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清闻声站住脚步,同谭汝霖诧异回头看去,但见栏杆外头站了一个西装笔挺的青年男子,左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眉眼俊秀,风采夺人,只是唇角太薄了些,使得人的面庞也比别个男子阴柔许多。
她是不大认识这个人的,印象里唯眼熟尔,谭汝霖倒是识得来人,不觉开口惊道:“陆次长?所来何事?”
陆次长?哪个陆次长?莫不是陆家老太太的大儿子陆建豪,时任财政部的陆次长?
仲清心下纳罕,不知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找上门来。
来人果真谁陆建豪,也是他心机谋算得深,自那日看望过老太太之后,回去就到仓库里翻找谢雅娴出嫁时带来的那个锦匣了。他记得岳母曾郑重地嘱托过谢雅娴,要她务必要妥当收好了锦匣,他那时还当是岳母为谢雅娴积攒下的嫁妆钱,倒没想过会是另外的东西。
<若是那里头藏着谢雅娴的生身证物,岂不美哉!
叵耐他家的仓库堆积了太多杂物,翻检到最后也没找出个所以然了,他心里正怕是母亲给弄丢了,不提防看家的婆子走过来,见他在杂物堆里挑三拣四的,才说起他妹妹陆建裙回家一趟也在仓库翻找了些东西带走了。
他震惊之后便是盛怒,陆建裙眼皮子底向来只往钱看,若是她从杂物堆翻出东西带走了,那必是很贵重的东西才入她的眼,锦匣保不齐就让她给拿走了。
果然的。这出门一打听,陆建裙还真将东西都拿出去典当去了,连带着母亲旧日的床板都让她卖到了废品站里。他一路寻过去。好容易寻到那当铺,便听店老板说东西已叫镇守使署买去了。
这倒又算是飞来之福,他原还想东西找不到,无凭无据的总不好到镇守使署去攀亲带故,眼下东西既是已经到了镇守使署,他竟有了现成的借口去登门拜访了。
以前他也来过镇守使署,不过那次是为了给镇守使家的小公子办满月酒。且他以往身份地位皆是下品,提为财政部次长也不过这半年多的功夫,倒还不够资格同镇守使把酒言欢。但这一回不一样了。这一回因谢雅娴之故,他再看镇守使夫妇,倒有些亲近的态度来。
设若谢雅娴不死,他如今该叫仲清和谭汝霖为姐姐姐夫的——哦。不。即使谢雅娴死了,他依然可以称呼仲清和谭汝霖为姐姐姐夫的。
毕竟,谢雅娴生前是他的妻,而他为了谢雅娴,至今还未娶呢。
光是这么想一想,陆建豪都觉得此番自己实在是胜券在握,底气十足,缓一缓口气便道:“打扰了。镇守使,太太。陆某此番来不为别个,只为昨儿舍妹无意当掉了家中至宝,闻听是贵府买了去,所以心急难耐,一早就赶来想给二位陪个不是,不拘二位花了多少钱陆某都愿意出,只盼二位能将舍妹典当之物还给在下,在下便感恩不尽了。”
“你妹妹的典当之物?”谭汝霖嘴里嘟囔,他不知道仲清给季元买东西的事,自然也就不知道买回来的东西里掺杂了些什么。但看陆建豪有名有姓的找到家里来,想必是真的有东西卖到了这里,便问仲清道,“咱们家最近都买什么了?”
他这话正问到仲清的心事,原本她就因怀表的事而对陆建裙心存疑虑,这会子眼看陆建豪急慌慌的找来,必然是与那怀表有关系的。只不过,她是个极精明的女子,深谙自己家族的举重若轻,并不愿被有心人攀附,故此只佯装不知的样子,笑道:“不过是让侯升给季元买了些小玩意,一秃噜的都叫母亲带回旧京去了,我也没看仔细,哪里知道买些什么了呢。倒是陆次长说的典当之物让我好奇,不知令妹典当的是什么?”
“是我太太的锦匣,据说匣中装着一只画珐琅的怀表,那表看着是陈年旧物,或许并没什么稀奇处,但于我而言,却是我太太留给我的一个念想。夫人……夫人不嫌麻烦的话,还请往旧京去封信问一问,是否贵府的太太带回去的东西里有一个画珐琅怀表?”
他尽量说的详尽,亦尽量说的情真意切,言语动情处,让仲清都心头陡然一跳。若说前时她还对陆建豪怀有戒心,这会子已然都叫他三言两语打消掉了。
他说怀表是他太太的,母亲却说怀表是外祖母送给叔云的,那是不是就说明陆建豪的太太是叔云?这下子倒是对应得上了,她就道陆建裙那个样子不大像是她们李家的人,若是陆建豪的太太……
仲清勉强压抑住心中的激动,胸腔里长长舒口气,手指松了巾帕,便叫人将栏杆打开,邀请陆建豪道:“有什么话,还请陆次长到屋里说罢。”
说着,就同谭汝霖一道往屋里去。
谭汝霖不明所以,悄声问她:“这到底怎么回事?”
仲清红了红眼眶,轻笑道:“是好事,我曾给说丢了的那个妹妹,或许马上就要找回来了。”
找回来了?就凭他,陆建豪?
谭汝霖仍是一头雾水,然而仲清这么说总归是有她的理由的。他依稀记得此前曾问过仲清,为何他们家孙子辈起名,单单把宛春列在外头,没随着兄长姐姐一起排行下去,季云排行第三,却偏偏用了季字?仲清那时便说其间丢了一个妹妹。
不过,那个妹妹都丢了十多年了,又听闻带她的那个女乃娘搬了几次家,他和李岚藻夫妇没少派人出去打听,都没打听个去处来,这会子说找着就找着了?
那还真是陆建豪的时运呢。
谭汝霖啧啧舌,他可是听说了的,岳父岳母对于丢掉的那个女儿一直十分牵挂,正因牵挂太过,故此对于宛春就愈发疼宠。这要是当真找回来了,别的不说,陆建豪的官位起码得往上升两级。更何况,李家的人一向出众,仲清和宛春俱是容貌过人,想必那三小姐也不遑多让的吧?啧啧,无声无息娶了个李家三小姐,他当年迎娶二小姐都费尽心思了呢,陆建豪还真是能捡便宜占。
不同于他的艳羡,仲清于此事上就慎重多了,虽是将人带到了客厅,但未见到陆建豪太太前,她轻易是不会走漏口风的。
陆建豪亦知空口白牙的也断然叫人难以相信,一进客厅便主动道:“夫人还有什么同在下说的吗?”。
仲清让他落了座,吩咐仆人端上茶来,才道:“陆次长说昨儿有一块怀表典当到了我们家,我在这里不瞒陆次长,那怀表我倒也见过一眼,听我母亲所言,倒像是她们余家的东西,只是后来丢了。陆次长既然说是你夫人的,倒不知贵夫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呢?”
为保险起见,她并没有说出叔云的名字,以便给自己留一个退路。
陆建豪道:“内子姓谢,双名雅娴,原同岳母住在苏州,后来赶上苏州那边打仗,岳父亡故,为避难就举家搬到上海了,我同内子正是在上海相识。”
原住苏州,迁至上海,且岳父在战争中亡故,倒都同那女乃娘的身世对得上。
她又问:“可知你岳母姓什么?”
陆建豪道:“岳母姓杨。”
叔云的女乃娘可不就姓杨?
仲清放在膝上的手猛然一缩,忍不住月兑口问他:“那你太太如今在何处?”她几乎可以断定这一回是找对人了,真是苍天保佑,昨儿才拿到那怀表,今日就得了叔云的消息。假如母亲知道,必会高兴不已的。
她面色已然带了喜悦,********的等着陆建豪的回话。
然而陆建豪却并不如她所料的那样言明妻子的所在,只是微微低下头来,似是很为难又很落寞的样子:“不瞒太太,内子她……已经于去年过世了,所以我才说要拿回她的锦匣做个念想。”
“你说什么?”仲清冷不丁站起身来,帕子飘然跌落在地,她却一点都没有心思理会,只死死盯住陆建豪的发梢,“你说谁去世了?”她的三妹妹,她们一家找了那么多年,连面都没见过,怎么会死呢?老天不是才把她的怀表送回来么,人呢,人在哪里?
陆建豪和谭汝霖不提防她如此的不冷静,乍惊之后,谭汝霖忙起身按住仲清道:“你且听他说清楚,或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怎么样,我能怎么想?”仲清直觉脑子里似灌满了水,膨胀得厉害,她猛地拉起陆建豪,几乎问到他脸上去,“你同她结婚的照片呢?她长什么样子,她可……她可曾说过,她或许不姓谢?”
陆建豪让她揪住领子,人不得不随着她的力道站起来,面上仍是悲戚:“自内子去后,我因思念她太深,惹了不少乱子,家中老母实在恼恨,就将我们的结婚照都烧掉了。不过,她倒是留了读书时的照片在同学那里,太太若要看,在下倒可取来。只是,太太为何说内子不姓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