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往事,如同一列火车,轰轰烈烈地向着她冲过来。
他第一次吻她时唇际的烟草芳香……大雨滂沱的站台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开……他送给她的玉手镯,还有镶钻的小手枪……她为他挡了一枪,昏迷前她看到他的眼,那里面闪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就像是发了疯,他抱着她往前跑,大吼着:“苏盛薇,你不准死,你听到没有……!?”……池水中荷花连碧盛开,他说:“盛薇,我要将这天下都捧到你面前来……”
终于是完了,她与他的一切,都已经划上了句号,命运是这样干脆,不管是开始还是结束,都由不得你犹豫。
船舱内灯光昏黄而又暗淡,窗外传来“呜呜!~”的汽笛声,路程还有很远,盛薇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枕上的锦缎贴在脸上,有着淡淡的冰凉,虽然决心离开,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似乎已经深刻于心底,每一次呼吸,都隐隐作痛得令人窒息。
半夜的时候,盛薇发起了烧,她只觉得冷,好似四处皆是冰雪,唯有她一人,陷在无边无际的寒冷与黑暗中,再也没有温暖,再也没有光明,她拼尽了全身的力气,还是挣月兑不了,直到最后精疲力竭地昏迷。
唐逸安找的看护走过来,为她掖好被角,轻声问:“四少女乃女乃,你还记得我吗?”
因着有心事,从上船到现在,盛薇都未仔细看过她,听到她这样问,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她迷迷糊糊的,根本看不清面前那张脸庞。
那看护笑说:“四少女乃女乃,我是柳叶,以前是叶府的佣人,还记得我吗?”
柳叶……柳叶是谁?她依旧昏昏沉沉。
“四少女乃女乃,您忘了吗?上次五小姐责罚我,还是您救了我。”
盛薇恍然间想,原来是那个因为浣洗衣服,而被叶莹惩罚的柳叶……
“夫人,要不要喝点水?”
柳叶端着一杯热水走来,轻轻将她扶起,手一触着她,顿时一惊,“好烫!四少女乃女乃,你在发高烧啊!”
柳叶心中着急,在船上四处打听,希望能够找到一位医生,为盛薇看看病。
一位打扮绅士的年轻男人很是热心,对她说:“我这有一位外国朋友,他是医生,就让他去看看吧。”
柳叶没想到会这样幸运,赶紧带着他们去了船舱,苏盛薇依旧迷迷糊糊的,那外国医生用听诊器为她听诊,量了体温,就将柳叶叫到一边。
他告诉柳叶,因为病人已经怀孕,不能服用退烧药,他已经为病人输了葡萄糖点滴,另外给她一小瓶酒精,让她隔半个小时就为病人擦拭一次额头,柳叶认真的记下。
年轻男子坐在门边的椅子上,看着床上那团小小的身影,船舱的光线暗淡,虽然看不真切脸,可是不知道为何,心中恍然有些悸动,仿佛似曾相识。
他觉得像,这段时间一直魂牵梦绕着他的美丽女子,她转身离去的背影,也是这样的单薄瘦弱,羸弱得想让人永远护在手心。
就像是自嘲吧,他扯着唇角笑了笑,外国朋友已经叫了他好几声,他恍然回过神,见朋友已经收拾好了医药箱,这才站了起来,“好,我们走。”
就在这时候,躺在床上的她,昏昏沉沉地叫了声:“妈……”翻过身来又睡着了,柳承曜回过头去,看清那张苍白柔美的脸庞时,只觉得一个晴天霹雳,顿时无法动弹。
他看着苏盛薇,不敢置信,竟然真的是她!他以为上次一别,这辈子再不会有机会见到她,可是他是何等的幸运,居然在这艘通往异国的大船上,再次与她相逢!
如果这就是命运,那他感谢上苍,能够给他这样的机会,毕竟,这个坚强而又勇敢的女人,如此叫他心动。
柳承曜留了下来,坐在床沿看她,他只觉得她脸色苍白,像个纸做的女圭女圭,她的一只收垂在床侧,白皙的皮肤下,清晰可见细小的血管,脆弱得像是一根小指就能捅碎。他吩咐柳叶替她将手放回被子去,忽然听见她迷迷糊糊地申吟了一声,声音低不可闻:“智宸……”
他一愣,眉头微蹙,问一边的柳叶,“你伺候林小姐多久了?”
柳叶过了会才反应过来,笑着说:“柳少爷问的是四少女乃女乃吧?我是在叶家当佣人的时候认识她的,算起来也有好几年了。”
柳承曜挑起眉来,问:“叶家,哪个叶家?”
柳叶回答:“就是宛城的叶家,柳少爷不会没听说过吧?”
柳承曜掉过头去,看着虚弱昏沉的苏盛薇,“那她是……?”
柳叶刚才叫她四少女乃女乃,那她是!?——柳承曜骇得瞪大了眼睛。
柳叶的话证实了他的猜疑,“她是四少爷明媒正娶的夫人。”柳叶为盛薇盖好被子,轻叹了一声,“四少女乃女乃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可惜命不好……”
这一刻,柳承曜终于明白,那一日他带她离开清溪镇,当她看到那些守在城门的官兵侍卫,神情为何变得那般紧张不安。
也难怪最近,叶智宸不断派出自己的卫戎近侍,到处调查搜寻,看到年纪相貌差不多的女子就押送回去,原来为的就是尽快找到她!
虽然之前他也怀疑过她的身份,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是叶智宸的妻子。
由此可见,她确实是个刚烈耿直的女子,如今虽然国内新思想新思潮不断,但是抱残守缺的婚姻依旧数不胜数。
可是她却宁可丢掉这一切,舍弃别人眼中的繁华似锦,也要离开叶智宸,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说实话,这样的勇气,即便他身为男人,都不由对她敬佩几分。
苏盛薇陷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梦里兜来兜去,都是这三年,最清晰的就是那场花雨,他与楚维仪正在举行婚礼,楚维仪脸上的笑容娇美如花,他轻揽着她,英俊不凡的五官上,亦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大家都在为他们鼓掌,她远远地看着,表情淡然宁静,目光凝结空洞,冷静得犹如一个局外人。
有花瓣飘落在头顶、肩膀、手心,她轻轻地捻起来一片,只觉得绚烂不堪,虽然只是一片桃红色的花瓣,却似凝聚了天地的精华,太美了,唯有它们,能够衬托出今天这对新人,是何等的天造地设,佳偶天成。
她确实很坚强,梦境里再心酸,也不曾溢出一滴眼泪,只是低不可闻地梦呓,“不要,不要……”
柳承曜看着她轻蹙着眉头,迷迷糊糊间好似还在低声说着什么,他心中感慨,也不知是一种什么感想,只觉得无限怜悯与同情,更夹杂着一种复杂难以言喻的感叹。
又见柳叶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不由转过脸去,这个时候正是早晨,阳光从东侧的舷窗照进来,浅淡若无的薄金色,令人无限向往那一缕温暖,这一刻,他只希望她快些好起来。
盛薇觉得口渴,恍惚间有人将水递了过来,她喝了几口,干涩的嘴唇得到一丝滋润,干燥灼痛的喉咙也舒服了些,头虽然依旧隐隐犯疼,困倦的眼终于睁了开来。
柳叶欣喜地叫:“四少女乃女乃,你终于醒了!”
盛薇看了看她,眼中露出几分迷惘,柳叶扶她坐在床畔,说:“你昨天半夜发烧,可把我急坏了,好在这船上有医生,否则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盛薇脸色依旧苍白,虚弱地说:“是哪位医生?一会我要当面去谢谢他。”
柳叶说:“是一名外国医生,对了,有位少爷也来探望过四少女乃女乃,他说是四少女乃女乃的旧识,那名外国医生就是他认识的。”
盛薇疑惑起来,“少爷,是哪位少爷?”
柳叶面露窘然,“你瞧我这人,居然连他姓什么都忘了问!”又道:“不过他很关心四少女乃女乃,坐在这守了你好久,他说他会再来看你的。”
苏盛薇“哦”了一声,便沉默了,心里却始终好奇。柳叶见她恢复了些精神,就去船上的厨房要了粥和菜过来,盛薇其实并没什么胃口,柳叶看了心里着急,道:“四少女乃女乃,你就多吃一点吧,就算不为着急着想,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盛薇听了果然心有所动,原本是想搁下筷子的,不觉又多吃了一碗,柳叶说:“四少女乃女乃,你这样就对了,不管怎么样,肚子里的孩子都是无辜的。”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股凄然来,“当初我在叶家流掉那个孩子,就自责痛苦了好久……”
她感激柳叶对自己的关心,“柳叶,谢谢你,只是,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四少女乃女乃了,你不必再这样称呼我。”
柳叶愣了愣,问:“那我以后该叫你什么?”
盛薇说:“就叫我林小姐吧,从今天开始,我要用林薇做化名。”
扭头看向舷窗外,苏盛薇绝美的脸庞上,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决然,从此以后,她与叶智宸的一切都结束了,凤凰涅槃,需要的只是时间。
柳叶点点头,道:“是,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