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上,荣昌王和月婵郡主仍由张大人作陪,在一片曼妙歌舞中饮酒。傅誉姗姗来迟,坐下,抬目一扫,却未见安子程,便侧目笑问张大人,“既然是给荣昌王饯行,怎的不见我们的安大人?”
张大人正望着中间的几个舞姬笑眯了眼,听他一问,侧目道:“安大人么?听说来了个故旧,昨晚就没回驿馆,难道三少找他有事?”
傅誉打了个哈哈,“没事,没事。”
此时月婵手端一杯风摆杨柳般走来,为傅誉满上一杯酒,然后将杯中酒一举,笑盈盈道:“誉哥哥,这里事了之后,可一定要到我们顺昌去玩几天,来,小妹临行前敬你一杯,祝我们……他日能有那结缡之喜……”
她头一仰,便将酒全数饮了下去,自那夜后,她便将面纱给除了,一杯酒下去,已是面色嫣红,犹如二月桃花开。
张大人暗自好笑,结缡之喜?等下辈子吧。
傅誉举杯待饮,忽然想到什么,“啊,我娘子说我现在还不能饮酒,不好意思,郡主,这杯酒我现在就不喝了。”
月婵脸色一绿,轻轻噘起两片红唇,“誉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
她生气地回了座。
黄大人在旁边看得直皱眉,这位郡主也太大胆作风了。
傅长亭慢悠悠饮着酒,嘴角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此时此刻,那两个日前被荣昌王看中的舞姬款摆着水蛇一样的腰肢为荣昌王倒酒,一个以胸按着荣昌王的肩。这几日,荣昌王已经和这两女颠龙倒凤了无数次,他对她们已是再熟悉不过,两女的功夫不错。
作为皇室贵族,尽管地处边地,但是这等艳色风流,没有哪一个贵族会少得了。
他闭着眼享受着两女的服侍,忽然,其中一女袖底寒光一闪,冷厉之气直朝荣昌王胸口刺去。荣昌王虽然闭着眼,却好像看见了一般,抬手一捏,就将那舞姬的手控制住。然后一扭,舞姬手里的匕首就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这件事只发生在一瞬间,荣昌王身后的两名侍卫拔刀就朝那个舞姬砍去。舞姬只觉项上一轻,整个头颅已被一刀砍下,颈子里冲起老高的血柱,顿时将整个酒席喷得如修罗场
“大胆!竟敢行刺本王!张大人,可是你指使?”
荣昌王起身连退后数步,然而身上仍溅满血,他怒指张士诚,张大人已为这突生的变故惊呆住!他绝没有指使这两个舞姬杀荣昌王,究竟是谁在帮他找事?
黄大人蓦然站起来,沉声道:“这等事绝对与我们无关,还请荣昌王息怒。”
“与你们无关,难道与皇上有关?分明是这厮怨恨本王抢了他的舞姬,怀恨在心,便使她们杀了本王,还真好啊。”荣昌王冷笑一声,一脚将面前桌子踢翻,“老子还没把人带回去就出了这事,看来这里已经有人等不及要杀我了。来人,给我把这位谋害本王之人拖出去问罪!”
张大人大呼冤枉,顺昌王的侍卫已经又一刀将另一个舞姬给霹死,回头就来拿张大人。张大人吓得往衙役后面缩,大叫道:“拦住他们!给本官拦住他们!”
于是二十多个衙役拔刀冲上来,荣昌王十多个侍卫一涌而上,两方人马很快杀成一片。
黄大人再大声喝止,也无人听他一句,此等战乱,刀剑无眼,他只得在人的护送下往外避去。傅誉极长眼,似乎惊惧到不行地跟在黄大人身后,抓紧黄大人,大叫道:“哎呀,杀人啦!张大人要杀荣昌王,荣昌王要杀张大人,快来人呀,杀人啦!”
他嘴上叫着,趁着人来奔往,暗地里往扶住黄大人的两个兵士腿弯踢了一脚,两个兵士惨呼着跪倒,傅誉已经拉着黄大人钻进人群中,黄大人被他扯得脚不沾地,一边叫着放开他,一边还要顾着脚下不被摔人踩到。傅誉却是把他抓得死,一路上见人就叫,不少人往厅堂去救张大人。
正在喝酒的傅长亭突见此变,眼神一凝,边退边思索,张大人没得命令,绝不敢擅自命人杀荣昌王。而且还是两个分明没有任何武功根底的舞姬,以荣昌王那样的人,只一根手指就可以把她们制伏,那么,这场刺杀……他脸色陡然一变,难道是荣昌王挑起事端的由头?
他转目朝月婵坐的地方看去,这一看,更是让他震惊,哪里还有月婵的影子,不知她什么时候已经被人送走。眼看厅堂大乱,两方人马打得热火朝天,然而衙役哪里是荣昌王手下对手?眼看衙役就要落败,张大人被逼在角落里,下一瞬,肯定就是一个要被抓的相。
他冷笑一声,这种蠢货死有余辜!他毅然转身飞奔,只可惜,此时北边城门传来震天响的爆炸声,他更知眼下事情有变,有人在他还未动之前就已先动手,如果是傅誉搞的鬼,希望事情还能补救。
此时此刻,牢头里已经飞奔进不少人,他们迅速将牢门打开,十几个大夫被他们带着飞奔向棚户区,等到那仍被隔离的老老少少面前,他们激昂陈词,将张大人暗使人在他们救人的药里下毒药的大声喊了出来。
“我们受皇上指派,一定要将大家的病治好,将疫情控制住,不让各位失去一位亲人,可是,那个狗官为了多向朝廷要抚恤金,中饱私囊,居然在你们亲人的药里下毒药!是他毒死了你们的亲人,为了阻止我们将他的凶残说出来,他将我们关押,无法说出我们心中的愤怒。乡亲们,那狗官不是人,我们一定要杀了他,为我们亲人报仇!”
听说自己的亲人病死是人为,就为占有那些朝廷发下来的抚恤金,几千个差不多快要病愈的老百姓们群情愤动,大叫道:“杀死那狗官,为我们的爹娘报仇!杀死那狗官,为我们的儿女报仇!”
四周的官兵朝他们逼压过去,动作粗鲁,此时已经被人点燃怒火的人顿时群起围攻,拿的拿棒,抽的抽篙,转眼就将那些官兵给扑倒,血溅五尺。
“看哪,张大人又带着人来镇压我们了,大家快过去,跟他拼了——”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人群立即朝前涌去。
张大人被衙役引着朝棚户区退来,以避开荣昌王的追杀,未料一过来就遇暴民,官民撕杀,两方各有伤亡,当张大人伺机再行逃跑的时候,终于被机灵的小孩子看见,在众多的棍棒夹击之下,捂头惨叫着的张大人终于倒地不起,人们仍不解气的继续……
同一时间,北城门口,不知从哪里涌来的平民将停在空地上的药粮马车扒拉出来,他们个个身手利落,将马车上淋了火油,飞快地推到城门口一字排开,点上火,回头就跑。那些追兵和守城兵还没反应过来,点了火的马车就已经开始爆炸,爆炸的马车一辆接一辆,守城官兵炸死一大片,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让整个大地都跟着在颤抖。
这个时候,南城门已经被人惊惶地打开,城外忽然就冲进无数黑衣骑士,他们有条不紊地朝城中移动,却与在城中正在焚烧东林府衙的暴民相遇,暴民以为他们又来镇压,纷纷愤起抗争,天地间,冷气肃杀,人声凄厉,马声长嘶,宛如一个人间地狱。
黄大人被傅誉护送到城楼最高处,眼前一片杀戮,让他热泪滚滚,五百羽林军齐齐被他挥动,杀向那手起刀落的黑衣骑士,然而黑衣骑士越来越多,全城搜寻,不敌的羽林军后撤城楼下,黑衣骑士像找到了目标一般,怒喝着践踏着百姓的尸首奔冲过来,城楼滚木放下,砸伤一大片。后退中的黑衣骑士被怒眉张目带着铁甲铮铮一千骑队犹如从天而降神兵的荣昌王堵住,予以黑衣骑士夹击、冲散、射杀!长风凌厉,地面尘土翻飞,大地苍穹笼罩在一片肃杀森寒之气中……
血流成河,尸体堆叠……
长街一隅,傅长亭盯着一拨拨的人马失利,不由暗牙紧咬,如果此次不能完成任务,如何向皇上交待?皇上派给他五千人马,如果连关门打狗都失败,自己岂非变成了无用之人?
他目光阴冷,一挥手,两个黑衣人上前,“主子。”
“傅誉现在哪里?”
“好像发现是在城楼,和黄大人在一起。”
傅长亭冷笑,“他倒是狡猾,挑动荣昌王,挑动老百姓,自已却坐收渔利,他的女人呢?”
“我们布置在卢府的人烧杀了那一家,最后却看到寒子鸦护着那女人从被炸开的北城门跑了,现在已经派了两百骑去追,两人对两百人,他们死定了!”
傅长亭一个耳光就甩了过去,“放屁!谁要他们死?那女的给留下,若是这次让傅誉逃了,老子还可以用她来诱捕,你们若是杀了她,老子就把你们都一起砍了!”
那两个人吓得一声不敢出。
“还不快去传令?要抓活的!”
两个黑衣人领命骑马飞奔而去,傅长亭手一伸,一个黑衣人将一个银色面具放在他手里,他接过来森寒一笑,傅誉,二哥今次亲自过来,你可受得住?
暗道黑而绵长,尽管拓跋玥夜能视物跑得快,然而九雅体力毕竟极不上他和青衣魅影,眼看暗道后面已经响起了急促追来的脚步声,拓跋玥不管三七二十一,身子一蹲,不能视物的九雅一下子就撞在了他的后背上。拓跋玥低笑一声,两手将她两腿一勾,她就上了他的背。
九雅低呼出声,却未挣扎,知道自己的脚步已经拖了后腿,只得闭眼趴在他背上,心头却有无数个念头闪过。
想不到分开快一年时间之后,与这位齐王,居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见。而这一次,似乎又是他出手救了她。
之前,傅誉因为不太放心荣昌王,便暗地里又制订了另一个月兑身计划。由寒子鸦掩护着在某个角落换了她的衣裳的秀彩先冲出被炸开的北城门,引开敌人的视线,等别人发现是假的时候,再回头就迟了,他们两人同时就可与等在城外十里地的同门会合。
而她则在屋内将里面的人制住,当时就推想过,如果荣昌王没问题,那么卢子桥便是卢子桥,她便不会真正出手伤他。
如果荣昌王不可信,那么卢子桥便不是卢子桥,就由龟毛一口咬死。她再换装,青衣魅影在她一声令后,假装焦急,便可冲进来带着已换装的她再次冲击北城门。
如此两拔,混淆视听,月兑身的机会便要大得多。
只可惜,他们的计划高不过变化,外面的敌人狡猾异常,用了毒烟,杀了卢家上下,杀局极为厉害,不知道最后怎么会演变成了齐王只身来救的场面?齐王又是如何混进卢府,还知道人家地下密道的呢?
急奔之中,只听龟毛一声呜呜地叫,拓跋玥已经停下了步子,他拾阶上了两级,手一顶,天光便泻了进来。随后是清爽的凉风,淙淙地流水声。他轻笑一声,“到了,快上来。”
他率先腾身而起,龟毛也不落后,一个助跑,就腾空蹿了上来,青衣魅影相继出来,拓跋玥把九雅放下来,指着那洞口笑道:“看你们两人功力不弱,快将这洞口封死了!”
青衣魅影也不说多的话,两人同时扳住洞口的一块青石板,使力往上一翻,几百斤的石板被他们翻过来,两人再合力往一层十来寸厚的草土上狠狠一砸,洞口没了支撑力,哗啦一声,立时塌了一大片,他们再用青石板抵住,狠狠踩了两脚,青衣呸声道:“看他们再追上来。”
魅影四下一望,皱眉道:“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此处正在一条十来丈宽的小河边,四野空旷,碧草青青,人来高的芦苇随风压成一片,传来阵阵沙沙声。
拓跋玥看了他们一眼,嘴角微翘,“我们已经出城,距北城门口大约五里来地,我想,如果追踪之人知道我们是下了地道,肯定不止地道中有人追,同时地面也已经派出了追杀之人。如果你们不想被他们追上,那就依我的行进路线来办。”
他说着就走进芦苇丛,过得一会,就见他划了一只小船出来,月白长袍在透明的风里,卷起淡淡的迷离香。
青衣魅影同时望向九雅,意思是她的这个朋友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九雅微微一笑,“我们只要能躲过城北五里外那些人的驻扎营地,十里外就是我们的人了不是?只管上去。”
她也不做作,转身就跳上了拓跋玥划过来的小船上,龟毛呜一声紧随其后,青衣魅影一声不出跟上。
拓跋玥两桨摇得悠哉游哉,九雅坐在船头望着他,青山绿水间,只觉这人再狼狈,也是一幅名家笔下的水墨画。
明知道她在打量他,拓跋玥却若不知,目光悠长地望着前面,嘴角挂着笑意,任她看着够。
终于,九雅实在为他的淡定自若佩服到五体投地,如果是自己被人这般长时间盯着,总有两分不自在不是?
她手下模着龟毛,服了输的先开了口,“不知道你为什么在那里?不仅知道人家的秘道,还把主人家的儿子换了,主人都还没察觉。”
这两个问题,也正是青衣魅影不解的地方,他们也齐齐望着他。拓跋玥回过头来,笑眼一弯,“这还不简单,自从那日在罗樟郡见了九雅,我便跟了过来,然后我想悄然接近你,却是不得其所,于是在四周徘徊,居然很不幸地在一个夜晚把那些人设在卢府的计划听了个全。至于那个地道么?那个卢大员外没搬来之前就存在,当年我朝圣祖从离唐分离出来山穷水尽的时候,就是寄居在卢邑那一带,后来为了争得更多地盘求生存,攻打前朝的时候,便是通过巧匠挖了近半年时间的地道,才如突降天兵一般深夜袭击了前朝守兵,内外夹击,一夜之间,就将前朝新宜郡固若金汤的守城攻陷。”
九雅不由咋舌,“这应该都是好几代前的事,你为何又会知道?”
拓跋玥不禁失笑,“这叫做大事者,细致入微。一般只要对我有利的事,我管它有多久远,总要把它挖出来,好生利用一番。”
九雅实在佩服像他这种心智的,转而问道:“你说你在罗樟郡见过我,我怎么不知道?”
拓跋玥盯着她,“真的不知道?那个一再扶你的人……”
九雅忽然记了起来,“啊,就是那个穿蓝色袍子的人,原来是你?你当时为什么不叫我?”
“当时罗樟郡正四处捉拿我,如果我叫了你,我估计他们会连你一起抓,你信不信?”拓跋玥半开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