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一时对坐无言。
过了片刻,仲清才好似下定决心,握住她丈夫的手道:“实在不行,趁着母亲还在,我们不如去求了母亲,让她拿个主意。”毕竟锦溪余家就在苏州,离南京近的很,同容家或许会有些往来。
可惜谭汝临并不赞同,回握住仲清的手,摇一摇头道:“万不能惊扰岳母,你想,我在上海这许多年,已是名声在外。若叫岳母知道,我身居高位还受制于人,岂不是瞧我不起?这也就罢了,设若再惊动祖父和岳父,难道当真要他们出面替我争这个面子吗?那我谭某人此生未免太羞愧了。”
仲清默然,谭汝临好大喜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她作为他的妻子,自然了解非凡。只是不告诉母亲,凭他们一己之力,恐怕容家连大门都不会开一下的。如今,他们能应付的也只有向少林了。
再次想了个主意,仲清不觉低声道:“那么,咱们就暂且别见向老爷子了,推月兑总可以推月兑两日的。那容家百年士族,不是没有度量的人家,想必是要杜九栽个跟头,受受教训罢了,或者过两日她们就把人给送回来了呢。”
“夫人可真是妇人之仁啊。”
谭汝临一时失笑,想她到底是内眷,不常在官场走动,故而不知容家的厉害,容家虽说是百年士族,可经历了数年的战争,老一辈的韬光养晦儒雅温润早已被岁月抛弃干净,余下的都是铁血儿郎,尤其是容家的现任家主容国钧。最喜虎口里拔牙的勾当,端的是胆识过人。雷厉风行,比起李家的老爷子李承续当年还要胜势。有这么一个老子在。底下的儿孙岂能甘心任人欺负?
何况,杜九得罪的不是旁人,而是实实在在的容家嫡孙。容五骄纵是官场皆知的,可那容六,据闻自小有奇才,很得祖父母宠爱,一直都带在身边贴身教养,脾气秉性最随容国钧。他既然带了容五出来,容五叫人打一顿。他怎会坐视不理?往小了说,杜九只是打了容五,要往大了说,杜九打的可是容家一门的脸子。他就算不为容五,为了容家,也不能轻易放过杜九。
两下里为难,谭汝临烦躁到极处,只好背着手在屋里团团转。
仲清这会子任是心思通窍,也无计可施了。
恰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仲清不耐的喝问道:“是谁?”
宛春笑意盈盈,扶着门回她:“二姐姐,是我。”
仲清皱皱眉,不晓得她这会子来做什么。起身就要开门。谭汝临不吭声的摆摆手,仲清知他不愿意让宛春看出端倪,便稍一点头。去开了门笑道:“原来是四妹,怎么。找我有什么事吗?”。
宛春偏着头,分明看见谭汝临站在仲清身后。就也招呼了一声道:“姐夫也在吗?竟是打扰了你们。”
谭汝临顶受不住她这般客气,忙笑的一摆手:“四妹妹见外,我和你姐姐又不是外人,如何说打扰呢。”
宛春笑的抿嘴,这才说出来的目的:“我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应了金丽的约,所以来同姐姐说一声,方便派些人送我出去吗?”。
她和金丽自幼交好,二人常爱在一起玩耍,仲清倒是没有起疑。只是听着宛春说派一些人的话,还当她叫那次绑架一事唬住,心内不由惭愧,忙笑道:“怎么不方便,府里多得是人。你要出去,我让他们跟着就是了。”说时,眼睛在腕表上一瞄,“才两点多钟,你刚出院,不在家里多休息一会子吗?”。
宛春笑道:“休息了那么多日,还怕休息不够吗?我是想着明日就要同母亲回旧京了,此刻不在上海多看看,下次再来又不知是何年何月。”
仲清想想也是,且来时医生也说休养的差不多了,只要不多行步,就无大碍,于是便叮嘱她几句道:“去就去吧,来回有车却也方便。你们两个见了面,只在哪里安静坐着就好,仔细你的脚,不好多走路的。”
宛春点一点头,见仲清开口放行,就向他们夫妻告了辞。仲清便喊了侯升过来,让带着几个人陪同宛春和秀儿出去。
说是金丽约她,实则是她约了金丽。
梅若兰登上门求助的样子恍惚还在眼前,杜九的性子,从前她不了解,那两日被他拘禁,倒也知他是年少气盛,同容家的两位,只怕要惹出不小麻烦。
眼见车已经开上马路,宛春敲一敲前座的侯升肩膀道:“我和表小姐约在了大乐园,不必往总长署去,直接去大乐园吧。”
侯升跟在仲清手下已有多时,视宛春如同半主,兼之宛春待人一向客气,听见吩咐,忙就告诉司机转道去大乐园,后面随行的车子见状忙也调头跟上来。
秀儿难得有空陪宛春出来娱乐,一时忘了宛春的脚伤,坐在车子里悄声笑道:“这里可真有意思,四小姐,你快看看那个人,头发黄黄的,长得奇怪极了。”
“那有什么奇怪的,不过是西洋来的人。”
宛春不禁一乐,她前生在上海已经见了许多洋人,已是见怪不怪。倒不知秀儿之前跟在李宛春身边,一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曾见过这些,便一吐舌头,抱着宛春胳膊又道:“四小姐真厉害,见一眼便知是西洋来的人。你说,这天下既是有西洋,那有南洋北洋东洋吗?”。
“怎么没有?”
宛春笑她天真,一点秀儿的鼻子就道:“大哥留学的地方,可不就叫东洋?我们住的地方,从前就叫北洋,只是后来政府嫌不好听,才叫了旧京。至于南洋么,江苏以南的沿海诸地,皆是南洋。”
秀儿似是明白。哦了一声,又傻傻笑起来。
宛春让她笑的好奇。就问道:“傻子,你笑什么呢?”
秀儿道:“我笑咱们住在北洋。夫人岂不就是南洋人?那说起来,四小姐是北洋人,还是南洋人呢?”
扑哧。
饶是宛春淡漠自持,此刻也禁不住笑出声来,点点秀儿的眉头,却又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侯升亦是在前排忍着笑听她主仆说话取乐,心中只暗叹这个旧京来的四小姐果如传说所言,心性良善至极,倒不似她姐姐泼辣。
不多时到了大乐园。车子慢慢停下来,侯升先一步开了车门出去,又给宛春她们开了车门,看着那大乐园门口人烟稀落,竟难得如此冷清,忙对宛春道:“看这样子或者是不到开场的时候,四小姐要不等等,容小的去给您问一声,可有好的座位。”
宛春摆摆手道:“不必。我来时已订好了位子。你回吧,过了傍晚再来接我们。”
她这样说,侯升便信以为真,瞧着她和秀儿进门去。才命后面车上下来的一行人跟进去,又嘱咐着说道:“都打起精神仔细些,那位小姑女乃女乃可是个宝贝。但凡有个意外,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护从忙都点头答应下。背着枪赶紧追上宛春他们。
大乐园里梅若兰已根据宛春的吩咐,安排妥当了一切。一见列兵进来。即刻便有人知会到梅若兰和项啸云那里,梅若兰自然是欢喜不已,项啸云听罢却狐疑道:“那位四小姐靠得住吗?”。他终是在江湖流浪惯了,竟不知一个闺阁千金能做什么大事。
反是梅若兰信誓旦旦:“二爷,旁人我不信,这四小姐我是再信任不过的了,若她都没办法,那九爷可真就危险了。”
“哦?”项二不置可否,挑了挑眉沉吟,半晌才低笑一声,“既如此,我就去看看你们如何唱完这场戏罢。”
横竖都到了求人的地步,他也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梅若兰欠人情,总比老爷子欠人情来的轻微。
梅若兰亦是秀眉飞挑,能亲自将九爷救出来,该是她这辈子最知足的事情了。
轻理几下衣袍,梅若兰重新挂上笑容,缓步走下楼去。
原本大乐园做的就是夜晚的生意,中午只是开个茶餐厅,聊做消遣,免得员工散淡,只知疲懒。今日由于有计划,梅若兰一回来就命人打出了开场的招牌,决意要把晚上的几场戏都抬到晌午来唱。
不明缘由的只道是大乐园想出的新花样,知道缘由的,却又道是大乐园强撑面子,唯恐走漏杜九被缚的消息。
不论哪一种,到底是吸引了一部分好奇的人来。
其中就包括了被梅若兰特特邀请来的容家五爷容绍宋。
这位纨绔的主儿,最受不住的就是吃亏,最禁不住的就是诱惑。他见了帖子,只以为是自己拿住了杜九,让梅若兰知道了厉害,故此折腰赔罪,心里正得意洋洋。
得意归得意,可碍着上回被人小瞧的事儿,这次出来,阵仗不免大了一些。亲兵杂卫,足足带了二三十人。若不是宛春来得早,对面碰见,只怕彼此都要吃一惊。
不过,带的人多,倒也合了宛春和梅若兰的心思。
因梅若兰只唱一场就下了台,那容绍宋急等着她来服软,早遣了人去后台找梅若兰作陪。
去的人没多会儿回来,不见梅若兰,却只说:“人在雅间坐着,已备好了茶,让请五爷过去。”
容绍宋尚在得意之时,没想太多,闻听美人有请,笑呵呵的就往楼上去。
别看大乐园欢愉之地,上不得大台面,可私底下功夫却做得十足。为招徕更多客人,除却一楼大厅,二楼沿回廊一带全设了雅间包厢。只开一人宽的小门,门口各垂了绒布帘子,人走在地毯上,静悄悄的,连丝儿脚步声都听不到,端的是安宁。
容五哼着歌上楼来,未免惊到佳人,一溜儿随从倒都是留在了大厅候着。他只身一个人,单想着待会子怎样才叫梅若兰服服帖帖伺候一场,竟未留意四下环境。
因这里太过冷清,唯见靠左的一个雅间珠帘轻动,似是有人的痕迹,他误以为梅若兰就在那里,嘴角一勾,自然迈步进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