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武常说,他的烹调技术随便进哪家酒楼,立马能掌勺。话话虽有些牛皮,其烹调手艺的确不错;四碟四碗,大盆盛鱼,色、香、味俱全。三杯下肚,礼仪全消;“知青”之间最不讲清规戒律,明明有一碗菜,偏要争抢,大口咀嚼,却要横挑鼻子竖挑眼地点评。争争吵吵,“童言无忌”。
朱丽雯是“主人”,称“不善饮酒”,却很顾全气氛。金德江最年长,很殷勤地劝酒夹菜。徐武喝得最豪爽,大碗端起,四下找人挑战。林木森喝得最沉稳,来者不拒;但,每次只饮一小口。钱红英、汪美珍她们“四花旦”则是埋头苦干。杨慧丽与她们格格不入,平时来往不多,四面话也很少。
“四花旦”的雅号是林木森“封”的。
钱北大队现在的十八个“知青”分属三类。徐武、杨慧丽和钱红英、汪美珍等三男五女八个人是湖兴城的“插队知青”;享受国家“知青待遇”,是名正言顺的“正规军”。田树勋和金德江等七个“钱北知青”是“回乡知青”;当地青年就地安排,是“地方部队”。林木森、朱丽雯等三人是“投亲靠友”,两边不靠,参照“回乡知青”待遇,算“外援盟军”。八个湖兴城的“插队知青”分在六个生产队;都是一人一灶,各自为战。时间一长,自然各自结伴。
钱红英、汪美珍她们四个虽不是一个学校,都是湖兴东门外作坊街的,“知青”去边疆、进兵团由学校组织,本地区“插队”属街道负责。四个街坊邻居分在一个大队,自然走得拢些,湖兴是座啇业城,有众多的小市民家庭。“四花旦”的父辈们都从事五行八作的“小手工业”,靠手艺赚硬币,说是托起了百姓的衣食住行,在社会上却很不起眼;就连“文革”最激烈时期,也只是跟着“造反派”后面摇面标语小旗,喊二声口号而已。
按杨慧丽的说法,“钱红英、汪美珍她们象父辈一样,很市侩;精得分只苍蝇要先数清汗毛,省得一块小手指大小咸萝卜能吃一天的饭。”最令杨慧丽不屑地是,钱北的“光棍”多,对“女知青”很是呵护备至;三五成群,六七结伙地到“女知青”这来玩,成天开些庸俗的玩笑,说些低俗的故事。来了不能拒绝,还不好得罪,杨慧丽从父母哪里讨到一个办法。只要有“光棍”来玩,她就学习《**选集》,厚厚的四本书放在桌上,青年人不敢打扰这神圣的事,干坐一会,没趣走了。只是钱北并不以杨慧丽的学习而敬慕,反流传出一句话“杨慧丽学《毛选》——拒客。”’
钱红英、汪美珍她们却不同,来了欢迎,广交朋友后,四个人结伙到各家去窜门,各家一是客气,二是“讨好”,定会留下吃餐便饭。如此蹭饭行为,杨慧丽很是反感;她认为且不谈是“资产阶级思想,小资产阶级行为”;至少有损“女知青”的形象,败坏了“知青”的声誉。
林木森、徐武、金德江和朱丽雯他们却不以为然。他们知道杨慧丽另有用意;十**岁的姑娘已懂事了,姑娘比小伙想得多,谁不想作“凤凰”?杨慧丽到钱北不久,就对田树勋颇有好感;偏偏田树勋喜欢钱红英(均因树勋姆妈的反对而无果),心里难免有些嫉恨。
朱丽雯说:“年青人有颗火热的心,革命时代当先锋;农村除了窜门,还有什么娱乐?”
徐武说:“钱北大队十八个‘知青’,十二个是‘女知青’;六个‘钱北街’的是各自为战。她们四人不团结,怎样‘保卫家园’?”
金德江说得更直白:“以及单个地让‘狼群’围剿;不如结伙冲散‘狼群’。”
杨慧丽说:“钱红英、汪美珍她们在社员家又是唱,又是跳地;太不自重,至少也是招人闲话。”
林木森哈哈一笑,说:“钱红英的嗓音好,听她唱歌是种享受。‘四花旦’送文艺下乡,贫下中农欢迎,有什么不好?”
大家听了也笑了。“四花旦”的雅号不胫而走,连钱红英、汪美珍她们都欣然接受。
“知青”最忌讳的是人生、前途;最喜欢谈的偏偏又是人生、前途。尤其刚“断女乃”,他们已领不到“国家的钱、粮”,急于能获得“生存”的必须物质;这偏偏又是别人无法给予的,只好畅谈人生、前途,自寻安慰。
杨慧丽对人生、前途充满了憧憬;要用热血写青春,要以饱满的革命斗志,“战天斗地改变钱北”。林木森刚刚溶入温暖集体的激情,已被无意听到杨慧丽和徐武的对话所驱散;忧愤之下,他猛一击案,说:
“人生是什么?对某些人是随心所欲,对大多人是无可奈何。你们谁能说,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人生就是四个字,听天由命!”
众人满面惊诧。朱丽雯却拍手称好。
“好!这才是我认识的林木森。德江说你受挫心灰了,徐武说你沉沦了,我不相信你会一蹶不振。来,我敬你一杯!”朱丽雯端杯示意,一口饮干;又说,“对于人生,我只相信命;宿命!”
金德江附和,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徐武大为不满,说:“不对!你们为什么要屈尊于别人?向**保证!我就不相信,都是人,为什么我们就命该如此吗?为什么不能去奋斗、去争取……”
“徐武——”杨慧丽打断徐武的话,站起来说,“我们是应该去奋斗!去奋斗首先要树立人生的理想;要有个正确的革命目标,要有革命的人生观、世界观。这样,才会有人生的真正意义!”
钱红英说:“慧丽,都‘插队’了,还怎样去奋斗?”
汪美珍说:“奋斗?我的奋斗目标就是不‘透支’。”
杨慧丽不屑地一笑,说:“‘插队’又怎么样?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们将面临自食其力,也将是我们独立生活的开始;我们要在‘再教育’中成长,在钱北展开我们的抱负,开创新的天地!”
林木森为她鼓掌;笑着说:“难得听到这样的豪言壮语了!雄心壮志可嘉;现实是什么?这些我说得比你少吗?该说的我都说了,该作的我也作了;结果是怎样?莫须有!结果就一个莫须有,什么都会没有!”
杨慧丽巴动嘴唇,最终还是没说话;或许是因林木森的遭遇而同情,或许是为林木森的遭遇而不屑一驳。
“好了。木森,不要说了。在主宰者的随心所欲下,你不屈服则死!”朱丽雯伤感道,“有时,一个电话比和十条生命都强大。我们能主宰的不是人生,而是自己的生命。”
“我就不相信,我就不信,我不信……”徐武激昂了,他想反驳;却找不到能表达的词语,他没有下文,说的一遍比一遍低,最后不吭声了。
大家都沉默了;谁也不敢再触及这个话题。每个人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今天的话太直白……不仅是白,而是“黑”!如果泄露出去,一个“反革命集团”的“帽子”就无须莫须有了!
盲从,是中国人的一种传统,甚至是一种社会责任感。强烈的革命热情是青年最典型的特征。在“知青”的思想里,参加“文革”是响应伟大领袖**的“要关心国家大事”的忠诚表现;更是在效忠国家,同时还把国家至上与社会责任感和个人英雄主义交织在一起。“上山下乡”以后,“知青”开始傍徨,头脑中的革命理论被现实的“生存”开始了交锋。虽然革命意志开始动摇了,但,传统的政治革命热情规范了他们的言行,强烈的革命责任感更使他们相互警惕、防范……
林木森很后悔,“处事戒多言,言多必失”。为避祸从口出,回钱北后他闭门不出,缄口不语;甚至对薛天康也与他人一样礼尚往来。今天却忘乎所以,他唯求不连累他人而庆幸!林木森久久地望着朱丽雯;他没料到,这个活泼开朗的姑娘心底深处,竟然有这种感叹。
各怀已见;话不投机。一场热闹的聚餐在不快的气氛中收场。
“等一下,大家帮着收好碗筷再走。”杨慧丽拦住了“四花旦”;一切停当,杨慧丽又拦住大家,严肃地说,“我看大家收拾碗筷挺利落;乘着清醒,我说一句。我们今天是酒后说酒话,出门便不再提!钱红英,我们是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有些话只能关门说,出门就全忘掉!”
“四花旦”都认真地点头,金德江却感到失面子;冷冷地说:
“放心!就是传了出去,我决不会说杨慧丽在场。”
徐武不高兴了,替杨慧丽抱不平说:“德江,这话说得就没意思了;难道我们是王连举、甫志高?向**保证!真的有什么事,我头一个‘顶雷’!”
“好了,好了。”林木森忙说,“今天是我不好!喝多了,喝多了!”
“是喝多了。”朱丽雯接着话,笑着说,“慧丽还说大家清醒,刚才我差点把大汤碗打破了。”
“是呀,是呀;喝多了,喝多了。”大家都附合着,散了。
林木森出门时,朱丽雯送到大门口,说:
“无论多么风光或失落的事,只不过是你自己心中的一个结;如果能敞开怀抱,一切都会成为过去。”
朱丽雯的声音很低,但语气很坚定。
上下五千年,纠葛在文章,无论多少辛酸泪,留于他人讲。求金牌、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评论、求红包、求礼物,各种求,有什么要什么,都砸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