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猎者 第二十章 归途中的挣扎

作者 : 江烨

“我这几天一定都是疯了。”

走在已经再也看不到天灾的路上,当随着大部队在米斯特雷湖北岸扎营的时候,无聊的我回顾了一下从自礼拜堂出发开始到现在为止的事情,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行动和想法居然有些令我本人越来越模不到头脑?

难道这就是灵魂融合的后遗症之一?或者单纯的是一个搞形象艺术创作的人的发散式思维在作怪?但是我作为一个程序员,应该是以线形逻辑式的思维方式为主的啊?思来想去,我只能以一声叹息来作总结,剖析正常自我心理可以利用线形思维来推敲,但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发疯除了用发散式思维来臆测一下以外,根本没有什么可以了解的手段。与其说是剖析自我,还不如说是猜谜……

女人心海底针啊!连自己都不明白……

不过,貌似我以前的思维方式都是在“艾利耶尔”的发散性思维和“鲁子妖”的以线形思维为主的复合式思维方式之间互换的。如果我将自己定义为一个人,而不是一个身体当中的两个独立的意志,那么难免会觉得自己之前犹如精神分裂、多重人格一样的行动和思维不可理喻。

实际上我现在的状态同样无法理喻!我竟然能在作为“我”本身的同时,以一种毫无关系的第三者的角度,客观地对自己进行心理剖析!如果不是“我”并不是原本的“我们”的话,相信没有任何人能做到这一点!这么一说,实际上我现在就是一个疯子、怪物、精神病分裂患者……而且更可笑的是:一个人居然失去了对自己脸部表情的控制!

我在床上翻来复去地打滚,怎么也睡不着,始终无法接受经过自己理性分析得出的那个结论――也就是我现在其实是个比血色十字军还要疯狂的疯子!只好将就着爬出帐篷,找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坐下,点起一堆篝火静静心。望着噼啪作响的火堆,心慢慢地停止了躁动,回归了平静,却又泛起一阵阵的哀伤。我发现自己不止一次地侧身瞄向几十米外的那顶阿比蒂斯将军所在的帐篷。一边可耻的反省自己为什么这么禁不住感情的打击,一边却又在心底里偷偷地期望着能看到将军从那里走出来,来到我身边,和我一起烹制一杯咖啡聊聊闲话……

太tm病态了!我对着自己摇头,连一双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长耳也耷拉下来了。我现在的心态不就和被饲主扔出家门,然后在门口打转着哀鸣的小猫一个德行吗?我也知道这是自己心里另一种对于现在的环境感到莫名恐慌的表现,实际上我仍然非常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给我一种安全感的对象……于是我恨恨地从包包里抽出一瓶低度数的掺水假酒,一口一口的啜饮着发泄心中的怨气。我竟然如此的禁不住打击……

才喝了几口我的脸就烧起来了……操!虽然鲁子妖是个酒精过敏患者,只要一杯白开水加两毫升燕京混合的液体就能轻易地将其放翻,但是这个身体可不是那个远在北京的小小程序员啊!艾利耶尔可称得上是酒中英雌,千杯不醉的主,连维尔海姆这种老酒鬼都能放翻的主儿……喝酒也算是我少有的几大乐趣之一了……看来以后又要少一项乐趣了……

……摇着瓶子的手慢慢停下了,我这才发现我还是没法把自己当作一个人来看待……算了!我苦笑起来,顺手将水瓶放回包包,决定趁着酒劲儿回去继续睡觉。还要走将近20公里的路才能返回米斯特雷的血色十字军营地,不强逼着自己休息的话我明天不一定能有足够的体力在晚饭前赶回圣光礼拜堂的。

“日安,女士,你要睡了吗?”老弗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哦……艾露恩的祝福,日安……我是说,是的,阁下。”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脸,只能面无表情的向着老骑士问安。

“哎……”弗丁大人叹了口气,一坐在篝火旁:“不介意和我这个老头子聊聊吧?”

“……当然,阁下。”我只好重新坐下。

“你在烦恼什么?我的女士。”老弗丁从腰带中的无底包里掏出了一瓶酒,看那样式,应该是有些年头的晨露酒了。他一边像我那不会喝酒却很会品酒的祖父一样小心地将每一口酒仔细地用舌尖滤过,一点一点地送入喉中,一边以很沧桑的语气询问着我。

“抱歉,阁下,我不想说。”我说了你能帮我解决吗?我现在的症状和麦迪文差不了多少,区别仅仅在于我同时接受了两个自己,而他则是不停地与自己做抗争罢了。貌似你们这些老杂种当初费尽心力也只有杀了他这一种方法能用!我心里冷笑着,拒绝了回答。

“你很伤心吗?联军的指挥层为什么不信任你?”老弗丁换了个话题,不过只换了瓶子,里面的汤还是一样。

“也许是因为他们觉得我突然不适合这个任务了,但是情急之下却找不到替换的人。”我帮你把下一个问题一起回答了吧。老杂毛。

“为什么呢?”

“……”我垂下耳朵,闭上眼睛,以沉默来回应。

“你自己心里很清楚吧?其实你是个很聪明的姑娘。”老弗丁说道:“昨天,我们都很惊讶,你似乎不像传闻中那样并不善于思考,居然只凭着有限的提示就理出了事情的大概。”

“我早就觉得奇怪了,只不过……”我用力咬了下下唇:“只不过我想要相信一些人,或者事……”

“结果你发现自己被算计了,所以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该死!眼泪又要出来了!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受不得委屈了?似乎这不应该是我的性格,鲁子妖感情丰富,而艾利耶尔虽然冰冷却比较容易受到伤害,但他们都不是会为了这种已经想通了的事情而哭泣的人啊!我更加用力地咬着下唇,至少我不希望用自己的口去附和老杂毛二号的结论,同时也为自己这种恼人的软弱而愈发感到羞耻。

“为什么不哭出来呢?”他继续问。

“我已经哭过了,因为战士的尊严和友情被践踏而哭,再哭的话,便是矫情了。”我深吸了几口气,抑制住眼泪,答道。难道我还能说真话不成?我决定死鸭子嘴硬到底!

“其实他们也许并不像你想的那样背叛了你?你有这么想过吗?”

“是的,阁下,如果我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我自问会比他们更加狠毒。所以对于指挥层而言,他们并没有‘背叛’我的感情,甚至可以说是在……努力的为我这个已经变得不值得信任的人开月兑。但是……我还是觉得受到了伤害。请相信,这比被食尸鬼在心脏上啃上几口还要难受。”我的声音如昨天夜里那样冰冷,甚至我本人想要加入一点感情都做不到。

“哦。”老弗丁愣了下,估计他没想到我会是这么个想法,其实换谁来也不会相信一个说了两句话就忍不住要哭,又一脸受伤作出一幅死心表情的冰块心里会这么清楚吧?他踌躇了一下,继续道:“那么女士,你的意思是?”

“不知道……”我心里有些茫然,用手捂住自己那双无法映出倒影的眼睛道:“我不知道……”

“没有人可以完全理性的剖析自己,和感情。只有死人才有那种权力。”老弗丁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道:“我也不能……”

看来对于提里奥.弗丁大人来说,泰兰.弗丁的死,也是一条永远无法弥合的伤口。

“总之,既然你什么都明白,女士。”他总结道:“那就试着放开一点,如何?”

“大人,我想去休息了。”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的理智告诉我应该放开,但我的心真的能那么理智地放开吗?我还无法解读自己这一层的感受,但我认为我做不到,至少现在的我……做不到,艾利耶尔,做不到。

“……晚安,女士,愿你做个好梦。”我听到他在叹息。

“晚安,大人。”我鞠躬,回到自己的小帐篷里,栽倒在睡袋上,让自己借着酒劲儿去找周公。

……

当和红发的阿比蒂斯将军一行告别后,我跨上自己的坐骑,绕过在考林以东进行着阻击行动的血色十字军,朝着圣光礼拜堂进发。老弗丁需要和阿比蒂斯一起返回提尔之手,在那里进一步商讨如何在接下来的几年里配合西线的部落对考林和蘑菇谷的天灾进行围歼,以及西部的北山伐木场和壁炉谷与东部的血色十字军残部建立联系的大致方案。于是已经圆满地完成了任务的我,被安排先一步回联军的驻地休息,并顺便将南部阵线的具体情况上报指挥层。

一想到我要面对马尔兰、安吉拉、洛汉和雷奥普德等人,我心里就上下翻腾不是个味道,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面对他们……于是我很慌乱的躲进了营地外的一片树林里,将周围几只零星的食尸鬼一个个泄恨似的钉死在树干上。我月兑上所有的衣物,让凉风稍微刺激一下自己――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太恍惚了,天知道这种状态下我还有多少战斗力来应付那些可能想象不到的意外――然后重新从包包里掏出一套粗麻制成的布衣,胡乱穿在身上,然后将那套异常轻薄的骨镰护甲小心地穿在外面,套上“呼吸器”(骨镰的头部),伪装成一个盗贼悄悄地潜回了营地。

圣光礼拜堂驻地里基本可以用“沸反盈天”这个词来形容。所有的多年奋战在瘟疫之地的战士们,无论是战士还是盗贼,无论是骑士还是萨满,无论是法师还是牧师……都在那里叫着、跳着,互相拥抱着周围所有的人,以热烈而友善的语气真诚地问候着对方的女性家属……人们是那么激动,那么兴奋,又是那么的兴高采烈,甚至是阴沉邪恶的术士们,也禁不住高举起双手,向着自己的信仰所在的方向颤抖着感恩。

没有人不知道攻克剧毒林地意味着什么,没有人不知道北谷的回归意味着什么……

我看着周围的人群,看着那一张张记忆中无比熟悉的脸上散发出的发自内心的笑容,突然觉得是那么的陌生。我好像完全独立在这些人之外,我与那还很遥远的礼拜堂之间仿佛没有一个可以插足的人,整条大道好似无人般的空旷,让我不由得战栗!

我到底是怎么了?我自问着。似乎我的身体的大部分已经游离于我的意志的控制之外,固执地不顾我的命令将自己冰封起来、擅自行动一样。我拼命的用意识扯动着自己的脸部肌肉,想要让它重新作出一个表情,但是却徒然无功,而想要停下的双腿却铁了心一样朝着那令我精神恍惚的地方行去。突然我想到了耶稣,基督教的祝祷词里不是有这么一句吗?“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amen。”

我没有想要诬蔑耶稣的意思,但是我现在的状态,很像是“三位一体”的多重人格分裂症发作的患者……也许,我就是我,我继承了鲁子妖和艾利耶尔的一部分,从他们的交集中产生出来,从数学角度上讲,两个集合的交集永远不等于他们本身,而是单独独立于两个父集之外的独立的新集合――也就是说其实我的体内不是两个,而是有三个意志在各自为政!而现在的感觉,就像是我在思考,而“艾利耶尔”则控制着我的身体一样……这难道就是为什么我能游离于自己的身份之外,以局外人的身份来检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却又以一个局内人的心情别扭地不去服从于自己的理智的原因吗?

冷汗溻满了我的后背,却无法停下我自己的脚步!我带着一种奇怪的惊慌和战栗眼看着自己负着双手,从正门悠闲地踱入了礼拜堂!我的余光瞥到了放在门前的镜子上,看到用骨镰脸罩掩住了下半边的脸上,那一双阴冷无光的眼睛……

“愿圣光与您同在,日安,小姐!”一脸嬉笑的洛汉跑了过来,一张脏兮兮的脸上小小的三角眼笑成了一道缝。我的目光越过他,看到了因为胜利而齐集在大厅里的其他将领们,他们正在眉飞色舞地聚餐,埃利戈尔甚至邀请了一个看起来很漂亮的女法师共舞!看来剧毒林地的攻略相当的成功,让即使是身处指挥层的他们也禁不住表露出骄傲与自豪……

洛汉没有认出我来,他举着满盛葡萄酒的杯子再一次对我喊道:“愿圣光与您同在,日安,小姐!”

“……艾露恩的祝福,日安,洛汉。还有恭喜你们。”我冷冷地答道。

“艾利耶尔!”洛汉大叫起来,他的脸色有些惨白。

我的名字令大厅里所有的声音突然间消失了,士兵们不知道我被算计的事情,只是用敬仰和疑惑的神情看着身穿骨镰套装的我。而大厅中间的指挥层则彻底失去了声音,将领们的脸上满是尴尬的表情,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好象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似的。

“嘿!”我听到自己在冷笑,连正眼也懒得看一眼洛汉,我背着手走到马尔兰身边,鞠躬行礼:

“艾露恩的祝福。日安,阁下。”我说道:“考林方面的任务圆满完成。弗丁大人给我看了密函。现在他已经与提尔的血色十字军会合,几日内即会前往提尔之手。他希望我转告各位大人,”我顿了顿,瞥了下因为听到“密函”两个字,脸色颇有些变得灰白的马尔兰和站在一边的安吉拉道:“我们将有机会与凋零者阁下合作,在合理的计划下,于几年内围歼南线的天灾!弗丁大人有这个信心。”

“噢噢噢噢!”

“万岁!生灵万岁!”

“让那些骨头架子回自己该去的地方躺着!”说这话的人马上被一群被遗忘者拖去了厕所。

大厅里的战士们再一次欢呼起来,美丽的前景使他们不能自已……

这单纯的执念,这单纯的骄傲,多么的令人羡慕……令人嫉妒……

“……北……”马尔兰咬着嘴唇愣了半晌才叫出这一个字,所有的将领的脸色都不自然起来,大概他们都听出了我那一段貌似汇报的话中的意思是什么了吧?难得啊,你们也会有这样的表情?

“大人。”我挺起身子,木然地看着她,还有他们。本能的无视自己的理智与判断,我着魔似的认同了“艾利耶尔”的作法。于是我带着一丝报复似的快感,带着冷笑地讥道:“下官累了,请允许我告退。”

说完,再不看一干大人物们一眼。我低着头,将表情掩在头发与面罩下,从将领们的中间穿过,漠然地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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