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婉令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芳容丽质的自己,轻声问:“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春芳站在婉令身后打着哈欠道:“回郡主,贞观五年八月初十了。”
“中秋近了啊,”婉令指了指胭脂盒子道,“今儿要艳而不俗才好。”
春芳应了一声,开始给婉令敷铅粉,她均匀地将铅粉扑在婉令莹透的脸上,拿起胭脂盒让婉令选颜色,婉令来回看了两遍指了指樱桃色,便闭上了眼睛。
“这樱桃胭脂配上郡主的光润玉颜最是娇艳了。”春芳一边给婉令涂胭脂一边感叹道。
涂完胭脂春芳拿起青雀头黛为婉令画上两条弯弯的娥眉,又从首饰匣子里拿出几种花钿让婉令选,婉令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指了指一套梅花形状的花钿重又闭上眼睛。春芳将婉令选中的梅花花钿仔细地贴在婉令的眉间。
“今儿郡主可要贴面靥么?”春芳轻声地问,像是怕扰了婉令一般。
“要的,斜红也要的。”婉令闭着眼轻声回道。
春芳小心翼翼地在婉令的嘴角两边贴上两点黄豆粒大小的金箔,远望去就似酒窝一般。接着又蘸了嫣红的胭脂在婉令左右太阳穴的位置各描上一道月牙形的妆饰,做完了这些才拿出装唇脂盒子的木盒,让婉令选。
婉令睁眼细瞧,木盒里共有三排唇脂小盒,颜色有深有浅有艳有素,分别是石榴桥、大红春、小红春、半边娇、万金红、露珠儿、内家圆、天宫巧、淡红心等等,她斟酌了一会用手指点了点天宫巧。
春芳一边为婉令仔细地涂着唇脂一边忐忑不安地暗忖,郡主今日如此盛妆究竟是何用意呢?听淑妃娘娘宫里的小东子说蜀王殿下的大婚全长安城里妇孺皆知,却独独瞒着咱们偏殿里的这位主子,今儿恰好是蜀王大婚之期,莫非是谁走漏了风声不成?
盛妆完毕的婉令选了几样贵而不俗的发饰插在髻上,又选了一套淡水粉的广袖衫穿在身上,对镜自顾宛如翩翩仙子一般轻尘月兑俗,这才满意地走出了偏殿朝淑妃的寝宫走去。
“佑怡见过万岁陛下,见过淑妃娘娘。”绝色出尘的婉令朝着太宗皇帝和淑妃盈盈一拜。
“免礼。”太宗皇帝微微颔首道,淑妃娘娘也冲她含笑点头。
太宗皇帝和淑妃娘娘所乘坐的帝辇金碧辉煌,车顶和四周都饰以明黄的绸缎,立杆和车柱上都是金粉描画的龙出祥云,婉令未及细看忙上了帝辇后面的一辆马车。
婉令坐在车里双手绞着薄绢帕子心中疑惑,三日前淑妃娘娘遣人告知自己今日出宫赴宴,且一再叮嘱要盛装出席不可失了皇家的礼仪,难不成今日是为了自己的婚配之事?李恪自从三日前一别竟音信全无,也不知求娘娘赐婚之事进展如何了。
马车一路上所行皆是青石板路倒是不觉颠簸,只是规律的马蹄声听得婉令昏昏欲睡,她轻轻晃了晃脑袋抬手掀开窗帘,一阵清风吹了进来顿时清醒了不少。
婉令从窗帘缝隙向外看去不禁暗暗赞叹长安城的繁华。道路两旁商铺林立,有的酒肆客栈竟有三层之高颇为雄伟壮丽,因为所行的是长安大街所以路旁皆是大的商铺,并不见小摊小贩沿街叫卖,行人都静立路旁注视着皇家仪仗队伍,连私语之声都几不可闻。
婉令将窗帘放下重又摆弄起手中的绢帕,赐婚之事成与不成李恪竟未有只言片语,等见了他定不能饶过他思忖间,马车停了下来,她抬手撩起窗帘一角向外看去。
似曾相识的院墙和大门,这是……这可不正是蜀王府嘛除了这块匾额其它的与五年前皆是丝毫未变况且几日前自己还跟随李恪来过一次的,今日王府红绸高挂红灯高悬自己竟然恍惚未识了
原来今日设宴的竟是蜀王府,婉令心里一甜嘴角微翘,车队稍停之后继续前行,婉令乘坐的马车渐渐行至王府正门处,前面的帝辇已然进了王府院子,婉令所乘的马车也很快进了王府大门,婉令从窗帘的缝隙偷偷向外望去。
什么?王府大门之上赫然一对鲜红的喜字刺痛了婉令的双眼,怎么回事?刚才见到红绸红灯她还以为是臣子宴请皇帝的仪仗,此刻这红得刺目的喜字可不会是为了皇帝贴的吧?李恪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婉令心跳骤狂,手心里也沁出汗来,她不停地拧绞着手中的绢帕,脑中一片空白。那日李恪在溪边最后对她说的话又回响在她耳边:“婉儿,此次回京无论发生何事,你务必要相信本王可好……”
莫非李恪的心中早已知晓今日的一切,唯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他今日所娶何人,为何李恪竟对自己只字未提?
“若李恪真有一日负了婉儿,婉儿会如何?”李恪在溪边的话一遍遍回响在婉令的耳边。
婉令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无论如何也不能失了仪态,她暗暗告诫自己。
兴许这是李恪给自己的惊喜呢?保不齐今天的新娘正是我呢?还没到最后一刻为何要如此不相信他?婉令的眼中升起了水雾,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
“佑怡郡主请下车——”车外的小太监媚声媚气的声音传来。
万万不可失了仪态婉令咬紧嘴唇用手中的绢帕吸了吸眼中的泪,故作镇定地下了车。
前行不足十步婉令的双眼再次被刺痛了李恪一身大红的喜袍,头戴玄色爵冕脚蹬皂色官靴,最刺得婉令睁不开眼的是他胸前绑的那朵红绸系成的大红花
婉令顿觉天旋地转,脚下一个踉跄向前跌去。
前方的李恪原本正在同太宗皇帝和淑妃娘娘说话,不知为何竟然一个箭步来到婉令面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她。婉令闻着他身上飘过来的龙涎香,心下一紧,鼻子一酸,视线里的一切又一次模糊了。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本就颜如冠玉的李恪被大红喜袍衬得越发风流倜傥,英姿勃勃,他一双耀如朗星的墨黑双眸此刻写满了心痛和焦急,两片冷峻的薄唇微微颤抖着却欲言又止。
婉令用绢帕吸了吸眼中的泪水,硬扯出一抹笑说:“风沙迷了眼。”
李恪见婉令强颜欢笑的模样心像被狠狠地剜了一刀,颤抖着吐出一个字:“你……”却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婉令用力地吸了口气,用颤抖的声音道:“佑怡恭贺王爷大婚之喜,愿王爷王妃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这些最平常不过的祝福话听在李恪耳里却好似催命之音,他心神俱伤地低声道:“婉儿,事实并非如你所见,你定要信我。”说完将婉令交给贴身丫鬟乐蓉,转身去应酬宾客。
婉令精神恍惚地看着大红的身影远去,心痛得竟流不出泪来。
太宗皇帝与淑妃娘娘被请到永华殿上坐,等待新人行礼敬茶。婉令深怕被看穿心事,不敢在帝后身边久留,借口去看迎新来到了王府门口。
孤单的她站在王府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之中,耳边的喧闹和嘈杂变成一种不具有任何意义的嗡嗡声。她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漂亮女圭女圭眼神空洞地立在那里。
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剧烈地震荡着婉令的鼓膜,她抬眼望去一顶红彤彤的八抬大轿停在了王府门口。“新娘到——”一声高亢雄浑的唱念,将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大红花轿之上。
婉令的眼光不由得跟随着那一道艳红的身影,只见一身喜袍玉树临风的李恪在众人的欢呼声里沉着地走到轿前,朝着花轿的布帘踢了一脚,很快就见里面也回了一脚。“踢轿门咯——”站在婉令身旁的小孩子们欢呼道。
轿旁的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笑逐颜开地伸手将轿帘轻轻一撩,李恪走上前去弯腰抱起轿中身着喜服头戴凤冠的新娘,走到门口他大步迈过门槛和火盆朝着永华殿的方向走去,围观的人群都如潮水一般跟在李恪身后,只剩下婉令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门外注视着远去的红色背影。
“慕儿见过佑怡郡主。”一个袅袅婷婷的少女站在婉令面前。
眼中盛不下的泪终于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眼前的一切瞬间清晰了,“慕儿?真的是你?”婉令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女竟然是五年不见的慕儿嘴角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慕儿服侍郡主到房里休息一会吧。”慕儿怯怯地想要上前扶她又略有迟疑地说道。
“走吧,去你房里。”婉令抹了抹眼泪挽起慕儿的胳膊说道。
张灯结彩鼓乐齐鸣的永华殿里,太宗皇帝和淑妃娘娘高高在上地坐在上位,李恪和蒙着盖头的新王妃面朝帝后恭敬地站着。
“一拜天地——”
仆妇扶着新王妃慢慢转身脸朝门口,李恪却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
刚才在王府门外的惊鸿一瞥深深地留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人群中那一抹清瘦的身影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