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令从王府里的秘密囚室出来已是落日西斜。李恪早已着人备好了马车送她回宫。
坐在马车上，婉令回想起临走前李恪对唐昊天附耳低语之后唐昊天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一屋子人的生死便在这三言两语间决断了。
她心中暗叹伴君如伴虎，自己有幸承蒙李恪怜爱，就连刚才贸然出言救下沈银环他也未曾拒绝，可见自己于他心中还是有些分量的，只是不知这份恩泽能绵延几时。
李恪见婉令沉默不语，以为是沈银环的话勾起了她的伤心事，便安慰道：“休要听那贱婢胡言乱语，她怎可与你相提并论。”
“贱婢？”婉令听李恪如此称呼沈银环不禁想起他二人昔日谈笑的画面。
“婉儿可知本王今日为何带你去地牢么？”李恪的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中轮廓分明。
“婉令不知。”婉令轻声答道。
“婉儿昔日误以为我对那贱婢心生袒护，今日定要你亲眼所见方才畅快。”李恪答道。
“畅快？”婉令想起沈大管家绝望的眼泪和沈银环凄惨的悲泣。
“她加害于你之时本王并非一无所知，只是静待将她们连根拔起的时机罢了。”李恪一脸坚毅地说道，“难道婉儿今日见她们如此下场心中竟不觉得畅快么？”
“王爷此番竟全是为了婉令么？”婉令心中隐隐发冷。
“自然不全是，”李恪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今日狩猎路上所遇刺客根本不是普通的山贼强盗，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领头的几个甚至是大内高手。”
“啊？”婉令听了李恪的话不由惊呼出声。
“今日本王所带的一支精锐折损大半，若非本王事先于树林中埋伏了精锐之师，恐怕就连你我二人也不能全身而退了。”话语间李恪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他们究竟受何人指使呢？”婉令不敢想象问题的答案。
“一个很想我从世上消失的人。”李恪冷冷地说出这个答案，眼中寒光更盛。
“那沈大管家又做了什么？”婉令不解地追问。
“她？呵呵。”李恪眼中的寒光逝去，布满了凶狠，“我的好乳母成日里所做的便是通风报信，将府中的风吹草动都告知那个想要我命的人。”
“啊？”婉令突然发觉自己天真得可怜，李恪过的生活是她无法想象的。
“生在帝王之家本就伴着血雨腥风，弱肉强食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李恪叹了口气，将婉令搂在怀里温柔地道，“有我的好婉儿在身边，本王便觉得世上还存着一丝美好。”
婉令听了李恪的话安静地依偎在他的怀里，这个英俊少年到底背负了多少自己不能想象的孤独与寂寞。闻着他身上似有似无的淡淡香气，婉令使劲儿吸了吸鼻子：“你的衣裳熏的什么香？”
“龙涎香。”李恪温柔地说，“婉儿喜欢这个香料的味道？”
“嗯，”婉令使劲地点了点头，“因为是你的味道。”
到了婉令住的偏殿，深蓝色的天空早已挂上点点繁星。
李恪将婉令抱下马车，将她的衣裙整理一番在额头上轻轻一吻道：“早些歇息，今日也乏了，本王明日早起进宫来求母妃赐婚。”
婉令淡淡一笑，抱了抱李恪才依依不舍地转身进屋。
小丫鬟春芳伺候婉令沐浴更衣就寝之后吹熄了灯便出去了。
婉令躺在榻上想起临别时李恪说的一番话再一次睡意全无。她想起五年前初到秦王府的那个晚上，当时误会李恪绝情负义而辗转难眠，想不到他早已为今天做足了打算。
从将自己送到杨淑妃身边开始就已经是李恪计划的一部分了，为的全是自己能有一个足够站在他身旁的身份。相比之下，李恪的用情之深竟比自己只多不少了。
翌日清晨。杨淑妃还未用早膳便听小太监通报说蜀王殿下求见。
“让他进来吧。”杨淑妃一脸精致的妆容波澜不惊。
“儿臣给母妃请安，母妃今日的精神大好，光彩照人呢。”李恪嘴甜地说道。
“你这个小八哥儿，专会哄本宫开心。”杨淑妃不由得扑哧一笑，慈爱地笑看李恪问道，“一大早的入宫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儿臣想念母妃宫中的早膳了可算要紧之事？”李恪调皮地笑道。
“来得正巧，才刚传了早膳呢。”杨淑妃指着八仙桌上满满的杯盘碗碟道。
李恪陪杨淑妃用过了早膳说的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放下碗筷杨淑妃怜爱地看着儿子道：“恪儿陪本宫去御花园走走可好啊？”
李恪心知母亲看出了自己的心事，忙笑着点头说好，陪着杨淑妃来到了御花园。
“恪儿，你要与本宫说的可还是上回所提之事么？”杨淑妃走在花丛中若无其事地问。
李恪心中一惊，但还是壮起胆子道：“儿臣再次斗胆求母妃将佑怡赐给儿臣为妃。”
杨淑妃仿佛没听见李恪的话一般，指着花园里的花道：“恪儿，你看这满园春色美么？”
李恪诚惶诚恐地低头答道：“回母妃，群芳争奇斗艳自然是美的。”
“是了，一枝独秀自是不如群芳争艳了。”杨淑妃撩过一枝芍药嗅了嗅又松开了手。
李恪听杨淑妃话里话外的意思甚为明了，却还是不甘心地道：“儿臣明白，天下姣好女子岂止万千，但儿臣只钟情于佑怡一人，不作他想。还望母妃垂怜。”
“恪儿，你几番为了佑怡费尽心机本宫又岂会不知？”杨淑妃眯起眼睛望着不远处的荷花池，抬脚朝着水榭莲步轻移，“你以为本宫当真糊涂到以为佑怡是命格生旺于我么？”
李恪听到这里心里又是一惊，忙道：“儿臣惶恐。”
“恪儿，生在帝王家的孩子言语、行事、婚配哪一样是由得自己做主的？”杨淑妃腰肢轻摆地走在前头，“就连命都不是自己的，遑论钟情于什么人了。”
李恪亦步亦趋地跟在杨淑妃身后，道：“母妃教训得是。儿臣受教了。”
杨淑妃手执团扇轻轻扇着，朱唇轻启道：“本宫贵为前朝公主本朝皇妃，身份不可谓不尊贵，可还不是要被那长孙氏压得出不了头？”
李恪闻听此言心知此事是母亲心中之痛，出言安慰道：“母妃不必介怀，长孙皇后体弱多病实非长寿之人。待她撒手人寰母妃与儿臣的时机便到来了。”
“糊涂”杨淑妃听了李恪的话娇斥一声，“你道是凭她一人之力便能稳居后位么？盘根错节的外戚之力才是她的根本”
李恪忙低头道：“母妃所言极是，儿臣愚钝。”
“你并非愚钝，不过是想哄本宫开心罢了，你又岂会不知长孙无忌的手段？”杨淑妃走进水榭坐在长椅之上斜倚栏杆，一双杏目眺望着满园的芬芳，“这些年也苦了你了，这两朝皇孙的血统倒也害你不浅啊。”
李恪站在杨淑妃身旁拱手而立：“母妃何处此言，儿臣未有建树愧对母妃教诲。”
杨淑妃将目光转向李恪，慈爱地道：“恪儿，本宫亲历两朝更迭兴亡交替，可谓看尽世态炎凉人心叵测，人生在世不称意十之八九，唯有时刻为自身谋划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啊。”
“儿臣谨遵母妃教诲，不敢有违。”李恪毕恭毕敬地答道。
“听说你日前已将身边的杂草肃清，做得很好。”杨淑妃用手中的团扇冲李恪招了招，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继续说道，“光凭这些是远远不够的。一味地防着终究不是办法，我们需要丰满羽翼主动出击。”
“儿臣私下里已然笼络了一批江湖上的能人异士为我所用。”李恪低声回道。
“单凭江湖人士能有何作为？”杨淑妃缓缓摇着团扇，杏眼眯成一条缝道，“本宫在隋朝宗室杨恭仁家族中为你精心挑选了一位王妃的合适人选。”
“母妃，这……”李恪开口欲辩却被杨淑妃生生打断。
“杨雪晴的爷爷乃是隋朝直阁将军岷蔚抚豪道五州刺史邢国公杨贵，她的父亲是当朝右卫副率慈汾二州刺史静公杨誉，兄长官拜常州刺史工部侍郎郑国懿公杨崇敬。”一长串的官名从杨淑妃的朱唇间飘了出来，“最主要的是恪儿你娶了她便大大地巩固了我们李杨联姻的势力。”
“可是，母妃……”李恪再次开口，杨淑妃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恪儿你要知道，就算长孙氏死了，长孙无忌也会扶植长孙氏生的三个儿子李承乾、李泰和李治来当太子，轮也轮不到你的头上”杨淑妃两道柳叶弯眉微微蹙起，娇声微怒道，“到时候别说你不争储君之位，就连存活也绝非易事长孙无忌必定会为了稳固他外甥的地位而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
“可佑怡她……”李恪不甘心地第三次开口，却依然被杨淑妃截断。
“恪儿，男儿要胸怀天下，岂能为了儿女私情而枉送了性命和前程”杨淑妃站起身来缓缓步出水榭，冷冷丢下一句：“三日之后你若不娶杨雪晴，本宫便让佑怡从这个世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