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四月,细雨氤氲中,桃花开了,空气里满是沁人心脾的花香。窗外的雨,温柔,缠绵,窗内的人,轻愁,静美。
看着满世界的湿润,如尘被一缕香魂牵绕着,心,早已跑进了雨地,奔向城外那片妖娆的桃林。
可是,她只能向往,只能默默地闻着空气中散发出的花香。
如尘自小生长在天子脚下,却从未完全领略过皇城的繁华。记事开始,爹娘和丫鬟就时刻围在如尘身边,每天穿什么衣服,玩什么东西,到哪个房间去,都有严格看管。如尘没有自由,没有朋友,有的只是独自对窗的孤独。左灵儿会看着如尘单薄孑然的背影偷偷抹泪,白崇风什么也不流露,只会在菊花疯了一般地舞剑。
如尘从小到大就只能穿白色衣服,偶尔上街浏览市井繁华,几乎全家作陪。
记得八岁那年,如尘被管家老贝背在背上,前面是小厮拨着人流,左右俩丫鬟,娘在后面跟着。如尘是万万不可能被老贝放下来自由玩耍的,她只能搂着老贝的脖子,睁大一双清澈的眸子看着满世界的花花绿绿。
如尘突然指着卖绢花的对左灵儿说:“娘,我要带那朵红色的花。”
左灵儿吃了一惊,忙用身子挡住如尘的视线哄道:“尘儿乖,那绢花你不能戴,会生病的,娘买冰糖给你吃,买米线给你吃,好不好?”
如尘在老贝的背上扭着身子,开始哭闹:“就要戴花我就要戴花”
左灵儿被难为的哭了,抹了两把泪,突然口气冰冷地说:“如尘你如果不听话,以后再也不带你出来了。”如尘没有吓倒,她知道自己在娘心中的分量,一向被宠到极致的如尘也深知自己哭闹的分量,她从没有穿过红色的衣裳,更没有戴过任何的花,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灰暗的色彩,她今天卯足了劲哭闹,以为娘会满足她这个小小的愿望。她用两只小手抹着眼睛哭,嘴里一个劲地喊:“就要戴花,就要戴花……”
突然娘拉过她的小手“啪啪”打了下来,打得她好疼好疼,她吓坏了,因为爹和娘从来就没有打过她一下。她眼泪汪汪地望着娘发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要什么了,小小年纪就开始沉默,天天不言不语的,让丫鬟和女乃娘都直心疼。
那次哭闹后,如尘再也不上街了,不管娘怎么哄她街上有耍猴子的还是变戏法的,她都摇摇头走开。
她身后,左灵儿总是红了眼。
如尘在菊花喜欢摆弄爹的刀枪棍棒,还煞有介事地学着爹的动作耍几下,爹为了排遣如尘的寂寞,决定教小如尘练剑。女孩子学个剑不失风雅,刀枪棍棒是男人的武器。就这样,如尘在一边习文,一边练武中不知不觉地长大了。
如尘十六岁了,白崇风和左灵儿在喜喜忧忧中终于稍稍地松了口气。他们决定让如尘知道她从小就想知道的一些事情了,女儿大了,也总不能一直像小时候一样一直管束着,还是让她自己明白了好。
这天晚饭后,左灵儿来到如尘的房间。如尘在绣一个白帕,纯白的帕子上用乳白色的丝线勾绣着一朵小兰花,左灵儿怜爱地打量着女儿。及笄后,如尘几乎每天都自己梳洗,她仅用前半部分头发绾了个流云髻,余下的长发黑漆漆地飘在脑后,加上清雅俊美的脸庞和丝滑如水的白衣裙,让左灵儿欣喜不已。小小丫头终于出落的大方水灵了。
如尘扑到左灵儿怀里轻喊娘,左灵儿搂着如尘笑的合不拢嘴,“尘儿,你已经长大了,娘给你说说我们家的故事,好吗?”。
“娘,您说,尘儿听着呢。”如尘隐隐感觉娘要说的事情跟家里古怪的气氛有关。
左灵儿面色凝重,思绪缓缓倒回二十年前。
白崇风如实道出半路发生的事情,善良的左灵儿没有怪他,白崇风羞愧难当,决意用一生的忠贞不渝来答谢左灵儿的宽容和深情。白崇风陪同左灵儿侍奉师父左教头至身体好转,就受师父之托,带上左灵儿回皇城。
从此,白崇风有了一个温暖的家。
每天早上白崇风到紫禁城当值,家里的前门上就落满了左灵儿等候的目光。而傍晚时分,白崇风回来的时候总会买些左灵儿喜欢吃的点心和小菜,恩爱时光,过得飞快,转眼,左灵儿怀胎十月,将要临盆,白崇风请了一个帮佣坠儿娘,也就是她后来做了如尘的女乃娘。
坠儿娘热心,又生养过,知道置备哪些物品,如尘就都交给她打理。这天她拿了块红花布对左灵儿说:“夫人是·头胎,一定要图个吉利,小公子包被子也要红红火火,显亮的,你看我扯这块布还合适不?”左灵儿笑着点头,喜事么,都要用红火的颜色的,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坠儿娘得到肯定,就絮上棉花,一盏茶功夫就缝制好了小被子,又拿给左灵儿看,两人都满心欢喜。
时近8月中旬,暑气还未退去,这样温度适宜的环境下,左灵儿产下一子。当婴儿一声响亮的啼哭从内室传出后,白崇风跳起后,就觉得脚下绵软如云,身轻欲飞,他跑到院子里,想想又不知做什么,拾步回到门口,终于忍不住挑起门帘,先看到左灵儿闭着眼睛的苍白的脸,而后,他的目光倏地与一双黑豆般黑亮的眸子碰上了,那红红皮肤的小家伙蜷在坠儿娘臂弯里,正享受温水的洗浴,小嘴一张一合,却并没有发出哭声。白崇风忍不住走上前,蹲在木桶前轻声喊:“儿子,你就叫尘刚,好不好?以后你妈妈再给你生个妹妹就叫若尘。”
坠儿娘笑道:“说这些,他也不懂,老爷,你还是快点把小包被铺好,准备包上小少爷。”
白崇风在坠儿娘指导下,笨手笨脚理好小被子,坠儿娘抱过婴儿麻利地捆扎好,然后送到白崇风怀里,又接着就去厨房忙左灵儿的头碗茶去了。
白崇风抱着婴儿坐到坐灵儿身边,低了低襁褓让左灵儿可以看到婴孩。他一脸喜悦地注视着孩子那肉嘟嘟的红脸蛋,突然发现孩子的左边太阳穴位置有一粒红色的小痣,他听人说过红痣主富贵,于是更加开心地对左灵儿说:“咱儿子长大了不会像他爹一样混个兵部侍郎混了好多年,说不定是个将军的材料,哈哈这颗红痣是好兆头呢”
左灵儿含笑嗔怪道:“你呀,自己打打杀杀一辈子,还希望儿子也冲锋陷阵去,真是的,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一辈子,哪怕就只是个布衣,我也喜欢。”
坠儿娘端进头碗茶,喂左灵儿吃。白崇风依然不眨眼地端详着睡着了的小儿。突然他低声惊呼着:“灵儿,快看,尘刚脸上的那颗红痣变成紫色了。”
左灵儿觉得蹊跷,没听说痣色说变就变得这么快的事。
左灵儿推过茶碗,和白崇风不眨眼地盯着孩子看。只见儿子呼吸均匀,脸色正常,没什么异状,就把孩子抱过来放在自己一侧,让白崇风去吃饭。白崇风的五脏六腑都被幸福塞的满满的,哪还用得着吃饭,他不肯离开娘儿俩,却被灵儿一个劲赶走了。
左灵儿乏了,毕竟刚刚生产过,她闭眼睡着了。她梦见儿子小嘴一张就喊“娘亲”梦见儿子格格格的笑声,还梦见儿子莫名其妙地跟她说:“孩儿走了,娘亲保重”
左灵儿惊醒,转身看向尘刚,她惊叫一声晕厥了。白崇风冲进来连呼坠儿娘请郎中,把左灵儿放平后,俯身焦急地呼喊着。郎中来了,在左灵儿的水沟、中冲、涌泉、足三里等穴位各插上银针轻捻着,左灵儿幽幽缓过气来,马上泪眼汪汪地望着白崇风,无力地说:“相公,快救孩子。”
白崇风从里侧抱出襁褓时,入眼的景象已让他的心瞬间碎裂成万万片了。
孩子脸色青紫,已无声无息。
“先生,快救救我的孩子先生”白崇风捧着孩子让郎中看,郎中一看脸色就连连摇头。
白崇风盯着孩子的脸,他看见那颗红痣分明是个黑痣,还恶魔一样地闪着邪光······
如尘的哥哥尘刚仅在人世间活了三个时辰。而第二年如尘的姐姐若尘出生后,因为第一个孩子刚刚包上红花襁褓就死了,无形中忌讳起了红色,所以若尘所用的一切东西都是素色的,但是若尘的眉宇间长有一颗和她哥哥一样红痣,白崇风和左灵儿常常莫名其妙地紧张。就在周岁那天,白崇风的朋友和街坊邻居都来贺周岁,家里请了厨子和帮佣,里外一片喜气。周岁了的小若尘刚刚蹒跚学步和牙牙学语,在大人们的忙碌外,她努力乖乖地自己玩,跌倒了就爬到可以抓稳借力的地方自己站起来。她特别喜欢鲜艳的红色花朵,在客堂的大花瓶旁边,把血一样颜色的花朵插满了小脑袋。龙坤是白崇风最好的兄弟,一向喜欢若尘,还戏言要跟白崇风攀亲家,所以一来就逗如尘玩。今天他带来块收藏多年的鸡血石项饰,替如尘戴在脖子里。然后抱着如尘四处闲逛。
开席时,龙坤把如尘交给了女乃娘,自己喝酒去了。女乃娘把若尘哄睡觉了,就到厨房帮忙去了。
席间,有人闹嚷着要若尘出来抓周。白崇风笑说女孩子,抓什么周。有人不依,说古时还有花木兰女将军呢,别看不起女娃儿。
白崇风打心眼里没有嫌弃女孩儿的意思,于是让女乃娘把若尘抱来。片刻后,却听女乃娘大呼小叫地抱着如尘跑进来:“天哪老爷,夫人若尘小姐这是怎么了?”
白崇风脸色突变,连忙抢步上前,看见若尘的小脸青紫,双目紧闭,嘴边一团白沫,鼻息微弱的似有似无。白崇风大喝一声:“请郎中去啊”自己抱过若尘,止不住泪光盈盈。这个孩子和自己朝夕相伴一年了,她的天真无邪带给了他多少快乐,她的可爱乖巧拂去了他身上多少疲乏。
“若尘,我的宝贝,你睁开眼看看阿爹······”
左灵儿疯也似地带风扑至,抢过若尘就嚎啕痛哭起来。
白崇风模糊的双眼注意到若尘眉心的那颗红痣已经变成了黑色,正泛着荧荧的邪光,他想起了第一个孩子死时的样子,事隔一年多,恶梦又再一次重复。
郎中提着药箱摇着头告辞了。白府的院子里挤满了街坊邻居,很多女人抹着眼泪。
白崇风红着眼站到院子里,对大家深深作了个揖:“白家不知何故,所生孩子脸上都带有一粒红痣,死时情景也完全相似,究竟是什么在作祟,崇风一头雾水,万望各位父老乡亲指教。”
白崇风抱来若尘,从大家面前一一经过,每个人看过都是默默地摇头。白崇风的心凉到极点。他正准备回身进屋,大门外冲进来一个道士,那道士扬手叫道:“白大人请让小道看看小姐。”
白崇风止步,道士走近,拔下若尘头上的一朵红花扔在地上,又捏了捏脖子里鸡血石,然后目光盯着那颗黑痣问:“痣原来是红色的不是?”
白崇风点头。
“这就对了,你家中了云山老母独门邪咒黑白咒,孩子生下来必带此红色印记,如想活命,一生不得接近除了黑白二色以外的其他颜色,杂色病,红色死,慎记,慎记”道士说完,转身就走。白崇风把若尘交到女乃娘手上,追出去对着道士拜倒:“请师父到寒舍一叙,容崇风请教一二。”道士摇头一叹:“你怎么得罪了云山上的妖女们啊,我目前所知只有这些,实不知如何破解,容小道告辞。”
若尘死时,左灵儿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就是如尘,如尘降临后,白崇风在家里又添了几个个丫鬟,和女乃娘坠儿娘一起严格照管如尘。
家里几乎成了黑白世界,如尘自小就与绚烂的色彩绝了缘。
左灵儿说完,如尘早已是一脸的泪,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远离那些艳丽的色彩,也明白了多年来父母的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