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这女子是从哪座森林里走出来的,如同早晨带着露珠的花朵一样清新美好,她似纯洁无暇的精灵,出淤泥而不染,又仿佛妖冶妩媚的妖精,魅人心神。
如此纯洁美好的女子,这世上,怕是没有不为她着迷的男人吧!
高大的身影屹立在原地,继续睇视了几秒,忽而又觉得疑惑,心底划过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叫他那狭长的黑眸眯了起来。
可是究竟在哪里见过,他已经想不起来。
直到身边的侍从官轻唤:“四少!”他才恍然回神,转身离开。
叶智宸刚走到前庭,就听走廊上一阵急促的皮鞋声“嗒嗒”响过来,叶智宸回过头去,果然见来人笑容生动可爱,走得急了,粉白的脸上洇着红扑扑的颜色。
他显得无可奈何,“叶萱,你怎么还是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难怪母亲要送你到比利时留学了!”
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格又爽直活泼,所以全家都很偏爱她,叶智宸也最疼这个妹妹。
叶萱叶萱刚上完课,手中还捧着外文课本,此刻将脸一扬,笑着说:“四哥,你少在这里五十步笑一百步,好端端的,你怎么从行辕回来了?”
叶智宸脸色忽然一沉,说:“有点要紧事,回来问问母亲。”
叶萱点了点头,又说:“今天是康熙芸的生日,她邀请你没有?”
叶智宸淡笑道:“她早上有打电话给我,只是我今天真的有事,不能去参加了。”
叶萱吐了吐舌头,“那她这会八成又在家发大小姐脾气了!”突然又扯了他的衣袖,一双大眼睛骨碌碌转着,“四哥,莫非外头的传闻是真的?”
叶智宸说:“你这丫头怎么也听人家胡说!外头什么传闻?”
叶萱说:“说你近来迷上一个舞女,还是跳芭蕾的,美得不得了!”
叶智宸顿时沉默了,薄唇紧抿成一线,叶萱眼睫颤动,惊讶道:“沉默就是默认,四哥,当真有这回事么?你可是有婚约的!……”
叶智宸忽然像是不胜其烦,只说:“你别添乱,我去找母亲了。”
叶萱先是一怔,而后冲他的背影吐舌头。
叶智宸径直去找叶夫人,叶夫人正在小客厅中泡咖啡,见到叶智宸颇为高兴,正想告诉他苏盛薇来到府上做客的消息,一看他面色郁,竟是怒气冲冲而来,不由微微皱眉。
“母亲,我听说家中为我定了一们亲,并安排好三个月后结婚,有没有这样的事?”
叶夫人依旧不缓不忙地泡着咖啡,眼眸微抬,声音不怒而威,“确有此事,怎么,你今天竟是回来兴师问罪的吗?”
叶智宸的声音沉沉的,像暴雨前滚过的闷雷,“母亲,这件事为何你们从未告诉我?我不要娶那个苏盛薇,还请母亲帮我退婚。”
叶夫人严厉地看着他,“两家已经商议好的事,是能随意更改的吗?苏家在上海也是体面人家,你轻轻松松便说退婚,可曾想过人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叶智宸冷冷地说:“我管不了这许多,反正一切都非我的意愿,事到如今,也休怪我无情。”
叶夫人脸色微变,“你这是在怨我们擅自做主了?”
叶智宸说:“亏您还是出过国受过高等教育的,我的婚姻大事,为何不让我自己做主?如若我不同意,莫非你们还要绑着我去结婚?”
叶夫人气道:“你就这样对你母亲说话?我看你是失心疯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事,你休想娶那个楚维仪,这辈子都不可能!”
“为什么?”他到底年轻,听她这样说,竟有几分激怒交加。
叶夫人口气淡淡,“我并不是嫌弃她,也并非所谓门户之见,只是我们叶家的媳妇,一举一动都是万众瞩目,老实说,楚小姐怕担当不了这样的重任。”
叶夫人曾见过楚维仪一面,她觉得楚维仪虽相貌美丽,却未免有些肤浅,登不得大台面。
叶智宸自从学成,年少气盛,总以为天下事无可不为,不料现在连自己要娶谁都不能做主,心中自然愤懑不甘,只说:“那是因为你并不了解她,在我心中,她便是世上最好的。”
叶夫人骂道:“我就知道你是入了魔障了,被她迷惑,便觉得她千好万好。我和你父亲这样做,也是一番苦心,你却不能体谅,还真是叫人心寒。”
叶智宸神色冷然,听闻叶夫人痛心的声音,不为所动。
叶夫人将咖啡杯搁下,气道:“好吧,你的事我不管了,随便你怎么去胡闹,我只当没生过你这不成器的东西!”
叶智宸也是铁了心,接口道:“那我就不在这扰您的清净了。”说完便转过身,留下自己冷漠的背影。
叶夫人素手抚向额头,喟然长叹,“孩子养大了有什么用,最后只会与我作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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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刚好叶锦回家来了,见过叶夫人后,走出来遇上叶萱,便问她;“出什么事了?我瞧母亲怎么像是被气着了?”
叶萱回答:“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我气的,我是个好孩子,素来不会惹母亲生气。”她想起叶智宸那张沉的脸,又说:“四哥上午急匆匆的回来过,刚好见过母亲,怕是与他有关。”
叶锦倒是有些意外,“四弟可从来不会胡闹,今天这是为的什么啊?”
叶萱把嘴一撇,耸耸肩,“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他一会应该还会回来,到时候你当面问他吧。”
两人又讲了一会话,叶锦刚想转身回房间,却看到一位风姿焯约的女子从另一头廊子走过来。只见那女子身穿一袭洁白的长裙,身姿聘婷袅袅,缓缓走动间,竟如在水中漂动的白莲一般,即便同样身为女人,却也无法不感叹她的美貌。
叶锦细瞧之下,确定自己并没见过她,便问叶萱,“这是哪里来的客人,我怎么不认识,是你同学吗?”
叶萱笑着摇头,神秘兮兮地凑近她,“她就是我未来的四嫂!”
叶锦闻言不禁再次远远打量起苏盛薇,娇艳的红唇随即勾起来,说:“母亲的眼光的确不错,光是看着,就知道是个难得的大家闺秀。”
叶萱说:“是啊,我很喜欢她!”
“你四哥与她见过面了没?”叶锦又问道。
叶萱回答:“四哥今天刚回来,也没待一会就又出去了,应该还没见着。”
叶锦点点头,随即笑道:“既然以后都是一家人,我过去与她打声招呼!”
苏盛薇也远远注意到了叶萱身边的叶锦,一身绛紫色的华丽锦衣,绾着如意鬓,是位极美的旧式女子。
叶萱跑到苏盛薇身边去,笑着对她说:“这位是三姐!”
苏盛薇这才落落大方地叫了声:“三小姐好。”又自我介绍到,“我姓苏,三小姐叫我盛薇就好。”
叶锦见她态度谦和,说话又大方,不由更为喜欢她,“你看看你,倒还称呼我三小姐,这便是与我见外了。”她已笑得弯了眼,“莫非,你非得等到过门那天,才肯叫我三姐?”
叶萱也在一边努嘴:“就是,她也不让我叫她四嫂。”
盛薇听她们这样说,心思又变得有些杂乱,稍稍平复下来,才笑着说:“我这并不是有意与你们生分,只是如今我尚未嫁入你们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改了称呼,怕传出去遭人笑话。”
叶锦毫不在乎,“怕什么,咱们叶家未来的儿媳妇,借别人几个胆子也不敢乱嚼舌根。”
苏盛薇知道这话不假,叶家是军阀之家,在这乱世之中,如同一只羽翼丰满的鹰,摧折豪强,权倾天下,义薄云天。若与他们家作对,除非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好了好了,我看再说下去,你非得不好意思了,难得我与你投缘,不如你去我房间里,咱们好好聊聊天!”叶锦见盛薇突然沉默,误以为她是在害羞,便亲热地牵了她的手。
叶萱变成了跟屁虫,连忙道:“我也去!”
叶锦的房间全都是新式的布置,那上白漆的家俱,那粉色的床帏,那镶满珠子的窗帘,那欧美风格绣花的大地毯,一走进去,倒像是走进了公主的房间。
叶锦笑着对她说:“这房间还都保留着我出嫁前的模样,故而看着有些稚气。”做女儿的时候,谁没有成为公主的梦想呢?
苏盛薇唇角微弯,笑着说:“很漂亮!”
“你从国外回来,一定也喜欢喝咖啡吧?”叶锦拉着苏盛薇坐下,便吩咐下人,“去泡三杯咖啡上来!”
不一会,三杯香醇的咖啡便被端了上来,叶锦说:“我估计你还没见过四弟吧?四弟年少有为,虽说子急躁了些,品行却是极为端正的,家中这么多孩子,父亲最看重的便是他,夸他颇有自己年轻时的风范。”
叶萱笑吟吟地说:“三姐这里有好多四哥小时候的相片,我拿给你瞧瞧!”
不等苏盛薇说什么,叶萱已经往里走去,打开了柜子下的抽屉,找了起来。
盛薇看着杯子里形成漩涡状的咖啡,一团白雾升腾上来,她忽然觉得,自己也像是被抽入了无形的漩涡,挣不出来。
叶锦虽与苏盛薇初识,但觉得她明媚温婉,此时看她静静坐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什么,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垂着,她端着咖啡杯,素白的手还不断地拿勺子轻搅着,一张白玉生烟的脸,被袅袅升起的白雾隔着,更是朦胧动人。
叶锦总觉得她像是有心事,无奈又不便多问。
叶萱已经跑了回来,拿着许多相片,在矮桌上一张张地摊了开来,“四嫂你看,这个还是在京州的时候,咱们一家在一块,哈,那时候母亲刚怀上我……”
苏盛薇拿起那张照片,大概是叶智宸四五岁的时候拍的,正中坐着肚子微拢的雍容妇人,那便是叶夫人,叶皖庭将手亲密地搭在她肩上。前面后站着两个年纪稍长的哥哥,笑得一脸灿烂的小女孩便是叶锦,叶智宸则侍立于椅侧,一脸的稚气未月兑,还只是个骄纵的孩子。
苏盛薇接连看了几张,都是些小时候的照片,眉目清秀的小男孩,长大后变成怎样呢?她不禁有点好奇。
三人又坐着聊了会天,便有下人过来叫盛薇,说:“苏小姐,您府上打来了电话,叫你去客厅接一下。”
苏盛薇站起来与她们暂时道别,说:“那我先去了,一会再见!”
电话是苏夫人打过来的,询问她这几天在叶家过的好不好,言辞间能够听出来她对盛薇的挂念,苏盛薇只答:“我在这儿很好,叶家人也对我很好,母亲不要担心。”
苏夫人听她这样说,才放心地搁下了电话。
叶家的大厅格外的亮敞,因为叶夫人是一位极有情调的人,故而窗前搭着花架子,赶上这好时节,却是花木扶疏,格外温馨美好。
苏盛薇走过去,轻嗅它们的芬芳,又看到静静立在一边的白色钢琴,她将花瓣般漂亮的唇勾起来,一时兴起,已经款款走过去,在那白色的凳子上坐下,纤细的手指在琴键上轻盈跳跃,美丽的音符飘荡在房子的每个角落。
有明媚的阳光自窗外洒入,似舞台上聚焦的灯光,打上她白皙的侧脸。她轻阖着眼睑,浓密的睫毛覆下来,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点影,更显得她柔弱动人。
叶智宸正在偏厅内,听闻这阵美妙的钢琴声,便不由自主地迈着脚步走出来。
他们家喜欢弹钢琴的只有叶萱,不过水平只是中等,从不曾弹得这样好听。
隔着偏厅的门帘,他看到了那抹靓丽的剪影,此刻正沐浴在淡淡的阳光下,似月光女神般纯洁美好的女子,不觉整个人震住了。
她身侧是黑色的铁艺花架,红色的芙蓉花开得正好,可是相较她的天姿国色,竟也逊色了几分。
一天的时间内,他居然两次沉醉在她的美好里,深深被她的清雅婉丽所吸引,无法自拔。
这种感觉很微妙,有些不可思议。
时光在这里寂静无声,滴绢不漏,焯约多姿的年轻女子静静坐在那里,唇角自然地扬起微笑,沉浸在自己弹奏的乐曲里,她并未察觉他的存在,却丝毫不影响他对她的灼然注视,空气中有奇妙的东西在涌动。
许久过后,他才察觉到自己的怪异,下一秒,他将心中那莫名的情愫压下,转过身,狭长的黑眸里已然没有波澜。
叶智宸正想要出去,却被叶锦叫住,“四弟,你这是要上哪去?”
他不知道叶锦回来了,清俊的面庞上浮现淡淡的笑容,“怎么就你回来了,姐夫和暖暖呢?”
叶锦说:“你姐夫带着暖暖去爷爷女乃女乃家了,我一个人也无聊,索回来住几天。”
叶智宸点点头,又笑着说:“那你就在家多住几天吧,我还有事,得出去一趟。”
叶锦却不让,笑着拉住他,“不行,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外面就是有天大的事,你都得在家里吃了晚饭再出去。”
叶智宸为难道:“三姐,我真的有事。”
叶锦将脸一扬,“好啊,连三姐的面子也不给了,那你去吧,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叶智宸见叶锦真要生气的样子,笑得无可奈何,“好,好,好,我不出去了,真是怕了你了。”
因为白天的事,叶夫人心情一直不是很好,走进客厅,看叶智宸也坐在餐桌前,美眸中顿时流露出一丝讶异。
叶智宸笑着唤她,“母亲,快过来坐!”
待她走近还绅士地为她轻拉开椅子,这态度相较之前也有些变化,仿佛两人白天的争吵只是她的幻觉。
“母亲,今天是我太冲动了,顶撞了母亲,还望您不要与我一般见识。”到了此刻,叶智宸也意识到自己的态度太过急躁,故而心中有些歉意。
叶夫人见他一脸诚恳,一颗心顿时就软了下去,她轻叹了口气,说:“你们都长大了,母亲管不住你们了!”
叶萱笑着凑过去,“谁说母亲管不住我们的?我最乖,最听您的话了!”
她笑起来脸颊浮现出两个梨涡,娇俏可爱,叶夫人被她逗得笑了起来,伸出手去轻捏她,“你这丫头,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叶萱皱了皱鼻子,不满道:“你们又把我当小孩子!”
三人都被她逗笑了,过了一会,叶夫人问道:“饭菜眼看就要上好了,盛薇怎么还没过来?”一面说一面往门口看去。
叶智宸正疑惑她说的是谁,旁边的叶锦已经笑了起来,“四弟还没见过盛薇吧?”
他问:“我认识她吗?”
叶锦“嗤”地笑了,打趣道:“哎呀,四弟,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那可是你未来的媳妇,你倒是一点也不上心!”
花刚落音,只见一袭白裙的明媚女子缓缓从门口走了进来,一头如绸缎般的黑发随风飘拂,脸颊淡粉凝烟,皮肤白皙细女敕,黛眉如柳,一双翦水瞳眸潋滟灵动,朱唇娇艳欲滴,款款走来只是焯约生姿。
她虽然并没有笑,可是那眉眼间却像是浅笑盈动着,前方的茶几上本来放着一瓶晚香玉,此时芳香正吐出来,隔着那花,她的脸庞像是隔窗的月色,叫人恋恋不舍。
叶智宸怔怔的看着她,一时间心情繁冗复杂,万万没想到,她就是苏盛薇,那与自己有着婚约的女人。
感受到前方那道灼热的视线,苏盛薇不禁抬起头来,眼眸顿时撞入一双幽深的眼瞳中。粉女敕的唇瓣微张开,她惊愕地看着前方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完美精致的五官轮廓,浓密的短发,傲然淡漠的眼。
心底的强烈震撼,加上一种莫名的预感,苏盛薇猜测,那就是叶智宸!
苏盛薇本来心中就极乱,见叶智宸锐利的眼正盯着自己,他虽然年轻,却是这样一位大权在握的人物,自然给人咄咄逼人之感,目光冷傲到叫人不敢直视。
叶锦瞧见两人皆看着对方,眼神流转交缠,以为他们互相看对了眼,脸上的笑也变得暧昧起来,“盛薇,快点过来坐,晚饭马上就要开始了!”
苏盛薇按捺下忐忑的心,看了看眼前,叶夫人端坐在上方,叶萱与叶智宸坐在一边,她只得在叶锦身旁坐下,无奈,正对面坐的就是他。
叶夫人一会看看叶智宸,一会看看苏盛薇,越看越满意,不由笑弯了眼,柔声道:“既然都到了,那就开始吃吧,盛薇,这道清蒸鲥鱼是我特意吩咐厨房做的,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苏盛薇尝了尝,那鱼肉清淡可口,回味无穷,她笑着说:“很不错,简直比正中的上海厨子做的还好!”
大客厅中的几盏吊灯都打开了,四下灯光璀璨闪耀,她笑起来的时候,一双澄若清水的眼睛似被谁洒下了一把碎金子,眼波流转,褶褶生辉。
叶智宸心中一动,眼前的她,似乎总是在无意间撩动他的心,给他带来恍惚的错觉。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上心头,狭长的黑眸死死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却始终想不起来,这感觉简直叫他抓狂!
叶锦再也忍不住,笑嗔道:“四弟,哪有你这样瞧人的?像是要将人整个吃掉似的!即便是你未来的媳妇,也不带这样没遮没掩的啊!”
苏盛薇听出叶锦话中的暧昧,脸颊顿时泛起热来。
叶智宸那锐利的眼神也收了回去,漠然地用起餐来。
叶锦觉得这两人有戏,故而心情极好,看来她留下叶智宸吃晚饭是对的,这总算是个不错的开端。
虽然认识不过一天,可是她打心里喜欢苏盛薇,如果四弟能在短时间内爱上她,那真是再好不过。
可是接下来一整顿饭,叶智宸的神情都颇为冷淡,几乎没再看苏盛薇一眼。
饭后大家坐在客厅中聊天,原本想为两人多创造些机会,怎想叶智宸说有事,就带着侍从官匆匆离开了。
叶锦很是无奈,她闹不明白,这个四弟心中究竟是怎样想的。
苏盛薇看着他冷漠的背影远去,外表平静无澜,明眸中却有一丝笑意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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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天,叶智宸见到苏盛薇都冷冷淡淡的,这可急坏了叶夫人与叶锦。
尤其是叶夫人,自从上次叶智宸因为楚维仪与她争吵,她心中就没安宁过。她怕叶智宸被楚维仪迷惑,最后闹得不可收拾。
叶家与苏家都是大户人家,两家的婚事可不能有什么差池。
这天,她正在小客厅中插花,看到叶锦,便叫住她,“你给老四挂个电话,让他回来一趟。”
叶锦闻言便笑了,说:“母亲,这回咱们俩可是想到一块去了,我刚才已经打过了!”
叶夫人问:“那你四弟怎么说?”
叶锦笑着说:“四弟一向拿我没辙,自然会乖乖回来。”
叶夫人点点头,而后又叹了口气,“我看啊,你四弟就是个傻子。”
叶锦知道母亲的心思,便宽慰她,“年轻人的感情本来就微妙,母亲无需太过担心,依我看,四弟对盛薇未必没有意思。”
叶夫人将一株粉色的玫瑰修剪好,放入那玻璃花瓶中,黛眉忽而轻蹙起,说:“你是不知道,上次老四为了一个女人,已经回来与我闹过了。”
叶锦十分惊讶,“有这样的事?”像是想起来什么,又说:“我是有听人说,四弟近来与一位跳芭蕾的小姐走得极近,莫非是真的?”
她听别人说的时候,还暗想,四弟毕竟年轻,在外面红颜知己多一点,逢场作戏也是难免的事,倒也从未放在心上,如今听母亲说起来,不禁也担心起来。
“四弟居然因为那个舞女与家里闹,真是太不像话了!”若是四弟对那个舞女着迷,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叶锦知道叶智宸的脾气,知道这个时候万不能惹急他,若叫他反感,只怕适得其反。
所以她虽然心中着急,却装作若无其事,叶智宸一回来,她便扬起笑脸迎了上去,“老四,你近来可真是越来越忙了,连我这个三姐都整天找不着你!”
叶智宸刚刚在军部开会,回到家一身戎装尚未来得及换下,笔挺的墨绿色的军装,更衬得他英姿飒爽,俊逸不凡。
“三姐,你这么急急忙忙的叫我回来,为的是什么事?”
他自小就怕这位难缠的三姐,她那磨人的功夫一直叫他头痛不已。
两人说话间,苏盛薇笑着走了进来,“三小姐,你要看的书我给你拿来……”抬起眸,看到那道挺拔的身影,她整个人顿时一怔,说到一半的话也戛然而止。
今天她穿的是一袭银红洒朱砂旗袍,那旗袍经过了改良,样子格外别致精致,荷叶边的袖子与下摆,传统而又不失俏丽,领子是浅V的,露出雪白的一段粉颈,颈中系着一串红色的珊瑚珠子。
之前见她穿着洋装,他便觉得她美丽的不可方物,此刻看她穿着一身旗袍,展露那曼妙而又焯约的身姿,浑身透出一股东方风韵以及古典气质,黑眸的颜色瞬间不由转深了。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将旗袍穿的这样美丽。那凝脂般的皓腕,那盈盈一握的腰身,那丰满的酥胸与圆臀,无不彰显出完美。
叶锦装模作样地将那本书接过,笑吟吟的说:“盛薇,谢谢你,这本书我一直都想看呢!”
叶智宸目光瞄上去,居然是全英文版的《傲慢与偏见》,他不记得三姐什么时候偏好起这样的书。
心下豁然明白的他,狭长的黑眸微微眯起,下一秒淡淡一笑,“三姐,如若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就在这时候,叶萱也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粉色的礼服,笑容灿烂,“大家都在啊,真难得!”
叶智宸笑着捏她的鼻子,“小东西,你又来缠着三姐了?”
“对啊!”叶萱笑弯了眼,又对叶锦说:“三姐,今天我女同学家举办宴会,你陪我一块去吧!”
叶锦说:“是你哪位同学?若是与我相熟还好,否则我可不能去。”
叶萱笑呵呵地说,“自然是你认识的,就是可欣,上次来我们家你还与她聊了好大一会,她很喜欢你,特意让我叫你一块去!”
叶锦为难道:“这可就难了,刚巧有朋友送我两张电影票,我原本还想叫你四哥陪我去看的,照这样看,这电影票岂不是浪费了?”
叶萱笑得古灵精怪,“将那电影票给四哥、四嫂不就好啦?”
叶锦像是恍然大悟,将那两张电影票拿出来,交到叶智宸手里,“听说这电影很好看,我一直想看来着,今天就便宜你们两个了!”说完便与叶萱牵着手出去了。
整个大厅都安静下来,仿佛针尖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一般,空气一点点的稀薄起来……
苏盛薇心中虽有忐忑,可是自己好不容易有与他独处的机会,不愿就此失去,待到镇定下来,便笑着看向他:“四少,三小姐也是一番好意,不妨我们一块去看吧。”
她抬起头来,看向神色冷傲的他,清丽的浅笑,就好似隔着飞花与月光一般。
这是她第一次与他讲话,可是她那坦然的微笑,那不兴波澜的眼神,仿佛一面平静的湖水。
叶智宸目光冰冷,薄唇扬起一抹嘲讽般的笑,“既然苏小姐想去看,那我奉陪就是了。”
走出大厅,叶智宸吩咐何继楠备车,侍从官何继楠虽是第一次见到苏盛薇,但她身上散发出的高雅气质,顷刻间就叫他敬慕了几分。
那容貌、那仪态、那气质……她简直就是从古画中走出来的美人,只消一个眼神,就足以迷惑男人的魂魄!
依他看,叶智宸身边的其他女人,没有一个能与之相比。
叶智宸与苏盛薇乘着汽车出发,不到一会,车子便停在了宛城最大的剧院前。
今天上映的自然又是一部爱情电影,他们四周坐的都是年轻的情侣,时而亲昵地握手,时而窃窃私语,唯有两人规规矩矩。
苏盛薇眼睛虽然盯着那黑白银幕,可是显然一直心不在焉,演的内容她压根就没看进去,等到电影散场了,她犹是在发愣。
耳畔传来低沉的男音,她蓦然抬起头来,对上他锐利的黑眸,“苏小姐,电影已经演完了,你打算坐在这里回味多久?”
看到他勾起的薄唇,她顿时有些困窘,将头微微垂了下去,对他说:“抱歉……我们走吧。”
就像是在逃难,她走在前面,也不看身后的他距离自己有多远,就一头扎进了人堆里。
电影刚刚散场,大家都一齐涌向出口,顷刻间,苏盛薇就淹没在人群里。她身形本就瘦弱,这会更是被别人挤得摇摇晃晃,因为脚背不小心被人踩到,表情也随即变得有些痛苦。
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时抓住了她,她还未来得及多反应,便被那只大手解救出了苦海。
她撞入男人宽阔的怀抱中,萦绕在鼻端的是好闻的薄荷香以及淡淡的烟草味,这与江城默身上的味道并不一样,相较之下,这味道更为清冽凉薄。
他一脸冷淡地看着她,用命令般的语气说道:“待在我身边,不要乱跑!”
接下来,他用高大的身躯以及结实的手臂护着她,让她免受别人的挤压,稍微有人挨过来,他就会及时为她构建起保护屏障。
虽然他的神情始终淡漠,可是此刻他的行为,却有一瞬间叫她觉得温暖。
她忽然就有一种恍然的错觉,仿佛从很早之前,他就一路这样护着她走着,不管身边有多少危险,只要有他,便都不再可怕。
夜里风正凉,大剧院外面灯火通明,照着巨幅的海报,海报上女主演花容月貌,妩媚动人。
可是即便再美,好似都不及身边的这位,璀璨的灯光下,苏盛薇的旗袍泛着珠粉色的光,薄纱式的小披风搭在她雪白的肩头,整个人像是一朵半开的芙蓉花。即便如此近的看,仍叫他不觉沉醉在她的美貌中。
他觉得自己真的像是中了魔障了,一股烦躁涌上来,他强迫自己别过视线,不再看她。
却不想这时候,苏盛薇没注意地上有小石子,高跟鞋一踩上去脚便一歪,娇柔的身躯也摇摇晃晃起来。
叶智宸眼明手快,下一秒已经拉住了她的手,右手更是作势揽住了她的纤腰。
她的柔荑太凉,冰冰的,仿佛能够渗到心里去,手中的楚腰是那样软,一如他之前想象的触感。
从她身上散发出幽然的冷香,晚风轻轻拂过,瞬间沁人心脾。
她张大了眼睛看他,里面漾动着波光潋滟的色泽,褶褶闪烁间,似羞怯又似魅惑。
也就是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一颗心沉溺了下去,不可救药。
叶智宸半蹲下来,让苏盛薇坐在他腿上,月兑下她高跟鞋,漆黑的眼眸细细查看,而后沉声道:“还好,没伤到骨头。”
苏盛薇忽然被拉坐在他腿上,低垂眼间,看到那倨傲的男人正俯首查看她的玉足,目光是那样的认真,叫她心里有些微微的感动与羞涩。
就在她发呆的时候,恰好叶智宸摇头看向她的眸子,两人的视线就那么直直撞在一起,彼此目光纠缠,再也解不开一般。
他灼热的大掌还在她的脚踝处轻柔着,一阵酥麻的感觉迅速串遍全身,只是尴尬又惊慌地别过头去。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天意外,都怪刚才的气氛太过暧昧了。
压下心中异样的悸动,她自他腿上站起来,淡笑着说:“谢谢,我没事了。时间尚早,不知道我能否邀四少去喝杯咖啡?”
叶智宸沉醉在刚才的迷失中,她骤然离开自己的怀抱,一阵失落袭上心头。
想不到今天她会接二连三地邀他,近几年,对他献殷勤的女人数不胜数,可是他看得出来,她对他并未真的痴迷,他甚至能够从她眼底,看出一丝清冷与淡漠来。
黑眸中有嘲讽的笑意闪过,莫非这个女人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这倒是挑起了他的兴趣。
“都这么晚了,还喝什么咖啡?”他故意冷冷的回绝,想看她接下来的反应。
她只是淡淡一笑,说:“就算不喝咖啡,吃点西洋点心,喝杯热牛女乃总不会有事。”
他想自她眼中看出一丝端倪来,无奈她太过平静,美丽瞳眸仿佛宁静的湖面,里面正倒影自己冷峻的面孔。
他露出凉薄的微笑,“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他倒要看看,她究竟要玩什么把戏!
“弗里斯”咖啡厅内,环境优雅静谧,餐桌上铺着浅绿色的格子布,三只粉色的玫瑰在玻璃花瓶中吐露芬芳,圆形的小桌垫绣有金色的花纹。两人叫了牛女乃,还叫了日式小卷、天鹅泡芙、提拉米苏几样小点心。
牛女乃温温的,味道香甜可口,苏盛薇将杯子轻搁下,笑着说:“到贵府这么多天,一直想要找四少单独聊聊,无奈总是没有机会。”
叶智宸微眯着眼,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她一般,“苏小姐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她的脸隔着桌上的玫瑰花,半遮半掩下,容貌更显得娇艳动人,一双翦水明眸端端的扣人心弦。
苏盛薇已经稳定好心神,便从容道:“我来这里,自然是为了我们婚约一事,实不相瞒……”
“四少!”——
苏盛薇微启红唇,刚想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说清楚,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个娇软的女声,骤然将她的话打断了。
苏盛薇抬起眼来,便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康熙芸,虽说长得还算漂亮,只是浑身透着娇蛮之气,一看就知道是个千金大小姐。
心中笑了笑,暗想,这个叶四少,红颜知己还真是无处不在,好不容易找着机会与他细聊,却都不得安生。
康熙芸的视线落在苏盛薇身上,先是惊讶她的美貌,而后眼底划过一丝妒忌。她扬起脸来,高傲地朝着两人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