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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蔚蓝,山海辽阔,
日与月轮转,春与秋交替,
一千年,一万年,一千万年,
父神与祂们的子民,永恒安乐在最初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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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春天里的一夜,月华如水脉脉流淌,风花如诗漫漫摇曳。
倏忽天地间暗了又亮,叫人耳聋目盲的炽光雷霆骤袭,即之天空洞开星月炸裂,大地皇皇战栗着坍陷,诸般子民不可自控的魂魄飞散……
当天与地萧萧瑟瑟归于原状,飞散魂魄懵懵懂懂得回己身,万丈波澜的无边海咆哮着哭泣,创出此世的两个父神为了拯救这场无名的浩劫,而永失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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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影重重,吃人灵魂的明魅们随之无声的飞掠过大地,带走无数生命却不留下任何影踪。
满地狼藉,哀恸震撼的幸存子民开始正视现实,正视他们所仰望依靠着的父神——他们所仰望依靠着的父神伤离于那场无名浩劫,永失其一的孤独父神,正重伤沉眠中勉力维持着此世。
终有一天,无需明魅或者其它的再次来袭,更无需那不可抗拒的浩劫降临;只要,父的一切坚持到达极限,那么,火之纵横肆虐,或水之漫延无际……这世界,将湮灭如同烟花的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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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才能拯救、守护此世,以及,我们的父?
父神最出色最宠爱的两个孩子,亚菲斯和斯菲亚用尽心力后一起得出结论,只他们的手段与过程就像黑与白的两面,竟是全然相反,无可妥协。
兄与弟彼此拥抱,
然后放手,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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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雾弥漫,鲜血氤氲干涸的土地渐化迷幻的沼泽,黑涩的血镰刀飞舞,肆虐翻腾着呼啸出永无止境的夜,残忍冷酷的嗜血竞成无上华丽的绝艳;
到最后一个战中判定不够资格站立其中的生命被收割清理,衣裳、头发、乃至他们眼眸和血脉里流动的液体,一切俱皆被沉黯浸染做阗然的黑。
一群人,一万零一次无差别相互屠戮后的存余者,以仪式发起者斯菲亚为首,各自缓缓凝目,双手举血镰刀向天跪于地:“父神在上,今日始,吾等,被您赋予生命又以生命相护的卑微生命
们,将以罪恶之躯自承为魔,以生命祭还生命、以鲜血祭还鲜血、以精魄祭还精魄,一息尚存杀戮不止——直至,父神重归,天堂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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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熔金,巍峨群山最中心,幢幢宏伟的殿堂一一拔地而起;
金发碧眼,俊美无瑕,他们身上有光,昭示一切希望与梦想。
队列俨然,安然闲定中,并肩踏步走向中央之殿的最中央,他们回首,微笑。迎视层层台阶下,不尽信仰和追随者无限期翼的目注,缓缓举掌,容颜温暖柔和,回荡于天地之间的朗朗清音却
有誓死的决绝:“父神在上,今日始,吾等,被您赋予生命又以生命相护的稚拙生命们,将以卑微之躯忝自为神,承继父的最大职志、守护父的最虔诚子民,尽赌己身一切灵魂智能——直至,父神重归,天堂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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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与魔的战争,终究开启。
无数神魔于战中陷入永恒沉眠,乃至彻底殒落;
无数新生优异的强大种族涉入战中,即起又即灭;
无边海的中央,唯一的大陆血流成河,岁岁年年永不干涸……
神说:“若给这大陆一个名字,我想那应该是望川——希望之川——即使苦难,即使伤恸,即使也曾因绝望而无望,我们却直到最后都无法真正放弃那最初的想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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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一种火焰,叫做真之焰,它始自虚无的真之宇,发于缥缈的真之宙,它最真切最炙烈的燃烧,焚尽一切前绝不止熄。
世界因苦痛而濒临崩溃的最后,沉眠中的父神哭泣着醒来,祂勉力饮下子民们赤热的生命能量与鲜血献祭,以自己全部的灵魂与力量召化向最初的真之宇。
于是,神魔间同归于尽的最后争战即来时,真之焰化身做赤发朱衣的少年红,又名真红,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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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临于世的真红,天性中毁灭的本能、简单粗暴的思维,让他终究站到魔的一边,成为魔王,真红魔王。
真红魔王身侧,如影随行,是同样赤发朱衣,却瑰丽不可名状的祂。
祂那般的强大,以至时人不能称之以名讳、更无法直视其容颜,却于无比耀眼中无比安静:
神与魔的战中,从未有任何动作,无论魔王与群魔何等的危及了人世,又或魔王与群魔面对着何等的危急。
只一次战后转身的无意间,轻轻飞展了长发与衣袂,一种朝霞般的朱红色细碎花朵,竟就漫天漫野绽开来;
最绚烂华美的色泽、最行云流水的姿态,于刹那遍布心之所及的每一寸空间,筑就由其心念一手掌控的毁灭之森,带来最可怕、最绝望的无上恐怖
——世上有三种属于梦幻的花朵,唯一绝对领域中,幻梦一样绝美纷飞的,叫做非梦,标志不可抗力之绝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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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决战吧,”真红魔王说:“决一死战”
“那就决战吧,”神王亚菲斯应:“决一死战”
无血无泪的群魔目注悲悯仁慈的诸神,阗然如墨眼眸里刹那恍惚过哀恸悲伤;
温暖如春的诸神回眸冰寒彻骨的群魔,美丽深幽瞳心处清澈淋漓出解月兑的快意。
同源的兄弟,共有的原点,背道而驰的最后再相逢,原点已成终点。
决战,决一死战,
战至终了,是谁还能够拥有未来的,站到最后?
毫无悬念,确定如注定;
于是绝望,从容到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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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要尽赌一切灵魂智能,
所谓绝望便也成一种信念。
最终一战到来前,
诸神定下三件事:
神诅,神判,神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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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役的最后,
祂终于准备出手。
面对那势无可匹的强绝力量,毫无反抗之力亦全无反抗之心的诸神一起瞑目。
白的衣,雪的发,眉眼弯弯笑靥如花,来自天之北的少年白,就在那一刻出现;
左手拈一朵微笑的花,右手伸向祂,他说:“呐,呐,阳光多好,世界真美好,我们何不,一起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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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魔之战结束,
群魔被封印往异世界,
诸神,则要为他们战前所定的三件事,湮灭于尘埃。
众神之山上,由神恩大主教、荣耀圣祭祀、暗夜神官、白日骑士们见证,即别诸神出示《新约》得少年白认同后,对少年白深躬及地,以近父神之礼交托,言说:
“我们的父亲、兄弟、子民,所有一切后事,有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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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神永离于世的同一刻,神判下神罚的神诅启转:
神判众生皆有生之原罪,并以其能愈大其罪愈深,
神罚谕红尘神殿执掌者,违《新约》任一条者杀,
神诅神罚能限外恣为者,终生身受朔望之痛至死。
……
少年白凝眸父神遗居的众神之山,看尽诸神至死不渝的热望与眷恋,良久后展眉:“权利与责任,守护与管制——我啊,虽将负此世帝名,却终不过他乡路人。”
终究还是笑,动人微笑:“那位阁下借我族人一朵花的四十年,是为给这世界一个希望——那么被这世界期冀的我,能否和这朵花一起,给这世界一个不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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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三种属于梦幻的花朵,这天地间独一无二无可缔造的那一朵,叫做一梦。
一梦,小小的素白的花朵,三瓣疏立于一茎,没有枝桠没有根叶,幽微的芬芳有幽深的寂寞,却对着所有目见的人们微笑,温暖到柔情万种。
永夜,茫茫雪原,白帝在其登基大典的观礼者们瞩目中挥动指尖微笑的花朵,以自己绝大爱与智能将之唤醒,使之由简约的素白绚染出万千色彩,映照无数倏然飞流直下的璀璨极光,恍若银
河倾倒星落如雨,东风起而花开千树。
一座塔,白色巨塔,
就在这飞虹流彩中拔地而起危危入云霄,
它冰堆雪砌妖娆壮丽,又安然不动如远山,
它身上有光,昭示一切希望与梦想,并与日月同辉永不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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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此一塔,没有高墙,没有伟殿,凡它所能光耀并给予温度的所在,便是我的城。”对着观礼者怦然的心跳,恭然的臣服,白帝郑重宣言:“白帝之城,任何时间、任何存在,来、或者去
,它永远欢欣,永无干涉。
陷父神于永沦而独活,我们皆生而便有原罪。所以,城是罪赎之城,塔为和光之塔——身在此城,我们所拥有的富余力量将被逐步消减,直至仅余足堪保持自如行动与知觉的B级。被削减的力
量则由此塔汲取并转化,一丝不苟重归父神与天地,使我们能为父神稍尽绵力的以力忏罪。”
……
一个人造就一座塔,一座塔成就一个城。
海族,妖族,
精灵,死灵,
人类,半人。
一分又一秒,一月又一天,春去春来,秋日的果实熟了又熟,
众神之诅下苦苦挣扎于朔望夜里的各族S阶及以上强者们倔强着妥协,妥协中倔强,
终有一天,九百九十万平方公里的天南白帝城冰河波动、雪原碎裂,再无黑夜降临的那一片天地里渐渐淡泊而高远如云,迷幻而妖娆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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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川与泽野、平原与丘陵,当花开如海,当林动成汪洋,仅占着望川大陆的百分之一不到,却拥有了这大陆上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物种;
那是白帝城,曾经近乎死寂的茫茫雪原,和光塔起四十年后六族最强大最精英的最集中地,无数壁垒分明或者其乐融融之结界林立出的繁华如织。
天北,天南,
大陆,海洋。
所有这个世界上得以拥有双眼的存在,只要睁开双眼仰望天空,便就永远都无时无刻不得以目见那与日月同辉,却比日月更恒永、更夺目的和光之塔。
信徒的最东方,诸魔的西之始,天南天北的正中间,众神之山上雄伟的中央神殿金碧辉煌着宏光流转,新的神明和新神明的那座塔、那个城,开始被全部的生灵全心的膜拜与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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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帝纪年四十四,当白帝城拥有了一个新的叫做云梦岭的名字,当整个望川大陆在中央神殿与诸般妖灵不可思议的共勉共襄中生机勃发,依旧眉眼弯弯,笑靥如花般少年的白帝,手中已不再拈那一朵微笑的花。
那夜,月明星稀,御风飞翔在整个城市的哭泣哀恳中离开和光之塔,白帝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伫立空中,他凝视着那颗没有叶子,永不会开花,更不会结果,却孕育了自己全部的银色巨树。直至破晓,清亮的晨光如萤飞舞,他巨树枝丫间九百九十九个沉睡的同胞渐次都缓缓睁开双眼,和着他们一起舒展了身体,对着望过来的他们灿烂微笑着招招手,他说:“嗨,好久不见。”
然后,
天空中转身,
炫舞般结印。
花瓣雨,天青色、大如盘,一瓣一瓣又一瓣,半是虚无半是缥缈,半是雍容半是青涩,有风的无常云的变幻;
白的衣,雪的发,一个一个又一个,银色巨树上九百九十九个白的族人在他化身为雨的同一刻力量重归,纷飞着随风逐花。
那是红尘里最绚美的花,那是这世上属于梦幻的三种花朵之一,它由白帝的灵魂所化,蕴藏白帝所有的智能结晶及心灵寄语——它的名字叫做云梦,直到其中所要传递的一切能量与信念被接收,它将如云般风中飘荡永无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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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尽生命,
不能再见,
于是不说再见。
永离此世的最后,白帝对所有目见者说:“勿忘心安,一万年以后,静待父神重归。”
终
——中央神殿社监管(全称社会监督管理部)部长,暗夜神官大仲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