魂相融合之前的艾利耶尔.狩星者了,冷漠透过心脏的挤压,遍布了全身的血管。
联军的指挥部并没有错,他们的行动既实际又具体,而且充满了决断和谋略。换作是我在那个位置,肯定会比他们更加的坚定而又血腥。我自问做不到他们这么婉转、物尽其用――也许我会安排一场暗杀来解决那个已经变得不那么稳妥的棋子,好为寻觅下一颗棋子提供一个合适的理由。
他们做的没错,我甚至应该为他们的临机应变鼓掌喝彩表示敬意!说到底,我还应该感激他们放了我一马,留下了我的性命不是吗?但,也许我以后再也不会去期望这片土地上的友情了……
“暴风城军部在这出戏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我低声道,声音嘶哑而又虚弱,连我自己听起来也更像是申吟而不是询问……
“他们派出了杀手。整个军情七处派出了以霍夫林中将为首近300名杀手,在奎尔林斯的血精灵们开始压制病木林和纳克萨马斯的时候便趁着天灾各个战线之间突然失去联络后的短暂混乱潜入了剧毒林地。只要埃利戈尔打出一个开战信号,整个剧毒林地的诅咒神教法师马上就会少掉一半以上!”老弗丁满脸的诧异,似乎是没有想到我还没有放弃理清这个计划的全貌,愣了一下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
“那些杀手会怎么样?”我低着头问。
“他们将作为一次性消耗品,霍夫林中将以下,恐怕没有人能够活到明天。”老弗丁的神色有点黯然。
“不仅如此,猎人。”阿比蒂斯带着有点苦涩的表情看着我,口气却开始变得嘲弄。她接道:“联盟的军部将视乎天灾在西部瘟疫对这次事件的反应而行动,冰封岗和亡灵壁垒里已经集结了联盟和部落的大军,壁炉谷与提瑞斯法修道院方面的血色十字军共计5000名士兵也将伺机而动!只要天灾抽调西部,尤其是凯尔达隆郡和安多哈尔的兵力支援失去桥头堡和中转枢纽的东部,那么三个方向近3万的大军将群起围攻安多哈尔,争取彻底打通横贯东西的大路。”
“而第七军情处为了帮忙演戏到底,还派了几波毫不知情的士兵来到马瑞斯农场附近,让他们完成一些看上去有价值,但其实根本无关痛痒的任务。”凋零者大人继续接道:“我将他们全都撕成了碎片,向天灾的蛆虫们表明我是多么的痛恨人类,如同我痛恨天灾一样。这样他们才绝对不会想到我和弗丁并不会真正的打起来。”
好一个庞大的计划!牵扯出所有的势力,由部落和联盟联合买单,女王阁下、萨尔大人和老血蹄首付头期,联盟军部则在之后补齐余额。套中套,扣中扣,一切都是为了彻底的孤立剧毒林地和病木林、考林路口之间的联系!为生灵在东部瘟疫的胜利作的铺垫!我甚至能够想象到清理了剧毒林地和北谷,切断了天灾在东瘟疫南北两战线之间联系的同时,并得到了剧毒林地中丰富的矿藏和外围的两处伐木场,统一了整个东瘟疫东北方,并以之为基点的联军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完全打通东墙――北地哨塔一线,清理瘟疫之痕,然后南边和提尔之手、米斯特雷以及皇冠哨塔――马瑞斯农场――墓室的兵力遥相呼应,北边则提供奎尔林斯小屋的血精灵们必要的物资支援,让他们有足够的实力去抵挡来自斯坦索姆和病木林的攻击,从而控制整个东部瘟疫除病木林以东的所有交通要道,完全切断天灾南北两线阵地的联系!然后慢慢的将考林和蘑菇谷的天灾吃干抹净……这一切都将在未来的几年或者十几年中慢慢实现。而今天的胜利,将给联军和整个东部瘟疫的生灵势力一个极好的起点!
甚至今天的战役,将有可能会影响到西部瘟疫的格局!如果镇守安多哈尔的那个会飘的骨头架子足够傻的话,那么也许明年的今天,天灾在西部瘟疫赖以横行无忌的首府就会成为生灵们最坚实的要塞,而可以供瘟疫们盘踞的据点就只剩下一个被完全孤立在岛屿上的凯尔达隆,龟缩在里面的天灾实际上已经和囚犯没什么区别!
完美!长达数个月的布置,所有的势力不计前嫌地通力合作,只牺牲了一个人的面子和数千人的生命便赢得了这场几乎可以说是扭转局面的关键战役!我应该向这些伟大的剧作家鼓掌致意才对!不是吗?cheers!bravo!
我真希望自己战死沙场!永远不要知道这些!那样我起码还能以一个战士的身份,像那些已经倒下和将要倒下的勇士们一样怀抱着自尊与骄傲死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屈辱地活着,**果地被战友们着自己的灵魂……
毫无疑问,艾利耶尔因屈辱而渴望寻死的意志压倒了鲁子妖那胆小怕死的个性。看来我必须尽快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否则难免会因为对死亡的期冀和恐惧而变成一个精神错乱,到处砍人的疯子!我抹干自己的眼泪,雄鹰面纹上传来的冰冷的金属质感让我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感到有些不舒服……
将头盔重新拾起,慎重地夹在腋下,我有点不甘心地回过头问阿比蒂斯:“将军,请您继续说实话,您是不是也是从见面开始,便一直在试探我?”
“……是的。”阿比蒂斯将军别过脸去不与我的目光相触,冷冷地答道。
“……谢谢。”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风,似乎是腥的……
我睁开眼睛看着老弗丁,透过他的眼睛,我看到自己的一双金瞳凤眼如深渊中爬出的死尸般,冰冷而无生气。这眼神是那样熟悉,记忆中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无数次地出现在镜中。
“阁下,领主大人,将军。”我听到自己的语调变得冰冷漠然,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竟然能发出这样的声音,但我还是鼓动着自己已经完全变味儿的声带,慢慢地说:“我累了,请允许我告退。”
“我们明天上午将一起离开这里,绕道米斯特雷,返回考林以东。”阿比蒂斯将军拍着我的肩膀,继续说道:“猎人,这是我个人的忠告:永远不要期望疯子的友情。即使你已经在我心中种下了信任的种子,但是正因为如此,在我清醒的时候,我以一个‘人’的立场忠告你,不要期待与我,与血色十字军的任何人之间的友情。你我都承受不起的。”
我转过头来看着她。然后惊恐地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对感情的控制,即使我想做出一个询问的表情,也牵扯不动脸上哪怕任何一根微小的神经!将军火红色的肩甲上映出的,依然是一张毫无表情的冰冷面孔,淡金色的瞳孔中也没有一丝的光,甚至映不出一点倒影。
……这就是真正的艾利耶尔.狩星者吗?
“谢谢您的忠告,将军。”我听到自己在说:“您教会了我很多,谢谢。再见。”
“再见,猎人,好好休息。”
我转身,缓缓地戴上地穴追猎者头盔,将自己的脸重新掩藏在头盔的阴影下,迈步走出了塔顶。
身后的大门砰然关上,声音却好像砸在我心口。
如果承受不起,便不要去触模……
如果无法失去,便不要去获得……
突然间我似乎完全明白了。其实我和那些“背叛”我的指挥层没有什么区别!事实上他们还是很有良知的,至少比我有良知的多!
鲁子妖的性格很大程度上给艾利耶尔原本阴冷的内心开了一个大口,常年将自己小心地封闭在社交圈子之外的小程序员突然间必须为了自己的生命和生存而和各种怪物作生死斗,更要命的是自己突然间成了另外一个人,甚至我们还能彼此意识到对方的存在!巨大的环境和心理落差其实令我的内心非常地恐惧无助!虽然我一直没有刻意地去面对这些自己心中比较深层的东西,但是它们却很确实的影响了我的行动。否则即使鲁子妖再怎么大大咧咧,也不会对周围的人表现出那么异乎寻常的热情!那毕竟是一个新的环境下的一个陌生到一无所知的新群体啊!我这段时间的表现与其说是鲁子妖大剌剌的习惯,还不如说是一个溺水待毙的人在死前拼命挥手希望抓住一根稻草的下意识的挣扎,结果就是导致艾利耶尔冰山般的内心因这种挣扎而被凿了一个大口子!被冰山保护起来的溪水在不知不觉间缓缓地流了出来,洒满了一地。
结果由原本就不善交际的两个人的人格合并而成的我,在这种纯粹是为了安自己的心的挣扎中强迫自己与别人交往。一来二去下,没有什么交流经验的我不知不觉中便愚蠢的搭上了自己的真心……
真心……真的是真心吗?我不禁扪心自问。
其实,我应该也没有付出自己的真心。只是到手的东西,我不希望丢掉。表面上到手的感情,我就以为那是双方的全部。然后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抓到了可以令自己安心的“稻草”,结果却因为自己的幼稚而被这个无情的世界所羞辱,觉得失了面子罢了……
怪不得任何人,只能怪我自己太幼稚!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将他们当成真正的朋友,什么心目中的朋友,战士的尊严,战士的友情,都只不过是一些可以令我沉浸在自我满足之中的借口、道具!
冷汗顺着我的脊背淌下,却牵不起一丝可以改变一下表情的面部肌肉。我就那么靠在塔顶的大门上,只剩下头脑还在转动,连用手抚一下如同被刺穿般疼痛的胸口都做不到……
这是惩罚……
对你的自大、无知、愚昧、无耻,以及虚伪的惩罚!艾利耶尔啊!鲁子妖啊!没有人侮辱你们,你们所有的屈辱从来都只是自作自受!自作孽,不可活!
“呜……”我觉得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了!我拼命的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我用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的速度冲回临时分配的房间,扑在床上,将枕头死死地压在脑袋上,再一次哭了起来……
……
……女人真爱哭……尤其是容易受伤的女人……
这是我醒来以后第一个念头。
不过貌似鲁子妖也强不到哪儿去。我母亲那一系的家人都是感情丰富到看狗血剧都能哭得稀里哗啦的老好人,即使我们打从心底里鄙视那只要是智商在30以上的人都不会去相信的剧情。
昨天哭了一晚,极端的疲累,甚至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追猎者护肩硌得我整个右臂发麻,一时间竟然连动都动不了。我用左手抹了一把脸,发现还有些湿,就连床单上也满是泪渍,到现在还没有干透。
看来我睡着以后也还在继续掉眼泪来着,不然就是我睡得时间并不长,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哭了多长时间……我伏起身来,一时间脑袋有些空白。盯着随着起身而滑落在床上的银丝发呆了好一会儿,才失魂落魄地飘进洗手间。
一对黑眼圈……嗯,情理之中,但我怎么觉得自己一夜之间清瘦下来了呢?错觉错觉……嗯,这才是我,这才应该是真正的我。我既是鲁子妖,也是艾利耶尔,但又既不是他,也不是她。自几天前灵魂融合的那一刻,两个人的过往实际上已经与现在的我毫无关系了。
洗干净自己脸上的泪痕,戴上头盔掩饰好自己的黑眼圈,然后将身上的盔甲调整好。我有些贪婪地盯着镜子,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盯着那个既同时是精灵猎人和小程序员,同时也和两个人毫无关系的人。地穴追猎者掩盖了我的面孔,只留下两只散发着红色光芒的准镜与两只黯金色的凤哞一晃一晃地发着幽光,居然……是那么的美……
“真像个恶魔,不过……如果不能令心成为恶魔,又怎能像个纯真的天使一样生存?你说是不是,诺文.暴风权杖。”我冲着镜子无力地笑了笑,便转身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憎恨也好、悲哀也好;背叛也好,亲近也好……我觉得我都看开了。我不过是一个胡乱挥舞着手臂的溺毙者而已,所以我已经在“原谅”了自己的同时也“原谅”了马尔兰和埃利戈尔他们这些其实并没有错的人。以后,我便是我。我将小心谨慎,却又不会吝啬的付出自己的真心与理解。但是当对方拒绝伸出友好的手以后,我也将不再伤心,感到被背叛的屈辱,我将对他们微笑,然后背过身去,再也不与其为伍。
即使对不起任何人,但我必须对得起我自己!我做不到将自己和所有相见、相识的人完全的划清界线。若是必须违背自己的心才能活着,那生和死还会有什么分别?
呵呵,胡思乱想!我无力地甩甩头,走下了楼梯,对着正在楼下陪同两位传奇英雄共进早餐的阿比蒂斯将军行礼:
“艾露恩的祝福,日安,将军。”我又向两位英雄敬礼:“艾露恩的祝福。日安,阁下。夜安,大人。”
“愿圣光与你我同在。日安,猎人。”在老弗丁他们向我回礼后,阿比蒂斯将军用餐巾抹了抹嘴角,站起身来道:“我们中午出发,还有4个小时的时间。注意别落下了东西。”微一沉吟,又用一种很快慰的口气对着我叹道:“我为你而自豪,猎人。我为你感到骄傲,战友!”
“谢谢。再见了将军。”
“嗯,再见了猎人。”红发的女将向我挥挥手,示意我退下。
我敬礼,转身离去,然后忍不住又在心里悄悄地加了一句:
“永别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