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苏盛薇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张精致剔透的脸庞,只是思潮起伏。
她将抽屉打开,拿出那副翡翠耳环,先是细细地抚模,感受它那冰凉爽滑的触感,而后将其佩戴上,白玉般的耳垂上,顿时有青翠的微茫释放,精致而耀眼,衬得她原本就妩媚美丽的五官更多了几分神采。
她静静的看着,脑海中一直闪过江城默那双似墨般的眸子,灼然而有炽热。她从未谈过恋爱,遇上他才有了一丝青涩的心动,只是心潮激荡的同时,又有些忐忑。
他说他等着她爱他,可是前路漫漫,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爱他,总感觉那是遥不可及的期盼,梦常常不能成真。
隔天苏成沛从重庆回来,听说她与叶家订婚的事,也感到有些意外,他生意繁忙,难得在家久住,故而他也不知道这件事。
他走到花园里去,隔着姹紫嫣红的花海,白色的长椅上,身穿胭脂色长裙的苏盛薇坐在那里,美眸望着前方,里面隐隐含着忧愁。
他见惯了她总是笑脸明媚的样子,瞧她现在郁郁寡欢,自然觉得心疼极了。
“盛薇,在想什么?”他迈着修长的腿走过去,笑问道。
苏盛薇浅淡一笑,“没想什么。”而后视线再次望向前方的花海,说:“我只是在想,现在这些花开的这么漂亮,等到花全落了,未免可惜。难怪林黛玉要葬花了,她是舍不得看着那美丽的花瓣褪去颜色,枯萎破败,索性乘它最美的时候,掩埋在地下。”
苏成沛道:“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唯有我们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的。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伤春悲秋,而是要弄明白,怎样才不至于虚度了此生。”
苏盛薇觉得二哥说的对,十八年过来,许多日子已经从她手中溜走,像针尖上的一滴水在大海里,她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
苏成沛将身旁的迎春花摘下一朵,将那漂亮的小花别在她的发鬓间,淡黄精致的花瓣就盛开在她的黑发间,越发衬得她貌美肤白。
他轻拍了拍她的肩,轻叹了口气,“别人都以为像我们这样的人家,锦衣玉食,定是快乐无忧,又怎么知道我们的无奈呢?你为不能做主自己的婚姻而难过,我又何尝不是?”
苏盛薇抬起头来,看着一脸怅然若失的苏成沛,心中顿时了然。此前苏清邺也为他定了一门亲,对方是财务部总长的千金,可是苏成沛心中爱的却是阮香斓,虽然二哥将这门亲事一拖再拖,可是最近她时常间那秦总长老来家里喝茶,估计怎样都拖不过旧历新年了。
苏盛薇问:“二哥,难道你从未想过要反抗吗?”
苏成沛笑得有些无奈,“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反抗?你远在美国,自然不知道我与父亲怎样闹过。”
“那结果呢?”
苏成沛见苏盛薇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薄薄的唇勾了起来,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只是唇角还是会泛出苦涩来。
“结果,不就写在我脸上吗?”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自嘲。
苏盛薇忽而也涌起阵阵的失望,问他,“那阮小姐呢,她应该很伤心吧?”
苏成沛心头闪过一丝剧痛,眼底亦翻涌着痛楚,可是渐渐的,又都归于平静。
“在我心底,她的一颦一笑都是美的,没有任何女人能够比得上。与她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时光。往后,我只能在记忆里看她了,因为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回她,我这辈子都找不回她了。”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凄凉与悲楚,与平常持稳冷静的形象相差太大,盛薇想,二哥一定极爱那位阮香斓,否则就不至于如此痛苦了。爱情总是这样,能给人带来无可比拟的快乐,却也能给人带来一生的伤痛,更有人在遍体鳞伤中挣扎着。
苏盛薇替他难过,也替自己难过,“莫非命运真的不能由自己掌控?”
苏成沛长叹了一声,轻抚她的头,“命运自然是由自己掌控的,可是很多时候,现实叫人无能为力。”他并不知道她此刻已有意中人,觉得让她履行婚约,也总比他受伤小一些,就道:“小丫头,别想太多了,如果心情实在不好,就去找朋友聊聊天,放松一下心情吧。”
苏盛薇是真的心情不好,就照苏成沛的提议,将许舒华约了出来,两人坐在一起喝咖啡,咖啡厅的环境不错,舒缓的音乐自留声机中放出,有着奢华安好的情调。
许舒华听苏盛薇说到定亲的事,感到意外至极,她身后刚好放着报夹,里面方有最新的报纸,几乎每天的报纸上都有叶智宸的报道,她随意翻开来,便看到上面醒目的标题——“叶智宸少年英雄”。
旁边还附有照片,一身戎装的年轻男子,长着一张英俊完美的脸庞,棱角分明的五官透出与年纪不符的沉稳与冷冽,黑眸漠霭沉沉,即便是印在照片上的,也叫人不敢逼视。
这的确是一名十分优秀的男人,相信嫁给他是不少女人的梦想,许舒华将那报纸递至苏盛薇面前,笑道:“看看吧,从照片上看,倒是英俊潇洒、卓然不凡,十分不错!”
苏盛薇却径直将那报纸推开了,淡然道:“不管他长得如何俊美,我都没有兴趣,我不喜欢他,也不想嫁给他。”
她口气里带着一丝烦躁,许舒华见她这副样子,便猜测道:“你是不是另有喜欢的人了?”
苏盛薇被她一语言中,便沉默了片刻,许久后点点头,脸上浮现出继续无奈,“他待我极好,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我仰慕他也敬重他,他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男人,我自然想与他在一起。”
许舒华听她提到江城默,顿时也忍不住为两人担心,“看得出来你很在乎他,可是你家里能同意吗?”
苏家可不比她们这些寻常人家,儿女的婚姻自然要讲究门当户对的。
苏盛薇心中也不是毫无担忧,却犹是倔强地说:“他们反对也好,不支持也罢,我都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爱情。”
许舒华知道苏盛薇素来敢爱敢恨,故而笑着握住她的手,给与她信心,“我平日看电影,总是羡慕男女主角为了爱情不顾一切,所以我支持你!”
苏盛薇终于露出了笑脸,由衷道:“舒华,谢谢你!”
留声机的音乐萦绕在四周,带着悠扬的曲调,空灵而又轻缓,渐渐地充斥在咖啡厅的每一个角落。
苏盛薇素白的手执着勺子,轻搅着面前的咖啡,享受着此刻难得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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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苏清邺此后并未再提定亲的事,苏盛薇知道,那只是父亲的缓兵之计,他怕逼她太过,而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
她虽然认定了要与江城默在一起,却又不知如何才能说服父亲为自己退婚,故而整天心事重重,人也渐渐消瘦了。
她正垂首写着柳永的《雨霖铃》,刚写到“多情自古伤离别”这一句,江城默已经走了过来,看到宣纸上的娟秀小字,顿时眉宇轻蹙。
“好端端的,为何要默写有关离别的诗句?”
苏盛薇笑了笑,“你不要多想,我早上翻诗词看,刚好看到这一首,兴致起来,才拿出来练字。”她将毛笔搁下,示意他走近,“你来看看,我怎么总觉得,这几天我的字又退步了?”
江城默伸出修长的手指,将那副字拿起来,随意看了看,的确没有之前交上来的几幅好,便说:“写字也是看心情的,你心中有事,写不好也是必然的。”
他见盛薇忽然就沉默了,美丽的脸孔上染着一丝愁苦,终究有些不忍,便提议道:“既然没有心情写字,我陪你上后院走一走吧。”
暮春三月,莺飞草长,后院中的花正争奇斗艳地开着,郁郁葱葱的大树也都换上了新叶,铺着碎石的小径蜿蜒向前,两旁的植物散发出淡淡清香。
苏盛薇与江城默静静地走着,侧脸轮廓柔美而又动人,只是两弯黛眉始终轻蹙,烦扰间并未舒展开。
她那原本就巴掌大的脸庞,因为日渐消瘦,变得削尖而又苍白,江城默看在眼里,只觉得心在隐隐作痛。他忽然停下来,认真地对她说:“盛薇,不如我去见你父亲吧。”
他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与她一同承担。如今她心里承受着这样的压力,他怎能置身其外?
苏盛薇却摇了摇头,“不行,我们的事情父亲并不知情,你现在去找他,只会将事情闹得更僵。”
江城默看着她,“那怎么办,难道你要我整天看你愁眉不展?”
苏盛薇说:“再等一等吧,我会找时间告诉父亲,到时候你再去见他也不迟。”
江城默温柔地将她揽入怀里,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回响,“盛薇,答应我,不管怎样,我们都不要放开彼此,好吗?”
她将头贴在他胸口,听着自那里传来的有力心跳,扑通、扑通,每一下都似在诉说着他有多爱她,她答应他,“嗯,我们永远在一起。”
两人旁若无人的相拥,殊不知这情景,刚好被不远处的王世甄收入眼里,顿时就是一愣。
虽然王语蓉早前有到他面前哭诉,但是他只当她任性胡说,并未当真,可是此刻事实就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暗自长叹口气,王世甄转过身去,苍老的面庞上带着一丝无奈,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着:“孽缘,真是孽缘啊!”
恰巧这一天,叶皖庭与夫人一道来拜访苏家,苏清邺与苏夫人走出来迎接,他们方走到花园,远远的便见一人身着青色长衫,精神矍铄地从黑色的小汽车里下来,紧跟在他身后下车的,是一位身穿黑色金丝绒旗袍的夫人,而替他们开车门的,却正是叶皖庭本人。
平日里无论叶皖庭也好,叶智宸也好,见惯的总是报纸上他们戎装的照片,现下见他们这样只着便装,虽免不了仍带了待从官,但也一律未着戎装,就真只如同寻常走访多年的老友一般,一点儿排场和架子都不显摆。
然而,却毕竟是呼风唤雨惯了的大人物,饶是便装,却都是自有一股子无形的气势隐在举手投足之间,不容人小觑。
几个着便装的待从官,手捧了大小礼盒跟在他们身后,那礼盒的准备真是煞费苦心,即不会太多了显得以势凌人,却又较之往常更为丰厚,显出了足够的重视。
叶皖庭尚隔了一段距离,便中气十足地对他们笑着抱拳致意道:“苏兄,我们这次是不请自来,多有叨扰了!”
苏清邺连忙还礼道:“哪里的话,司令和夫人大驾,寒舍蓬荜生辉啊!”
一路寒暄着进了客厅,也夫人便示意侍从官把礼盒都放下了,苏夫人见这位叶夫人金丝绒的旗袍之上,一串珍珠项链珠圆玉润,莹然有光,腕上戴了一个水润通透的玉镯,胸口别了一个钻石胸针,左手的无名指上又戴了个宝石戒指,除此之外,也并无其他过多饰品,整个人却给人一种高贵又不失亲切之感,加之她保养得极好,看上去更是年轻而容光奕奕。
最重要的是,即便身份尊贵,她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一看便知道是个性情温和的人。
“司令,夫人,你们能光临寒舍我们已经感到万分荣幸了,还带了这么多东西,可真叫我们不敢当。”苏夫人带着一个优雅微笑,客套着开了口。
叶夫人闻言,笑了一笑,谦和开口道:“时间太仓促了,也并没有准备些什么,还希望两位不要见笑了。”
叶皖庭也笑道:“苏兄,我是个带兵打仗的粗人,直来直去惯了,现如今也就不虚应下去,这就开门见山的直说了,虽说两家早有婚约,但是那是口头的,我们这一次来上海,就是为了正式向令爱提亲来了,不知苏兄意下如?”
苏清邺自然十分高兴,笑着说:“我自然乐见其成,既然司令与夫人已经亲自来了,我看,今天就将日子定下来吧!”
叶家虽是旧式家庭,却也颇有许多西洋做派,双方商议过后,定在六月里举行西式的婚礼。
一切商定,两家父母都喜不自胜,原本叶皖庭夫妇也很想见见盛薇,无奈盛薇去王世甄府上学书法了,叶皖庭又因有急事要连日赶回宛城,故而匆匆告别。
苏盛薇回到家,正思索着要如何对父母说江城默的事,怎料她还未开口,苏清邺便道:“盛薇,今天白天叶司令与夫人已经来过家里了,他们提议将你们的婚期定在三个月后。”又掉过头去与夫人说:“还剩下几个月时间,我们家也该好好准备了,毕竟是女儿的终身大事,可不能落人口实。”
苏夫人一边点头称是,一边观察着苏盛薇的脸色,只见她双唇一抖,苍白的脸庞上瞬间流露出一丝毅然。
“父亲,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商定的,但是上次我已经将话说的很清楚,我不会嫁给那个叶四少!”
“胡闹!”苏清邺的脸色陡然大变,眉头皱起,额上青筋突突跳动,怒然间鼻息也变得粗重起来,“两家商定好的事,哪能由你说个不字!”
苏盛薇从未见父亲这副样子,却犹是不惧不怕,将脸一扬,说道:“结婚本就是我自己的事,我为何不能说不?我连那个叶四少的面都没见过,又怎能冒然嫁给他!?”
苏清邺气极了,怒道:“你不嫁给他,那你要嫁给谁,那个江城默吗!?告诉你,你想嫁给那个穷书生,除非与我断绝父女关系,否则你休想!”
苏盛薇浑身一震,万万没想到苏清邺早已知晓两人的事,可是这震撼只是一瞬间,她的决心是不由扭转的!
“我不过是想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这难道也有错,为何父亲要千方百计的阻碍!?别的事情我尚且不会违背,只是婚姻大事我绝不会退让,我非得要为自己做主!”
苏盛薇话刚说完,苏清邺忽然扬手就给了她一耳光,“啪”一声清脆响亮,将苏盛薇打得怔在那里,苏清邺也怔住了,过了足足几秒钟,苏盛薇方才如梦初醒一般,脸色煞白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十几年来,她从未尝受过父亲的打骂,即使是无理取闹,父亲也总是顺着自己,没想到今天竟挨了一耳光,顿时又委屈又羞愤。
“你打我?”苏盛薇将唇瓣紧紧的咬住,才没让眼泪掉下,她将椅子用力一推,掉头就往房间奔去。
苏清邺亦回过神来,想叫住她,却终究没有叫出声。一边的苏夫人生他的气,“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怎么能出手打孩子呢?”
说完也从椅子上起身,走到楼上安慰盛薇去了,留下苏清邺一人,坐在小客厅内愁闷地抽烟。
苏盛薇一回到房间,便将房门关上了,她坐在床沿处,心中委屈难当,却犹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一滴。
苏夫人在外面敲门,“盛薇,将门打开好吗?妈有话对你说。”
盛薇心中愁苦,只想独自安静一会,无奈母亲因为担心她一直候在门外,她只得走过去,将门打开来。
苏夫人颇为心疼地看着她,“盛薇,你父亲刚才是气糊涂了,你向来懂事,千万不要记恨他。”
盛薇不满道:“或许你们觉得叶智宸是我最好的归宿,可是婚姻大事本就勉强不来,你们怎能够为了家族的脸面,为了所谓的门当户对,就强行为我安排好一切!逼我像一只木偶一样,任由你们摆布?”强迫自己嫁一个根本不爱的男人,她怕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苏夫人长叹一声,只道:“盛薇,你父亲也有他的难处,你就体谅他一下吧。”
苏盛薇那似被水浸过的眼眸却升起一丝坚决,不行,她得想个办法,不能继续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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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邺坐在沙发上,粗糙的两指间,是燃了一半的雪茄。他挑起眉来,透过模糊的烟雾,看着面前的苏盛薇,“你刚刚说什么?”
语气里夹着一丝不敢置信。
苏盛薇身着一袭浅黄色碎花旗袍,色泽淡雅,美而不俗,精致的小脸带着一丝淡然,眼神亦无闪躲。
“父亲,如果你想让我同意结婚,那就请准许我去一趟宛城,让我了解叶智宸是怎样一个人。他若真像你说的那样好,我或许能改变想法。”
苏清邺未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锐利的眼眸盯着她,距离结婚还有三个月,让小两口提前见面,互相多些了解,却也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这些天他本就为她的倔脾气犯愁,忽而见她改变主意,自然轻松不少。
苏夫人以为是自己昨天的劝说起了作用,便笑着对苏清邺道:“现在已经不像从前,未过门的妻子,不到结婚当天就不准见丈夫。时下,年轻男女交朋友自由许多,叶家也绝对不会怠慢她,就让盛薇去吧。”
苏清邺将雪茄递至桌上的烟灰缸前,弹了弹烟灰,沉默着,再次抬眼看着苏盛薇时,已然有了决定,“好吧,我答应你。”
盛薇表面冷静,心中其实还是会担心,听到这一句,总算是松了口气,却不想他又说——
“路上你一个女孩子我不放心,我送你过去吧。”
苏盛薇略觉错愕,“父亲不是公事忙吗?”
苏清邺却坚持,“再忙也得抽出空闲来。”
临别前,盛薇虽然极想与江城默见一面,可是既然他们的事已经暴露,她出去势必要引起父亲怀疑,便写了一封信,托珍珠送出去。
那信将她要暂时离开的事由说的清楚,江城默看后也好不要挂心。
“一定要将信亲手交给他!”将信笺交给珍珠,她不忘再三交代,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忐忑不安。
珍珠点点头,“小姐放心吧!”
隔天苏盛薇便与父亲一块坐上了火车,一路北上,经过数个小时,便到了宛城。
叶家知道两人要来,早早便安排好了车等候在车站。车子驶动后,苏盛薇安静地看着车窗外,车子穿过繁华的市区,走上了一条僻静的柏油路。
这一路的风景极为幽静,路侧都是极高大的枫树与槭树,中间夹杂着亭亭如盖的合欢,花还未开,只是伸展着如含羞草般的绿叶,想来到了夏秋,这景致定然美不胜收。
路侧有清浅如玉的河水,此刻能够听到哗哗的水流声,清脆而又悦耳,车子一直往前驶了一会,拐了一个弯,就看到了岗亭,车子停下来接受检查后才继续往前。
夹道又多种着榕树与合欢,一阵风吹来,无数树叶在枝头颤动,往这里看去仿佛看不到境头一般,哪里看得见叶家官邸?盛薇没想到,叶家居然隐匿在如此清幽的地方。
几分钟后,汽车终于停了下来,她下了车,只见树木掩映着一座极雄伟的官邸,宅子极大,虽然像是旧宅,却气派十足。且门窗结实紫檀镂花,十分古朴精致。
有侍从官引着父女二人,从大门走进去,只见眼前豁然开朗,一间西洋式的大厅,如宫殿一样深远。
高高的天花板上垂下数盏巨大的水晶枝吊灯,青铜灯圈上水晶流苏在风里微微摆动,墙壁上挂有大幅油画,金色的绣花地毯铺了长长数十米,白色的矮桌上放着几本英文杂志,体现出主人不俗的品位。欧氏的沙发上坠有细细的流苏,也是金色,折射出耀眼的微茫。
一位身着绛紫色旗袍的妇人,从旁边的小客厅走了出来。那是一位极有风韵的女人,她将头发挽成鬓,肤色白皙胜雪,虽然并未佩戴任何名贵首饰,却由内而外透着一股雍容贵气。
苏盛薇知道,这位就是叶夫人了。
苏盛薇对叶夫人其实不算陌生,早前她在美国留学,看过不少有关她的报道。外国媒体格外钟爱她的东方气质,她身上所具有的魅力与风韵叫人折服,大家都称她为中国第一夫人。
而见到她本人,无疑比报纸上刊登的还要漂亮,如画的眉目,端庄高雅的仪容,虽说年近五十,却风韵犹存,皮肤好得找不到一丝皱纹,叫苏盛薇羡慕不已。
看得出来她是个很和善的人,一走到客厅便笑着与苏清邺寒暄,“苏行长,欢迎你来!这就是盛薇吧?”
叶夫人温和的目光落在苏盛薇身上,盛薇冲她礼貌一笑,“伯母好!”
只见苏盛薇穿着一身象牙白起碎花的洋装,身材高挑,气质清雅不俗,肌肤比雪还要莹白,姣好的面容上,为着不失礼数,淡淡地施了一点儿脂粉,越发地显得娇美清丽,她聘婷的身影站在那里,优雅当中又带了几分端庄,笑起来明眸皓齿,很是有种古典美。叶夫人心想,如若她穿旗袍,一定会更美。
叶夫人疼爱地握住了她的手,笑意盈盈地开了口:“你这孩子长得真是漂亮,又这么懂礼数,咱们老四将来能娶了你,也算是他的福气了。”
苏盛薇怀有心事,面对叶夫人的热情,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只尴尬地低下头去。
叶夫人却以为她在害羞,“到这里就当是自己家,千万不要客气,也怪我事先没想到,前几天刚拜访过府上,应该当时就邀请你到家里来玩的。”
苏盛薇说:“多有打扰,希望不会给伯母添麻烦。”
叶夫人笑道:“瞧你这孩子说的,往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
盛薇再次将头轻低下去,笑得不太自然。
好在叶夫人与苏清邺说话去了,并未注意她。
“苏行长难得过来一趟,司令特意交代,让我留你多住几天。司令在南京处理军务,过两日便会回来。”
苏清邺笑道:“司令与夫人太客气了,鄙人倒也多待几日,无奈公事太多,又不能有所堆积,我已经命人订好了明天的火车票,一早便要回上海去。”
叶夫人惋惜不已,“怎么如此匆忙?”
苏清邺笑道:“往后我们便是亲家了,还怕没机会聚在一起吗?只是小女被我们娇惯坏了,如果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还望夫人多见谅。”
叶夫人看了看旁边的盛薇,微笑道:“怎么会?我看这孩子乖巧又懂事,可比我们家老四懂规矩多了。苏行长放心,我们一定好好照顾盛薇,不叫她受委屈。”
苏清邺听叶夫人这样说,不觉大为放心。吃完晚饭,他不忘叫住盛薇,交代了她一番作客要注意的事项,第二天一大早,便搭火车会上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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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帘并没有放下来,阳光从长窗里射进来,里头夹着无数飘舞飞旋的金色微尘,像是舞台上灯柱打过来。
春天的空气好似总是这样好,清新而又舒适。窗外只听风吹着青翠的树叶,哗哗的一点轻响,晨曦里带着无限的宁静与美好。
被子上有隐约的百合薰香的味道,夹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玫瑰花露清香。滑腻的缎面贴在脸上泛着一点点凉,她惺松地发着怔,看到镂花长窗两侧,垂着华丽的象牙白色的抽纱窗帘,叫风吹得轻拂摆动,这才想起身在何地。
—她听叶夫人说叶智宸这几天就有可能回来,却又没有具体的日期,心中不觉有些焦急。
她亦不知道,江城默现在在做什么,过得好不好?
美眸睇视着窗外,片片相思,皆融化在这薄薄的春日晨曦里。
她从房间走出来,照例去饭厅陪同叶夫人用早餐,一走进去,便发现餐桌前坐着一位自己从未见过的少女。
那少女约莫十四五岁的,穿着一袭粉红色的洋装,镶满珍珠的衣领,泡泡的袖子,格外的可爱。
她人也长得可爱,一张小脸白里透红,宛如瓷女圭女圭一般。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似星星般耀眼灵动。
一见到苏盛薇,那少女便扭过头去,悄声问身边的叶夫人,“母亲,她就是我未过门的四嫂吧?”
少女打量着苏盛薇,心中不由暗暗赞叹,这未来的四嫂可真是一个美人胚子!
叶夫人轻斥道:“小孩子家,不得无礼。”
叶萱吐了吐舌头,也不等叶夫人为两人介绍,便冲苏盛薇一笑,调皮道:“四嫂好!我叫叶萱,在家排行第六,你以后叫我六妹就好啦!”
苏盛薇见她天真无邪,心中也不由喜欢,不过她对自己的称呼,叫她有些不自在,便笑道:“很高兴认识你,我现在尚未过门,你暂时还是先叫我盛薇姐吧。”
叶萱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声音清脆,“不碍事,反正你早晚要做我四嫂的!”
叶夫人见苏盛薇忽而将头垂了下去,以为她是在害羞,便笑着对她说:“叶萱这丫头是被我们宠坏了,盛薇你千万不要介意。”
苏盛薇抬眸淡淡一笑,“怎么会,六小姐单纯可爱,我喜欢还来不及。”
那笑容掩饰着几分无奈与不安,她来叶家做客,为的就是与叶智宸见面,眼看都过去好几天了,却还是未见他出现。
她担心,这一趟不会白来了吧?
吃着早餐,却味同嚼蜡,无奈这样的事情,她也不好直接问,可真是要憋死了。
叶夫人好似会读心术的,下一刻便笑着对她说:“老四这孩子,向来心高气傲,从德**校毕业后,更是满腔的报复。回国后他一直负责军队战略部署,前阵子去了上海,接着又随他父亲去了南京。好在在他成婚前,他父亲并不许他上前线,估计这几天便能得空回来一趟。让你久等,可真是对不住。”
叶夫人这一番话,却似她多期盼着见他,殊不知她心中有着怎样的计较。
她平复心中各种交错的念头,勾起一抹淡若轻烟的微笑,“伯母你太客气了,四少军务繁忙,我完全可以理解。”
叶夫人连连点头,美眸中流露出满意,笑着说:“自第一眼见到你,我便知道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孩子,我们家老四能够娶到你,可真是他的福气了。”
经过几天的相处,苏盛薇看得出来,叶夫人雍容镇定、和蔼可亲,应该是位不错的婆婆。
无奈命运叫她先遇上了江城默,这辈子怕是无缘做她的媳妇了,她心中认定这点,听到叶夫人上面一段话,才会泛起一阵内疚与难受。
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苏盛薇一瞬间不敢看向对面,怕对上那道亲切的目光,以及那张温和美丽的笑脸。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肠居然如此软,不过短短的几天相处,她便对叶夫人生出了亲人般的情感。
不仅是叶夫人,就连此刻正闪烁着一双灵动大眼睛的叶萱,那纯洁得找不到一丝瑕疵的笑脸,也带给她难言的亲切感。
吃完饭,叶萱便缠住了苏盛薇,她歪着一只可爱的小脑袋,对这个未来的嫂子,好似有无数感兴趣的问题。
“四嫂,我听说你家境格外好,家里金碧辉煌的,大得跟皇宫一样,是真的吗?”叶萱卷翘的睫毛轻颤着,眼神清澈无底。
盛薇“嗤”地笑了,“你这是从何处听来的?未免太夸张了。”说完不忘再次提醒她,“还是先别叫我四嫂了,于礼数不合。”
“那好吧。”叶萱应着,不过数秒又甜甜叫道:“四嫂,你刚从美国留学回来是吗?在国外的感觉怎么样,母亲正打算也将我送出国去念书呢,留学好玩吗?那些金发碧眼的同学会不会很难相处?”
苏盛薇轻轻一笑,耐心回答着,“到国外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会让你受益终生。大多数外国同学都是和善而热情的,并不难相处,你不用担心。”
叶萱刚想问下一个问题,佣人走过来提醒她,“六小姐,你的外文老师来了,在那边等着你呢。”
叶萱撇撇嘴,不得不站起来,“四嫂,那我先过去了,回头我再与你聊!”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苏苏盛薇笑道:“快去吧,别叫老师久等。”
叶萱笑盈盈地应了声,便转身跑开了,背影活泼灵动,似一只俏丽的蝴蝶。
叶萱走后,盛薇在屋子里待得发闷,便独自到花园里散步。
叶家的花园极大,里面种满了奇花异草,春天本就是万花齐开的季节,站在这儿远眺,眼前仿佛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
微风拂过,掀起花海一阵浩瀚的波浪,馥郁的香气迎面而来,她忽而就有些沉醉了。
近处有一簇开得正好的玫瑰,因为沾了晨露,一朵朵都是娇艳欲滴的,她伸出手去,氤氲的甜香似乎瞬间就萦绕在了指尖。
沿着花园的小径走了一会,就看到一架白色的秋千,数米长的绳索上亦爬满了绿色的青藤,青葱的树叶间还有美丽的紫色小花。
盛薇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坐上那秋千,纤手轻握两边的绳索,玉足轻轻地在地上一蹬,整个人便轻轻荡了起来。
她那身形就好似轻燕,高高的荡起,而后又缓缓落下,迷人的长发亦随风飘拂,像是黑色的绸子,她将唇角微微弯起,笑得像个孩子。
藤蔓上的紫色花朵,被风吹下来,纷纷落下,她置身其中,仿佛沐浴着一场花雨。
黑色的军靴踏上青绿的草坪,男人笔挺的身形矗立在香樟树下,斑驳的阳光透过叶缝漏下,衬出他棱角分明的完美轮廓。
他凝视着不远处轻荡的秋千,明媚动人的美丽少女坐在上面,皙白柔肤,五官精致,尤其那一汪翦水瞳眸,霎是清明动人,蔷薇色的唇瓣,一袭纯洁美好的白色长裙,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
似湖水般幽暗深邃的黑眸,阳光下似有碎金闪烁。
这是叶智宸第一次见到苏盛薇,不可否认,她真的很美,那种美丽,霎时给他带来无法言喻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