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掀帘子,果然遥见一抹丽影背向而坐,身量苗条,衣饰华贵。
容五轻吹声口哨,暗赞这梅若兰倒是个识时务的,便也不多言,轻手轻脚凑过去,只等给她一个惊吓。
他佯装凶恶的啊呜一声,两手往前一扑,只差要扑到那女子的背上。
仿佛电光火石,一念间那端坐如钟的女子恰恰就转过身来,瞧着有人似要扑向自己,神色不禁一变,惊呼一声,立时就将身子偏开了。
容五扑了个空,趴在那一侧的几子上,亦是惊吓不已。他没料到坐在这里的人竟不是梅若兰,慌乱之下,忙不住的说抱歉。
只不过,就这两句的功夫,外头的人就已被惊动过来了。秀儿才出去一趟叫人来给宛春添茶水,前后估模也就一刻钟,哪里知道会意外闯进一个陌生人来。
而且还是来者不善,瞧把她们的四小姐吓得。
疾走几步冲到宛春身边,秀儿也顾不得许多,抱住了宛春赶紧一叠声的叫唤道:“来人,快来人,都死了么,这么大活人闯进来,你们如何都不知道?”
随同宛春出来的护从,因之前听她的吩咐,叫只在楼梯入口的廊檐下站着,不听叫唤便不许进来,自然没瞧见容五进了宛春的包厢里去。这会子闻听叫唤,一众人忙不迭都端枪跑过来,喝问道:“别动,谁人这么放肆?”
容五若说方才不过是唐突佳人的慌乱,这会子瞧见阵仗,倒是不由得一凛。看了看宛春又看了看跟进来的一拨人。半晌才站直了身子,手指佯装无事的在西装上衣上拂了拂。拿着架子反问道:“你们又是什么人?”
护从中便有人回他:“我们是镇守使署的人,这位是我们的四小姐。你这人无来由擅闯四小姐的包厢做什么?”
镇守使署的四小姐?
容五拂袖的手不觉一缓。他不似容二容六,喜在官场钻营,善于政治上下功夫。虽是一样从云南陆军讲武堂毕业,但他更多地是在欢场上吆五喝六,每日里只研究谁家女公子长得俊俏;对于豪门大户,除了金陵当地,别处几乎甚少知之。不过,再怎么孤陋寡闻,上海的镇守使他还是听过的。倒没听过有什么四小姐。
目光随意的在宛春和秀儿之间来回打量了打量,不得不说,这位四小姐可真是天姿国色呀,比起林家的可如,几乎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的眼神如此放肆,秀儿让他看得不自在,下意识就半直了身子,企图阻挡住他对于宛春的审视,嘴里却又胆大了两分。唤那些护从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这人赶出去。”
“且慢。”
不等容五爆出身份,宛春却略带惊惶的抖声说道:“这人来得太奇怪,只怕有蹊跷。快绑了去见我姐姐他们。”
“你这……”容五起先惊艳于宛春容貌,还想着自己冒昧,不如软声给人家赔些不是便罢了。不想宛春开口竟来了这句,他又气又怒。登时也翻脸道,“你这无知的丫头。可知我是谁,就要绑了我?说出来不怕吓着你,你不过是镇守使家的四小姐,我却是南京容家的五少爷,你们有几个胆子敢绑我?”
宛春闻言轻哼,似是不相信道:“不要装出这么大的名头吓唬人。你也太不知好歹,南京容家是何等门第,家中弟子一贯贤名在外,岂有你这种……你这种不怀好意窥伺女儿家的人?”
“我……我……”
容五让她一语架在高台上下不来。
的确南京容家是高门大户,可……可也没到她说的家中子弟贤名在外的地步哇。今日的事儿是他有错在先不假,可他又没伤着她,谈何不怀好意?
容绍宋只觉得冤枉大了,正待要分辨,那里站着的护从却不听他多言,见宛春说要绑,忙都上来捂嘴的捂嘴,抱胳膊的抱胳膊,真个将容绍宋给架出去了。
梅若兰一早同项二在门帘缝里瞧个仔细,此时见容绍宋要被绑出来,他二人急急忙忙就钻进了隔壁的包厢里去。
梅若兰觉得从来没这么痛快过,眼瞅着那容五被宛春堵个结实,话都没说完就被绑走了,双肩轻颤,捂着嘴只是不住的笑。
项二倒是有点模不着头脑了,明摆着说要放了杜九出来,怎么却把容五绑起来呢?
他望了望还在笑不停的梅若兰,也跟着笑起来道:“这就是你同那位四小姐想出的主意吗?戏是一出好戏,只是你们接下去可要怎么唱呢?”
梅若兰掩住口好不容易止住笑容,微勾着手指,低声示意了项二说道:“这戏才不过刚开始,等到容六爷上门,才是高潮。”
“等容六上门?等他……”
项二说着突然止住了声,这才醒悟宛春和梅若兰打的是什么算盘,一命抵一命,她们要拿容五换杜九!
高招啊,真是好一个高招啊!
饶是项二沉稳,此时也不由连说了两声妙,于缝隙里看着宛春和秀儿都下的楼去,方叹道:“是我见识太浅,想不到闺阁之中竟有四小姐这等不让须眉之巾帼。难为她想出这个法子,也唯有她可以用这个法子。李家四小姐,哈哈,李家四小姐,是个人物,是个人物呀!”他快慰般的自言几句,转而又道,“待你们九爷出来,势必要把四小姐约上,好好谢一谢人家。这等人情,阿九便是欠她一条命都不为过。”
“那是自然。”
梅若兰笑了一笑:“眼下也就是等九爷出来了。”
水眸侧转,楼下的那个女子,恰还剩了翩跹一角在视线里。梅若兰莫明的就想起那首古老的诗: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四小姐……的确是可以倾倒一座城池的女子,何况一众男子乎。
人说汪洋而兴叹,知彼而知己。梅若兰现下却也缓缓释然,她之余她,仿佛沧海明珠,今生终究比不上,能有缘结识就已是荣幸了吧?
无妒,何尝不是一种解月兑。
外头宛春把戏开了个头,自然要接着演下去。她匆匆到大乐园来,再匆匆的离去,仲清那里是万万料不到的,由是侯升也没有提早把汽车开过来。
宛春只做是惊吓的厉害,便要叫人拦了黄包车回枫桥官邸。也是赶巧,黄包车没来,金丽的车却到了门口。
她隔着老远就见这里吵嚷,命人近前看了,才知是有人冲撞了宛春。
那些跟容五出来的人,早被容五打发在大厅里三三两两闲聚,宛春她们为避人耳目,又特意走的另一处通道,故而容五折腾半晌也没折腾一个救兵出来。
反倒是金丽闻说宛春差点被这人误伤,真是又恨又恼,当即拍板道:“简直没有王法,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些,青天白日就做尽下三滥的事。快带了他走,让二姐姐评评理,穿的倒是人模人样,谁知道背地里会有那样的坏心肠呢。”
她言语利索,做事又伶俐,当即指挥人把容五塞进汽车后座里,自己却同宛春秀儿叫了黄包车,跟在后面一同往枫桥官邸去。
那跟在汽车里羁押容五的人,一到官邸就先行一步告知了仲清和谭汝临两人,将宛春如何去的大乐园,容五如何闯的包厢都说了大概。
仲清怨道下午眼皮子直跳,还当是应在了向老爷子的事儿上,没成想是应在宛春身上,当即就和谭汝临走出来,边走边吩咐了说:“既是四小姐无大碍,暂且别惊动太太,等我们去问出个究竟。”
她只以为是上一回绑架的事儿还没完,不过细想绑架的主使人已经被容家拿住了,不知又是谁有胆子敢动北岭李家的人。
现今各地抗日学潮四起,情形多变,她不能不多添一份小心,决不让母亲和妹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再出事了。
夫妻两个三步并作两步出门来,容五已经让人给从车子上揪出来,正一脸不耐的站在那里。
仲清在上海官场吃得开,却不大同外官往来,并不认得这人是谁。
谭汝临毕竟在上海执政镇守使多年,当初也跟着集团军四下打仗,才见面嘴里头猛然就倒吸了口气,只差没念声佛爷。
千不该,万不该,怎能把这个小祖宗给绑了来?
“这……这……快松绑,快……”
饶是纵横沙场,也比不过此时的惊吓。那头还等着去求容六,眨眼自己人就把容五给捆了,这都叫什么事啊?
他急的一通瞎指挥,仲清看的奇怪,不觉拉住他的胳膊道:“松什么绑,等四妹妹来再松也不迟。你不叫这混账东西吃点苦头,只怕问不出他的实话来。”
谭汝临急的没法解释,拉住仲清就耳语两句。
仲清这才恍然大悟,瞪眼看了看被绑的结实的容绍宋,柳眉不住轻锁着。谭汝临又要叫人去松绑,仲清眉间一动,却计上心来,赶紧再次拉住他,低叱了一句:“慌什么!他又不是平白被咱们绑的,谁叫他冲撞了四妹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