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烛火忽明忽暗,就像腾子夜此刻的心情。
宁管家躬身立在一旁,今天晚上的事,实在让自己胆战心惊,若来人不是林小姐,而是那位派来的刺客,此时殿下恐怕凶多吉少了
地上跪着的莫十八浑身紧绷,大气也不敢喘一下——让人模进府里,当班的侍卫竟然一无所觉,若不是殿下出声提醒,自己竟然不知道有人进府
就算自己察觉出不对,又安排弓箭手埋伏在侧,还是被来人发现,这已经不能说是失职,而是无能了
自己初投靠时,殿下曾经说过:“本王身边不留无用之人,忠心固然可贵,光有忠心却愚笨者,还不如一个聪明的小人用处大”想到这里,莫十八的下颚低了低。
“跟丢了?”
莫十八心口一紧,“是,殿下,一拐弯就不见了。”
“凭你的武功竟然也跟不上她”腾子夜模着桌子上的两个瓶子,上面贴着两张字条,一张写着“百灵丹:补血益气,可解百毒,拓经保脉,护心提神”,另一张则写着“逍遥散:混淆心智,致人疯癫,七日即亡,无人可察”,还有,一枚通体翠绿的扳指,却是什么说明也没有。
这两个瓶子装的东西,如果真如纸上所说,无论哪种放在江湖,都会引人觊觎,一个可救人一线,一个是杀人无形。
可是腾子夜更看重这枚扳指,因为,凭自己对林一囡的了解,她绝对不会给自己一样无用的东西,可是这上面却没有写明用途,那么,只能说,这个东西比前两种更珍贵,而效果,却是不便描述。
林家,越发神秘了。
那个女娃,一身轻哼就能震慑自己的心魂,岂会是等闲之辈?
七岁,只有七岁
手中紧紧握着扳指,腾子夜冷声道:
“下去,今日守夜之人各领鞭二十,你,去领四十吧。”
莫十八闻言,心中一松一紧,松的是殿下终究没有要了自己的命,紧的是府中鞭刑最是可怕,四十鞭子,恐怕自己要一个月不能动弹了
“是”莫十八领命出去,今夜的事,殿下这样的惩罚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宁管家见人走了,才开口道:“殿下,是不是太轻了些?”殿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府中上上下下不又有几个人能活?这些侍卫实在是太不中用了
腾子夜神色变幻,最后归于平静,嘴中说出的话却像是从牙缝中一个一个崩出来似的。
“他们,远逊于来人,没有发现异常,也属正常,就是我”就是自己,在书房里只听到一个人的呼吸声,那个女娃竟然像是一幻影,自己一无所觉。
宁管家暗惊,仔细掂量了一下这句话的分量——莫十八,原来在江湖上可是“鬼见愁”,虽不是绝顶高手,可一身轻功出神入化,剑法刁钻古怪,让人防不胜防,也曾是威名赫赫的一方人物,可殿下却说“远逊”二字
而最后一句虽然没有说完,语气中的萧索无奈之意自己还是感觉得出来,殿下的意思?
自己,要重新调整对林家的态度了
腾子夜扶了扶额角,吩咐道:“准备一下,明天出发”
宁管家忙道:“殿下是要去哪里?”
“凤阳。”
“殿下?”宁管家不能淡定了,凤阳?那里此时可是龙潭虎穴,消息传来时,周子贡也曾想过让殿下归朝,可是没有万全把握,他也不敢让殿下以身犯险,可这是怎么了?殿下怎么又决定去了?
腾子夜抬头,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她既然想要桃花园的花枝,本王总得信守承诺”
宁管家一愣,桃花四月盛开,五月即落,此时已临近四月中,从黄龙到凤阳,快马加鞭需十余日,是得赶快走了
咦?不对啊,桃花开不开的,跟殿下有什么关系啊?
她是谁?难道是后院那位?
不赞同的摇摇头,宁管家劝道:“殿下,那女子并非什么大家闺秀,不过有几分颜色,您怎么能为了她以身犯险呢?”又气道:“拿殿下的性命开玩笑,这女子越发嚣张了,老奴还是打发了她吧”
宁管家与腾子夜养育之恩,腾子夜十分敬重,除了政事,其余府中所有都是宁管家安排,所以宁管家说要处理腾子夜的后院之事,并非夸大之言——庸王并未大婚,后院搁置的都是些姬妾之流,自然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腾子夜却是一怔,失笑道:“老宁,你这倒是冤枉人家了,”顿了顿,“不过,打发了也好,左右没什么用了。”
宁管家一听顿时高兴了,殿下称自己“老宁”时,是表示亲近之意,所谈的就不是国事,而是家事了。
而且自己早就看那个女人不顺眼了,每日里诸多要求,总是闹着要见殿下,也不想想,她是什么东西
不过,不是她,还能是谁啊?
“殿下——”
腾子夜摆了摆手,“不必再劝,赶快去准备吧”原来没有下定决心,不过是因为总觉得漏了点什么,她送来的几样东西,倒是让自己了有了新的想法
大哥,龙虎相争,咱们且斗上一斗
宁管家无法,只得领命去准备了。
次日清晨,十几骑骏马奔驰向南而去。
同时,庸王府的后门,几个仆妇拉着一个面容俊秀的女子上了一辆青棚马车,宁管家向车里撇了一包银子,不屑道:
“姑娘拿着银子,到哪里都能活的好好的,这王府啊,可不是您能待下的”
一使眼色,车夫拉着缰绳,马车嘶律律驶走,旁边一个仆妇恨恨的“呸”了一声:
“什么东西,不过是王爷救回来的,竟然把自己当成金枝玉叶了真没见过这样没羞没躁的”
另一个仆妇知道她家有个正值豆蔻的女儿在内院当差,这话不过是眼热这女人跟王爷独处了几次,可也不想想,她那女儿在后院伺候也有小半年了,王爷瞧都没瞧一眼清哼一声,也不理她,奉承着宁管家道:
“左右打发了,宁管家赶紧也回了吧,这早晨呐,雾气重,再伤了身子”
宁管家点点头,转身回了。
那仆妇赶紧跟上,先头说话的那位跺了跺脚,也小跑着追了上去。
庸王府的后门,“吱呀”关上了。
马车里,被塞住了嘴巴,绑着手脚的女子望着车棚,眼神里闪出恶毒的光芒。
林一囡,林一囡,都是你的错
林家庄。
仍然是一大早,佃农们便忙碌起来。
囡囡昨日一番奔波,费了不知道多少精力,今天便没能起身,还在睡着。
然然本对吃睡等诸般凡人之事无所谓,但是看姐姐睡的香甜,也跟着依偎在侧,闭目养神。
好在小桓经过这几日的锻炼,倒是稳重了不少,加上有大山,张忠,李立的帮忙,虽然没有姐姐的指点,仍然将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
囡囡醒来已是下午,宜春见小姐醒了,赶紧传了饭菜,伺候着囡囡和然然用餐,秦三娘则在旁边复述着这一日的琐事。
“比昨天快了不少,今儿晚上,估模能建完十三间房子,二少爷一直在盯着,佃户们就不用说了,就是招来的人手也都很卖力气”
“饭食准备的是什么?”
“按小姐的吩咐,一道青菜,一道肉食,还有骨头汤,饭菜都是管饱的,没限制他们吃。”
“嗯,三娘可看好了,人家做工,咱们林府不能连饭菜都不舍得”
“是,小姐放心,三娘明白。”
“嗯。”
囡囡察看了两日,觉得几人管的都不错,小桓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操持起来更加顺遂,便放下了心,除了有决定不了的事说说看法外,其他一律不管,只让小桓放手去做,如此过了七八日功夫,全庄四十五户的新房都建好了,还多建了几座,留做他用。
囡囡想了想,人工什么的都有,索性找来小桓,让他领着众人把庄中的道路重新整了一遍,又专门建了个晒谷场,全是用青石铺就,光滑平整,看着就让人高兴。
这天,是庄中完工的日子。
林家庄一扫之前的颓败破烂,房屋高大宽敞,一排排整整齐齐,两面相对,俱是相同的样式,中间隔着三尺宽的阔道,干净清爽——哪里像是乡下农庄,更像是座小城
工人们这么多天下来,早知道这些房子竟然是东家给佃农们建的,心中的羡慕就不用说了,县衙虽然也给分了田地,房屋还是要自己盖的,哪能像林家这般阔气?
更有人偷偷打听着,林府是否还要招人,就看那刘管家,喝,一身的绸缎,比大户人家的老爷都强听说啊,林家的下人,也都给盖了房子,可不比这庄上的差
于是,大家心中都有了数:敢情只要跟林家有关系,那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可惜,下人在精而不在多,囡囡没有再招下人的打算,所以这些人得了工钱,只得悻悻的走了。
工人们虽然离开了,佃农们却是要常住的。
当晚,佃农们聚在晒谷场上,又托了大山请来囡囡,小桓,然然等人,使劲闹腾了一场
虽然只是粗酒粗食,可这笑声吵闹声中的欢欣直冲云霄,连星光都黯淡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