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雅哭笑不得,没好气道:“你只管进来就是。”
她随后进了屋子,把那香囊拿出来,寒子鸦戒备着走进来,九雅将香囊塞到他手里,“把这个拿到鼻子边闻半个时辰,然后再告诉我有什么感觉。”
不待他说话,便是走了出去,带了春菊往老夫人那边去请安。到得半路,竟是看到傅长亭和闻采荷两口子,闻采荷当先就打招呼道:“弟媳妇可是去荣福堂?”
九雅微笑道:“自然是,二哥二嫂也是去那边么?”
闻采荷捂着嘴角,“当然是了,难得我们今天一起过去啊。”
九雅抿嘴一笑,随口问道:“不知春梅最近怎么样?有没有给二嫂添麻烦?”
闻采荷脸色一滞,看了一眼装得老实巴交的傅长亭,心里有气又有恨,却又不得不认真应付,垂下眼皮子道:“你那丫头教得不错,勾引主子有两把刷子,相信就算是丽春院的花魁也不及她半分。”
九雅不置可否的笑了,“那就是好,说不定今年二哥屋里就有好消息传出来,恭喜二哥。”
傅长亭自然听出她语含讥嘲,憨着脸面,脸上泛起红潮,张了张嘴,结果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闻采荷气得脸色发白。
到了老夫人那里,想不到傅璟雯一大早也在,待得九雅几个请安后,她却开口说道:“三弟媳昨晚睡得可安稳?”
九雅很老实道:“多谢大姐关心,还不错。”
萧姨娘冷冷看着她,“你如此陷害若琴,也不怕她冤魂不散,晚上来敲你的门?”
“是么?”九雅意有所指道:“受害人反被人说成陷害别人的人,世间还真是无奇不有。若琴的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举头三尺有神明,话说再多都无益。我只想说一句,人若想害我,我无惧之。而有人干了丧尽天良之事,不知积点阴德,远报子孙近报身,恐怕报应来的时候才醒悟就晚了。”
萧姨娘大怒,而她却又抓不住九雅的把柄,只气得身子微颤。旁边的傅璟雯亦是一脸难看之色,这女人究竟有何依恃,居然敢如此当面咒她?
老夫人在旁边打圆场,“这都过去的事了,都少说两句吧。好了,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去吃饭。”
反正这里没有一个喜欢看到她,九雅当先就起了身,似笑非笑道:“女乃女乃日前都让若琴跟着我,想必也有些打算。相公说那日若琴把我的言行学得微妙微俏,如果不是他对我实在熟悉不过,差点就真的中计。若不是相公通知我,光凭大姐粥中的药,想必已经就可以把我置之死地。这些事一连串,一计连着一计,很是高明,若琴如今就算是死了,我也不得不佩服她。女乃女乃,您说是也不是?”
老夫人一脸尴尬,九雅以傅誉还等她去服侍,已经先行告退了,留下一屋子郁闷的人。
九雅回到淳华院,当先就去的寒子鸦的屋子,寒子鸦果然听话,一直都靠在桌上把那香囊放在鼻子边。
九雅进去盯着他笑道:“嗅了这么久,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寒子鸦面色如常,半点反应都没有。他蓦然站起身将香囊丢给她,哼道:“哪有什么感觉?这东西平常得很,不过就是一点香味而已。少女乃女乃从哪里捡了个香囊来胡弄我?”
“是么?”九雅捏着香囊,便是觉得有些奇怪了,难道傅誉闻到了古怪香味不是这个?
寒子鸦有一种被耍弄的感觉,气呼呼出去了,九雅也随后进了自己内室,思索了半天,恰好傅誉醒来,便把香囊递到他面前,“相公你再闻闻,是不是这么种香味?”
傅誉一脸惺忪,当一闻到那香囊的香味,便脸面失色,赶紧将鼻子捂住,“娘子快拿开,就是这么个鬼东西。”
九雅心里一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寒子鸦闻着没事,到傅誉这里来就成了超极媚药?
她转身就把香囊用木匣子封好,才回头道:“相公,此事真正是古怪到了极点,我得着紧把这包香囊好好查查。”
傅誉从床上跳了下来,凝神道:“你这个鬼东西是从哪里得来的?”
“从若琴身上掉下来的,极有可能若琴是想用这个东西引得相公与她一起……而且我刚才用在了寒子鸦身上,他却是毫无反应。”
“既是如此,娘子就好查查,我相信你能查出原因来。对了,我今天约了拓跋野过来和二哥谈生意,你等下给我注意点,千万别到前面厅堂去。”傅誉自己穿着衣服郑重交待道。
九雅应了一声,转而好奇道:“你们几个要谈什么生意?”
傅誉捏了她小巧的鼻子一下,宠溺道:“这事你就别管了,这只是属于男人的事,小娘子只能躲在院子里绣绣花什么的等相公安然归来。”
九雅实在对他这种论调无语到极点,这时熊妈妈已打水进来侍候他梳洗,她便拿了匣子去了密室,一定得把这香囊里的东西仔细研究一番。
等她把香囊打开,里面真的就只有残香,再别无他物。她坐在案前思量了良久,也不得其所,为什么寒子鸦闻着很普通,包括自己在内。而傅誉一闻就成了媚药,难道……这与他身上的毒有关?是这个残香与他身上的毒相互起了反应才在他体内转变成媚药了吗?
可是若琴又怎么知道残香会与傅誉身上的毒起反应?是她误打误撞,还是明知而为?而若琴的所作所为,全为萧氏一手操办,那么若是大胆假设,以残香为媚药的事,有没有可能是根本就是萧氏故意为之?可是她又怎么知道残香会对傅誉身上的毒起反应而变成媚药?
她的整个身子骤然跳了起来,如果照她如此假设下去,那就既有可能,萧氏从始至终是知道傅誉身上所中何毒,而且还知道其药性,对何种香味有反应。
那么最大的一个可能就是,傅誉身上的毒,极有可能就是萧氏所下!
之前就曾怀疑这毒与她有关,因为傅誉一病倒,受益的就是他的儿子傅清言,但是后来因为傅长亭搅局,便把注意力引到傅长亭身上。而今日突然得到如此明显的证据,不得不又反过来认定萧氏根本就是幕后的黑手。
萧氏的目的,毒倒傅誉,清言夺世子位。傅长亭的目的,便是夺得傅誉所有财产。
萧氏是要爵位,傅长亭是要钱,这两母子各取所得,好啊,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母子两阴险又毒辣,全然将傅誉当成了一个任他们予取予求的香饽饽,毫不留情的要他的命,取他的地位和钱财。
忽然之间想通这一切,她心里蓦然像升起了腾腾火焰,妈妈的,如果不把这两只给解决掉,她以后就不叫宋九雅!
而手里既然有了残香能让傅誉动情的线索,相信只要耐心一点,一定能找到傅誉倒底所中何毒,最后必然能帮他把毒全部给解了。
想到这里,她便不再犹豫,依然将残香用匣子装好,出了密室,就见到傅誉和金芸两人在饭桌前吃饭,两人有说有笑,气氛不错。
九雅走过去坐下,“二位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金芸脸都笑红了,“我刚才给姐夫说了八姐小时候刚来京城,一进门就和七姐打架的事,记得那时候八姐像个野孩子,气力份外大,与七姐只一言不和,就三两下把七姐打倒在地。七姐在地上大哭,八姐完全不惧,上去又踹了七姐两脚,过了好久后,七姐看到八姐都怕得要死,每次都躲着路走。”
傅誉微一挑眉,含笑看着她,“想不到娘子的彪悍是自小有之,以前是在娘家是欺负姐妹,现在来了夫家,就是欺负相公,我怎么就这么不长眼,找了你这么个悍妻?”
九雅一筷子就敲他头上,笑骂道:“这分明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还在这里诉什么苦?”
傅誉捂着头,一脸哀怨,“娘子就不能温柔一点?等下头上起了包,怎么出去见人?”
九雅哼了一声,“那你就关屋子里好了,我来养你了。”
傅誉的脸刷的就黑了,“我最讨厌女人抛头露面,男人养女人天经地义,就算你把我打成猪头,我也不用你来养!”
他说着把筷子一丢,就气呼呼走了。金芸直吐舌头,小声道:“八姐,姐夫好大的脾气。”
九雅拿碗吃饭,“别理他,他就是这么个臭脾气。”
金芸笑了笑,忽然说道:“那姐夫知道八姐代嫁的事吗?”
九雅顿住,抬头看她,“这有什么关系?”
金芸眼中黯了黯,满怀心事道:“我觉得八姐还是把这件事和姐夫坦白最好,若是以后因这事生出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九雅揉了揉她的头发,笑道:“放心吧,别看他脾气大,他什么都知道,不会因此生误会。”
金芸有些失神,喃喃道:“姐夫什么都知道?”
她顿了一下,眼里又来了些精神,“看你们两个真是天生一对,姐夫对八姐好,看来这次代嫁是对的。若是让我嫁过来,像他那种脾气我怕是无法忍受。”
九雅淡笑不语,这事还真是天机不可泄露。
饭后,她就带了雨蝶去了账房,让春菊陪着金芸。
账房里头,由于赵三的丧事已经办完,如今赵管事也回来了。九雅曾经来过几次,赵管事都是一副表面恭敬,实则内里是全然不屑的心态。而给九雅看的一些账目,根本就是一笔糊涂账,东拉西扯,根本不得要领。
但是九雅今天是有备而来,没准备再让这老家伙继续糊弄下去。
她随意翻着赵管事递给她的一本府里头的支出账本,这东西她天天看,几乎熟得不能再熟,不知道这个赵管事怎么就不变下花样?
“这府里头每天的开销都很大,可是这么大的开销,我却从未见过进账的账本,难道都是只出不进吗?”
赵管事颌下一撮山羊胡,稀眉三角眼,一看就属那种跟风拍马之人。他依然一派恭敬之色,“少女乃女乃可为难小的了,这么个账本,小的还真的从未见过,若是少女乃女乃有见过,小的还真希望能瞅瞅。”
九雅轻笑一声,“原来赵管事未见过啊。不过就我这大半个月来的观察,这府里的开销还不是一般的大啊。就说这厨房里的,一天下来买食材的银子就达到了六百两之多,我算了一下,这府里头统共就四百六七十号人,一个人平均估算下来就是一两多银子。赵管事知道一两多银子在普通人家半个月能养活三口人吗?这府里头的人一天就吃了人家一家人半月的量,是不是也太多了?”
赵管事一脸风吹雨打都不动的样子,小意道:“少女乃女乃想多了,我们这是候府,吃喝花用肯定要多得多,而且比那些人也要体面,主子们都是金贵的,吃的都是市面上的珍稀之物,奴才们吃差一点不要紧,可是主子们可不能刻薄。相比于太子府,这么点银子根本都算不得什么。”
九雅漫不经心道:“是么?那照这么花销,光厨房这一项,一个月就要花费一万八千两,若是来得几次人客,最起码要超两万两。再就是各房的开支,四季衣物的置换,发月例,一个月下来少说也要四万两银子。那么一年下来就是四五十万两,这么大的开支,怎么可能你这个账房管事见不到?”
赵管事恭敬依然,“小的真的只管这些来往账面,其他的都不知道。”
九雅眼皮一低,就知这家伙不见血是不会掉眼泪,已经任他糊弄了这些日子,岂能再容他糊弄下去?
她忽然冷笑,“可是那日我突然来查账目,厨房一大早的采买明明只有三百多两,怎么一到赵管事这里,就变成了六百两,这当中的差额,难道是你一个人私吞了?”
赵管事微慌,转而又恢复常态,“少女乃女乃恐怕是看错了,厨房的单据都在这里,绝对不可能只有三百多两的事。”
九雅见他强硬,挥了挥手,雨蝶懂味的立即将门关上,赵管事一惊,“少女乃女乃要干什么?”
九雅嫣然一笑,“想给赵管事看个好东西。”
她说着就把那日闻采荷交给赵三的荷包拿了出来,“这个东西,赵管事可认得?”
赵管事抬眼看了看,摇头,“不认得。”
九雅慢悠悠道:“如果赵管事不认得,那么请拿回去问问陈妈妈,看她是否认得?”
赵管事面色一紧,“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九雅模着荷包上绣得细致的荷花,“这个东西,就是当日赵三遇害前给我的,当时陈妈妈也在。而据赵三说,就是有人给了他一荷包的银子,他才有胆去淳华院把若琴姑娘给污了。这分明就是有人唆使你儿子赵三去送死,而这个唆使赵三去送死的人,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吗?真的想看你儿子冤死也无动于衷?”
赵管事脸色骤变,他不是没有听陈妈妈说过赵三闯祸然后又被蓝色毒针杀死的事,而赵三死前也确实给过三女乃女乃一个绣着荷花的荷包……自己的儿子惨死,他心里又如何会没有恨?又如何不想知道是谁杀了他?
他小心翼翼把那荷包拿起,九雅叹了口气道:“这个东西陈妈妈肯定熟悉,如若她有心,就可以问出是谁给了赵三银子,是谁想让赵三去送死。尽管这事我费尽千辛万苦已经查知是哪一个干的,但是至今那人我却是惹不起,一直都只能放在心底里。但是那人的心肠之狠,没达目的岂会罢休?恐怕这后面的杀着会一个接一个,如果不把他揪出来,不知谁又有命能躲得过?”
她说着便起了身,赵管事突然哽咽道:“那日听说我儿中了毒针,少女乃女乃只给了世子解药,为何不救我儿?”
九雅一脸苦笑,“我哪里不想救赵三?只因那人心极狠,一根针本就可以要人命,但是他却偏偏使了两根,全都击中赵三的要害,当时那种情况,就算是大罗神仙也休想将他救活。陈妈妈当时也在那里,她应该知道,我想救赵三,但是赵三已死,我又怎么救?”
赵管事手捏荷包,眼里有泪光闪烁,想必老来丧子,真的对他打击很大。
九雅叹了口气,就和雨蝶出去了。然而才一出门,两人就相视而笑,不信赵管事会不上钩。
回了淳华院,九雅先就找到寒子鸦,然后在他耳边这般那般一说,随后又给了他一根用帕子包着的毒针,寒子鸦听得直点头,接过毒针,最后微眯了眼,嘿嘿笑道:“少女乃女乃,你的这些鬼主意还真多,一个接一个,人家不中计都要中计,罢了,我就给当个帮凶,助少女乃女乃一臂之力。”
九雅毫不惭愧,昂首挺胸道:“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家少爷?可费了我不少脑筋,日后他若再敢打我,我就要跟他没完。”
寒子鸦摇了摇头,“我不持任何意见,不过,我暗地里为少爷感到悲哀。”
九雅一个鸡毛掸子扔过去,“悲哀你个头,找到我是他的福气,你敢悲哀?”
寒子鸦抱头鼠窜,“少女乃女乃就是彪悍,我惹不起躲开还不行么?”
恰好进来的雨蝶在后面捂嘴大笑。
九雅在屋里研究香囊,到下午的时候,也不见春菊把金芸带回来,两人也不知逛哪里去了。不过春菊稳重,她总不会把金芸往不该带的地方带。
她正在给龟毛洗澡,这时一个长得伶俐的小丫头过来道:“不知道三女乃女乃得不得空,大夫人想请您过去品一会茶。”
大夫人?九雅赶紧把龟毛从盆子里捞起来用毛巾捂好,说道:“稍等一下,我把龟毛放好了就过去。”
她把龟毛身上的水胡乱擦了两下,便把它放回了狗房,龟毛摇尾乞怜硬是赖在她脚边直蹭,根本就不肯进去,很显然,它也害怕孤独。九雅笑了一下,蹲下来模了模它的毛,“好吧,带你出去玩可以,但是得听话,不准随便伸爪子或者咬人,知道不?”
龟毛睁着乌圆的眼睛歪着头看她,嘴里“呜呜”有声,好像在回答她不会调皮一般。
等九雅跟那个丫头过去,一身素衣的大夫人正在庭前弹曲。曲调极为婉转,让人仿佛身在春暖花开、鸟语花香的春光里一般,令人心情舒畅闲静。
九雅亦不惊扰,和龟毛一人一狗只是静静地听着,终待她最后一个音律滴落,她才轻笑出声道:“伯母琴上造诣不错,让人有身临其景的感觉,今日是侄媳有幸饱了耳福。”
大夫人回过头来,人虽未笑,但是云淡风清的样子真的让九雅感觉无比舒心。从始至终,她都觉得这位大夫人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隐士,不由她不肃然起敬。
大夫人把她带到一间亭榭上,四下是曲桥和假山以及下面流动的清水,亭榭四周是碧纱遮掩,风一起,飘飘荡荡,犹如身处仙境一般,世间烦恼全数消失殆尽。
亭榭中间摆着一个梨木矮几,上面有炉有壶有茶盏,矮几两边放了两个厚厚的绣缠枝纹理软垫,大夫人若打坐一般先在上面盘膝而坐,九雅抱着龟毛依样坐下,不由赞道:“大伯母原来每天身处如此景致,怪不得身上有一股圣洁的仙气,让人不敢亵渎。”
大夫人清丽的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她从热着的壶里给她满上一杯碧绿色的茶,嗓音轻柔,“如果九雅喜欢这里,伯母欢迎你经常来坐坐。”
听她直接亲切唤她名字,九雅心里一暖,“荣幸之至,那么日后伯母就不要怪我不识趣,经常来打扰了。”
她端起茶来喝,如果不是烫,估计又得跟那次拓跋玥用心给她倒茶一样,可能会一口饮尽。这些风雅之事,看来真的不适合她。
然而嘴里还是礼貌道:“好茶,留齿清香,醇而不腻,平素我不懂品茶,但也知这是茶中上品。”
大夫人也喝了一口,淡淡道:“这是我的茶园里亲自出的茶,品种极稀,产量也不高,一年也就能得个三四斤,不懂品茶的话,只能闻其味,难以知其中滋味。”
九雅汗颜,“是我这俗人浪费了好东西。”
“入人口,岂是浪费?知道是好茶就不错了。”大夫人淡然一笑,忽然转了话题,“听说候爷让你管府里账目,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九雅一怔,大夫人忽提此事,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大夫人不待她回答,就自顾说道:“以前你大伯还在世的时候,老候爷名下的产业就划在了公中,你大伯所得赏赐,也是在公中的,所以一直都相安无事。不过,后来老候爷去世,你大伯也英年早逝之后,老祖宗为了让你公公承爵,也为了安抚我们孤儿寡母,便把老候爷名下和你大伯所得赏赐一律划到了宏博名下,保证了宏博将来的衣食无忧。”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微垂眼帘又道:“不过这样一来,三房的意见最大,二房承了爵,三房既没爵,又没钱,自是找老祖宗闹。最后老祖宗没办法,才私下和他们商量着,等到她过世的时候,一定会分他们一份丰厚的家产。”
九雅挑了下眉,忍不住插言道:“既然财产都已经划给了宏博,女乃女乃又哪来丰厚的家产分给他们?”
大夫人看了她一眼,“现在三房不是过得很自在么?而这个家产,老祖宗想必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九雅动容,“伯母是说我家相公的娘所留下的那些已落入女乃女乃手中?”
“现在我也不敢肯定了,当初老祖宗是这么和他们私下商定的。但是若是你现在要查,完全可以依据你公公这些年所得的赏赐和老祖宗当年的那些陪嫁来判断他们原有的产业。想必你现在也已知道,这府里头的开销极大,以他们那点产业根本就支撑不了,而这些多出来的,定然就是兰郡主留下来的,甚至更多。到现在为止,连我都不知道其中具体数目,而就算誉儿去问他外祖,隔了这么多年,估计他也记不得太多。虽然之前息王因为震怒而收回了一些,但那都只是小小的一部分,真正的大头,已全部落入候府里的人手里。”
九雅模着龟毛,凝神静听,过了一会,才道:“谢谢大伯母给我提点,既然我现在知道了候府里本身的家底,那我接下来心里就更有谱了。这事虽然急不得,但是我估计越拖下去,这些东西越难找回,那么相公这些年受的苦也白受,还让那些人白白夺了他的全部所有,真是心有不甘。”
大夫人忽然凄然一笑,“心有不甘又如何?我的丈夫死了,我的大儿子也死了,如果不是为了宏博,我恨不能就此了了残生,这些人的心,都不知用了什么毒物做的,真正令人寒心。”
九雅默然,或许,她丈夫的死也是另有情由,而她大儿子的死,若真是因为蚕豆病的话,却完全可以判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个人,完全经不得推敲,在心口边,已经呼之欲出。不知道老夫人在其中又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大夫人叹道:“我也是看你是跟我一样的性情中人,又一直处于弱势,誉儿又苦了这么多年,才将一些事情告诉你,希望你能好自为之,也待誉儿好一些。”
九雅端着茶盏,沉重道:“伯母请放心,傅誉是我相公,既然已经嫁给了他,便会一心一意对他。如今他身上还有病,好多人都说他活不得两年,女乃女乃一直就催着给他留后,可是,我不想他死,他若是死了,给他留了后又怎样?一个没有父亲庇护呵护的孩子,真的会过得幸福吗?”
她摇着头,像在给自己打气一般,“我不会让他死,也不会像女乃女乃说的急于给他留后,我一定要让他健康的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直到我们一起老去。”
大夫人眼角似有水光闪过,她急急低了头,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小厮大呼着跑进院子来,“红棉,小木,快点给少爷烧热水,快点……”
大夫人听他声音急促,惊得立即站了起来,跑出亭榭问道:“阿文,少爷怎么啦?”
那小厮还没来得急说,就见到傅宏博一身湿透的走了进来,同时臂弯里还打横抱着同样**的一个女子。
宏博面色有些发白,声音却极为清越,“我在塘边练剑,不小心伤了人,把她打落水里了。”
见他没事,大夫人便是放了心,走过去道:“这是谁家的女孩子?”
宏博边走边道:“听那个丫环说是三嫂的妹妹,现在已经去叫三嫂了……”
九雅在这边听得真切,赶紧放了龟毛从碧纱中走了出来,宏博看到她一愣,“三嫂原来在这里。”
九雅忙叫他把一身湿透的金芸放在一张软榻上,大夫人倒是心智快,立即就取了一套干衣裙来,把宏博赶出去,先给已经昏迷的金芸擦干身子换了衣,才用被子把她捂紧。九雅给她拿了一下脉,再看了看她还在流血的肩头,松了口气道:“没事,一点皮外伤,幸好从水里救起来得及时,是惊吓过度才晕了过去,等会喝两碗热汤就没事了。”
大夫人也有些不过意,“没料到宏博会如此鲁莽,差点就伤了人,还好没出事,不然不知道该怎么向你交待。”
九雅欣然一笑,先给金芸把伤口清洗,大夫人再拿来金创药,包扎了一下,金芸脸上终于没显得那么苍白了。
这时候春菊才跑了来,见到九雅果然在这里,才舒了口长气,又有些后怕的把事情发生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她本陪着金芸熟悉院子,但是金芸说闷,她就带着她往西边的园子里走,而且是尽量避开人。当走到一个荷花塘边的时候,金芸便说在那里呆一会。两人站了还没多久,就见到傅宏博提剑走了过去,两人怕见外男,就躲到了树后,哪里知道傅宏博拔剑后就一剑刺了过去,金芸惊吓过度,便掉进了荷塘里。
此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袍的傅宏博一脸歉意地走了进来,“三嫂,对不起,我以为树后有人偷窥不安好心,才一下动快了手,不过好在把她捞起来得快,没出什么大事。”
九雅笑道:“不怪你,是我妹妹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打扰到你。等下她醒了我就带她回去。”
傅宏博红了脸,有些与他外形不相称的羞涩,“不知她会不会怪我?”
“九妹并不是不讲理之人,四弟就放心吧。”九雅安慰道。
大夫人也笑道:“看你三嫂的为人,就知道她妹妹不是刁钻之人。”
几人说着又等了一会,金芸果然就醒了,见到这么些人围在她身前,当即就娇憨地叫着九雅,“八姐,我给你添麻烦了么?”
九雅抹着她的湿发,叫人端来热汤给她喝,轻笑,“没有,只是把四弟吓得不轻,先赶紧给他道歉吧。”
金芸灵秀的目光一转,就看到了之前在塘边看到的那个练剑公子,把汤转放下,脸色不由自主一红,却是纯真道:“打扰了公子练剑,真是对不起。”
傅宏博连连摇着手,“姑娘太客气了,是我太不小心,把你当了坏人,一时失了手,还请姑娘见谅。”
金芸坐起来还要跟他客气,九雅打断了她,“好啦好啦,照你们两人这么客气下去,天都要黑了。如果没事了,就跟姐姐回去吧。”
金芸这才下了软榻,九雅告了辞,就带她出院门。而待她无意见回头时,却见傅宏博还呆呆在站地门口望着她们。
九雅心里一动,金芸已拉着她的手吐了吐舌头,“八姐,那人的功夫好高,他舞剑的时候,不管是树上还是树下的叶子,都跟着他的剑舞了起来,漫天飞舞,好看得紧。如果不是我看得忘形露出身形,他也不会突然出剑伤我,都怨我。”
九雅眨眨眼,打趣道:“如果日后每天都让你看他舞剑呢?”
金芸先还没反应过来,待到春菊扑哧一笑,她才知道了九雅的意思,就不依地噘了小嘴道:“八姐,你就取笑我。”
九雅揉揉她的湿发,笑得更是促狭,“谁取笑你了?你刚才是昏迷了不知道,你可是四弟一路抱着回去的,都说男女授受不亲,你都那个样子被他抱了,难道他还不会对你负责?只要他一负责,以后你们岂不是就可以日日相对了?”
金芸被她笑得面红耳赤,啐了她一口,转身就当先跑开了。
几个人回了淳华院,傅誉已经回来了,之前已经听春梅说金芸落水的事,见她没事,他也是放了心。三个人坐在一起吃过饭后,就各自回了房。傅誉进门就把九雅搂进怀里道:“娘子,近段时间我可能要出一趟门,真舍不得你……”
九雅靠在他怀里,仰头问道:“为什么要出门?有什么紧要的事?”
傅誉微拧着眉,“今天和拓跋野谈成了一桩大生意,本来是想让给二哥去做的,但是二哥一个人又做不了那么大的主,这次可能我得和他们一起出门。”
“什么生意非要去做?”九雅转过身来环住他的脖子,“不可以不去么?那个拓跋野不是个好东西,你二哥也同样是个危险人物,我怕你有危险。”
傅誉点了她鼻子一下,“放心吧,我对他们有防范,他们两人都休想对我怎么样。不过我就是担心你……”
九雅撒着娇,“既然担心我,那你带我一起去。”
傅誉断然拒绝,“不行,我们都是男人出门,你跟去像什么话?”
九雅撇着嘴,咕嘟道:“大男子主义。”
傅誉黑了脸,“什么叫大男子主义?让一个女人在外抛头露面就好了吗?像你这么样的绝色娘子,我恨不得天天捆在胸前才好,怎么还敢把你往外边放?我不是自讨苦吃么?”
九雅捶了他胸口一下,生气道:“我最听不得这种话,我是个人,又不是木偶,哪能让你怎样就怎样?你若老只想着把我关在这个笼子里,也不怕我厌倦?”
她说着推开他背转身去,傅誉脸色一变,一把又将她捞回来,脸色又如凶神恶煞一般,“你刚才说什么?笼子?厌倦?你认为我这里是笼子,你厌倦与我在一起?”
他不知不觉手下就用了力,捏得九雅生痛,她甩着他的手,怒道:“你简直不可理喻,放开我!”
傅誉一时间又来了拗劲,更是将她捏得死紧,低吼道:“你让我放开我就放开?我偏不放!”
他说着又死死把她往怀里拉,九雅大怒,脚下连踩,挥舞着指甲就往他脸上抓。傅誉避让着,同时将她的两只小手一起抓住反绞到她背后,让她无法动弹,最后才压低脸面恶狠狠道:“你再给我说放开试试?你既然嫁给了我,就是我的人,你的心里,你的眼里,你的嘴里,都只能装我一个!若是敢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把我惹毛了,我都一起给杀了,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他说得极为蛮横,又不讲道理,九雅动弹不得,只觉心里无限委屈,她一心一意为他,他却只把她当了私有物,简直是霸道凶狠得让人难以接受。如果喜欢她,不是应该要争取两情相悦么?就这么一味的禁锢压制,难道把她当了一个没有思想的所有物?
她的眼泪情不自禁就涌了出来,这种**她受不了,就算有朝一日帮他把毒解了,照他这种霸道,可能要让她窒息到不能呼吸,她也无法与他继续生活下去。而像他这种性情的人,又叫她如何喜欢得起来?更何谈爱?
见她不再闹,在怀里又无比安静,傅誉心下才稍平静,然而当感受到衣襟上的湿衣的时候,方知道她在哭,这时才慌了神。把她推开一看,果然见她眼睫上挂满泪痕,有些语无轮次道:“你别老说一些让我伤心的话,我自然也不会发横。好了好了,算我不对,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下次我一定改。”
他给她擦着泪,九雅很想转身而去不理他,但是想到这个机会难得,便吸着鼻子道:“改?你怎么改?动不动就要杀人,动不动就要我这样那样,我也是有思想的人,怎么能只想把我关着不见外面的太阳?你这不是不讲道理么?”
傅誉心里纠结得要死,看着她婆娑的泪眼,又实在不忍她伤心,只好退一步道:“也没说不准你到外面去晒太阳,若是到哪里去都让我陪着,不接触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我自然也会应许。”
九雅实在不知怎么跟他说下去,什么叫不接触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他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肯定是包括任何人。她气恼得转身就往门外走去,非得去透透气才好,不然她马上要窒息了。
然而还没待她走一步,门外就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只听赵管事在门外小声带着哭腔道:“少女乃女乃,少女乃女乃,快点去救救我家赵大……”
九雅顿时惊得跳了起来,急忙将门拉开,果然见到赵管事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哭倒在门口,见她开门,立即爬起来道:“少女乃女乃快去救我家赵大,他中了毒针……”
“什么?赵大也中了毒针?那还站着干什么?救人如救火,赶快走。”九雅一脸着急地催着赵管事走,傅誉眉目一动,紧跟其后。
赵管事不敢惊动任何人,跌跌撞撞带着他们两人往后面的一处平房里赶。待到进得屋,就见赵大躺在榻上,他的媳妇已是吓得晕过去,陈妈妈抱着一个三四岁的男孩子也是身子直发抖。
九雅奔到榻前,陈妈妈惊魂未定地指着赵大的右胸口,“针就射在这里,少女乃女乃快救救他……”
九雅果然看到了一根蓝汪汪的针,当即拿出瓷瓶倒了一粒药丸塞进赵大的嘴里,傅誉在旁边把他的下颌一捏,药丸就下了喉。随后九雅又拿出帕子把那毒针取出,再让赵管事拿来小刀,在火上烤了烤,消过毒后,在赵大伤口划了一个十字口,再拼命挤那伤口,尽量把那里的毒血放出来。
一会儿时间,就放了大半碗黑血,同时赵大的脸色已见好转。
她终于松了口气道:“幸好救得急时,已经月兑险了。”
傅誉眼光闪了闪,问赵管事,“赵大今天做了什么?居然也被人施了毒针?”
“我们哪里知道?”赵管事和陈妈妈立即跪了下来,“谢谢少女乃女乃救命之恩,若是我们赵大也出事了的话,还叫我们两个老的有什么活头?”
他们老泪纵横,毕竟才丧一子,眼下差点又失去大儿子,又如何不让他们吓得掉了半条魂?
九雅忙把他们扶起来,叹口气道:“日间那荷包陈妈妈想必也确认了吧?”
陈妈妈泪流满面道:“奴婢自然知道的,那是小绿的,我下午问了她,她只说那东西曾在二女乃女乃屋里见过……我们这才知道是谁让赵三干了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