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到大同的路程不短,又是大冬天的,路上积雪颇厚,出京后一路往北走到张家口,到了张家口则转向往西走,挨着长城一线走。
一路摇摇晃晃,好容易到了大同,道草根往大同府府衙去递官凭文书,叶草根则寻了家客店,舒服的躺在炕上。终于走到头了,终于可以停下来,终于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觉,终于再也不用睁眼就急着赶路了。以前她就羡慕那些个管事女乃女乃坐车出入,心想自己有一日能坐车便好,可这一次,她才发现,这坐车也不舒服,颠的人身上难受不说,车里头还冷,她手脚都被冻坏了。
叶草根被暖和的热气一熏,只觉得头沉不已,一歪头就睡了过去,直到店小二敲门,她才醒过来。
叶草根迷迷瞪瞪的下了炕,开了门,小二笑眯眯的瞧着她,眼睛若有所示的瞧了自己手中的托盘。
“这位女乃女乃,您看着东西放哪?”小二抬高了手中的托盘向叶草根示意着。
这托盘里放着一碟酱牛肉,一碟猪脸肉,外加一壶酒。
叶草根盯着那肉摇摇头:“你送错了,我没要东西。”
小二笑道:“女乃女乃,这是小店孝敬您的。”
叶草根被人称作女乃女乃,实在是有些不习惯,人家这么款待她,她显得有些拘束,有些受宠若惊。他们原本是问府衙怎么去。可店家听着道草根是要去府衙,就问了两句,一听他是到大同府上任的,客气非常,带他们去了上房,又让人送热水热茶点心的,如今又送来酒菜。这一路上道草根不是没花过钱,她晓得这两样肉菜要多少钱。
“那就搁屋里吧。”不要白不要,反正是他们自己愿意送来的,她不要多吃亏。这一路上为了省钱,他们都没敢沾荤腥。
小二麻利的将东西送了进去,又恭敬的退了出来,临到门口又恭敬的道:“女乃女乃,您要什么只管吩咐小的。”
叶草根学着府里的管事女乃女乃的模样,点点头,当然有那么一点的不自然,毕竟这是头一次。
叶草根还没把门关上就听着小二那高昂的声音:“呦。叶大人,您回来了。小的帮您掸掸这雪。今儿这雪可够大的,您快进屋吧。屋里头烧了地龙,暖和着呢。”
叶草根一听是道草根回来了,忙开了门,迎了出去:“快进屋。可冻坏了吧。小二哥,有什么热乎的东西,端些来。要热汤热水的。吃着暖和的。”
小二忙连声应下,去准备。
叶草根则是迎着道草根进屋,拿衣裳鞋子给他换。换鞋子的空档叶草根瞧着道草根脸色不好,问道:“怎么了?可是事情没办好?没见到知府大人?”
道草根拿着热帕子模了一把脸,闷哼哼的道:“见着了。”
见着了还是这么一副表情:“是知府大人给你脸子瞧了?”
“也没有。”
这下叶草根是更迷惑了,知府大人见了,也没甩脸子,怎么他还这副鬼脸子:“这也没有,那也没有,你摆个死脸给谁看的?”
道草根被叶草根的声音惹烦了,烦躁的道:“什么死脸。别烦我。”
叶草根见他居然冲着自己嚷嚷,也来了火:“你心里烦就自个儿烦去,冲我发什么火。你还是不是男人?”
道草根抓起擦脸的帕子恶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冲着叶草根大吼道:“我是不是男人,你难道不知道么?”
叶草根反嘴就要骂他,这时候门被敲响了。叶草根开了门,是方才的那个小二。小二对着叶草根谦卑的笑着,好像根本就没听见屋里头的争执。
“女乃女乃,这是酸汤羊肉饺子。搁了辣子,保证吃了暖和”
小二把东西递给了叶草根转身便离开。
叶草根端了托盘进屋,将东西搁在桌上招呼着道草根:“快趁热吃了吧。”
道草根跑了一晌午,在外头是又冷又饿的,一看到那冒着热气的酸汤羊肉饺子不由的咽了咽口水,虽然面上还做出一副老子才不理你的表情,可是那双腿已经听从了叶草根的指派。
叶草根将酒端了过去,店家想的很周到,这酒烫过的,暖的。
道草根一连干了三杯酒,大大的喝了口饺子汤,连塞了几口牛肉,这时候才觉得身上舒服了。
叶草根见他面上缓和了,又给他夹了一筷子牛肉,轻声的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道草根听她说起这个好容易按下的气又冒了出来:“知府大人根本就没见我。”
叶草根道:“他居然不见你?你有没有说你是主子的奴才?是主子让咱们上这来的。”
道草根道:“怎么没说。人家压根就不理我。”
“为什么不理?凭什么不理?哎,你不会就这么回来了吧?”
“哪能啊。人让我在那候着。我候了老半日了,也没人理我。”府衙的差役将他领到没烧炕的冷屋子里干坐了半日,连口水都没给他,这明摆是在耍他。
“后来呢?”
“我使了二钱银子给人,人这才悄悄的跟我说了交底的话。你晓得为什么知府大人要这么对我?”道草根见叶草根一脸茫然的样子,干脆道,“你知道知府大人是谁不?”
叶草根摇着头:“我哪里知道是谁。”
道草根往口里塞了块肉,狠狠的道:“八爷的奴才。”
“八爷”叶草根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主子跟八爷不对付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如今他们主子做了皇帝,原本呼声最高的八爷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这下好了,八爷的奴才替主子出气了。不过就算是八爷又怎么了,他们主子如今是皇帝了,“别怕,咱们还有主子呢。”
道草根见自家媳妇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只有叹气的份。
“你叹什么气啊。可是还有什么难心的事?”
道草根瞧了自家媳妇一眼。他是有一肚子的难心事,是想找个人说一说,到底要把肚子里的这股气给发出来。可是自家媳妇压根就不上道。道草根沉吟了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右翼马场不在这。”
叶草根不由的惊道:“不是说在大同府么?怎么又不在这了。这不是诳咱们么。”
道草根解释着:“是在大同府,可是这大同府大着呢。”
“那在哪里?那不是还要走?”
道草根点头,将知府衙门书吏告诉他的路线又重复了一遍:“右翼马场总管同各翼的翼长都驻扎在张家口。”
“这么说咱们还要回去?”
道草根再次点头:“是。”
叶草根想着他们当时从张家口经过时那商贾云集,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心中顿时一喜:“那好啊。我看那比这热闹的多。”
道草根听了她这话,翻了个白眼:“你想的美。我们要到马场去养马,那地方是养马的地方么?”
“那马场在哪?”
“看分在哪里,有好几个地方呢。不过到时候还要往北走。沿着齐齐尔汉河一直往北走,出了长城,过了丰镇厅,再走个二三百里路就到了。”
叶草根听着这七拐八绕的地名,只觉得遥遥无期,她原本满心的欢喜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失落:“这还要走多远啊”
道草根也觉得心烦,仰头又喝了口酒。他已经听人说了,马场离张家口还有三百多里地,出了长城那就是口外了,那就是真正的荒凉地界。当初听说自己当差的地方在大同府,他也找人询问过,说大同算是个不错的地方,今儿又亲自瞧了这府城,觉得还是不错了,心里还颇为欢喜,却不想,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有些话他没敢跟媳妇说,他已经寻人问清楚了,右翼马场荒凉的很,周围都是蒙古人。蒙古人待的是什么地方,都是大草原子;蒙古人住的是什么地方,都是大帐篷子……道草根只觉得没了希望。
同样是给主子当奴才,同样的下三等奴才,“猪大肠”留在了京城,在了内务府给主子办皇差;高二去了关外的皇庄,那虽说是关外,可是那地方却是一等一的富裕,那庄子每年就送不少东西来。大家都领到了好差事,就是他,到了这个鸟不拉屎,乌龟不上岸的地方,养什么破马
早知道自己就不那么心实了,就说自己会种地,要不就说自己会打扫庭院,怎么都不会流落到那种地方啊。
道草根想着想着就想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叫自己嘴快。可现在扇又有什么用,都已经来了。他就是头猪啊
叶草根看着他还要喝,出声制止着:“还喝?还不快睡?明日还要赶路呢”
道草根毫不在意仰头干酒:“等我把这吃了。你怎么要这个,要多少钱?”
“人家送的。只许吃肉,不许喝酒。”
道草根哪里听,一口酒一口肉,叶草根见他吃的香甜,也忍不住坐下,同他一起吃酒,到最后两人醉醺醺的倒在炕边睡着了。
正睡的香甜,偏房门被敲的砰砰作响。
叶草根哼哼唧唧的扭着身子,双脚蹭了蹭,终于踹到了道草根:“开门去。”
道草根只得爬起来,醉醺醺的去开门,没好气的道:“干嘛”
“叶爷,这到了退房的时辰了,您把今儿这房钱结了吧。一共是十两银子”
“十两”
叶草根吓得直接从炕上坐起冲到小二的面前。居然要十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