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吕布徒弟”这个名字的影响力,并没有我和刘晔想象中的大。
刘勋,最后只给了我一个屯的兵力。
而当刘晔从太守府里走出,宣布刘勋的这个决定时的尴尬表情,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但我不怪他。
“能得大人的美言,觉明已经很感激了。”我当时是这么说的。但显然我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作用,因为从那天以后每次看见刘晔,我都觉得他好像有点不太好意思见我,如果不是他心系玲绮,这半年内我能真正见他几面都很难说。
“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一个人,是一种感觉,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来了也无法抵挡,”刘晔坦荡看着我。“将军为什么一定要用限制重重的常理,来约束一件本来就是极其玄妙的事?”
“就是因为感情这种事情太玄妙了,”我将双手插在胸前,用平和的语气说。“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同样的,你也不知道它什么会消失。现实生活里会影响到感觉的因素有太多,两个人的相性是否相符,才是决定感情能走到多远的关键。两个人的相处,总有你发现你所喜欢的那个人,身上竟有自己所不能容忍的极限的时候,如果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只用感觉来维持,不但感觉因为彼此生厌而涣散遁形,也会徒徒伤害了感情。”
刘晔不说话了,在他的沉默里,我看见了一个正在认真思考我说的话的男人。
“你说这话的意思……是在拒绝我么?”半晌,刘晔抬起头看着我,他的表情如同湖水一样平静清澈,他的诚恳一览无余。
“我并没有想要拒绝你,也没有那个资格。”我摇摇头,说。“只是师父临终前既然把玲绮托付给我照顾,我必须确保她能得到最大的幸福。”
刘晔笑了笑,然后向我微鞠一躬。“将军说的话,子扬铭记在心。”
我也笑笑。
坦白说,我已经初步认可了这个男人,不是因为他这半年来的坚持不懈这种鬼扯的原因,而是因为他肯考虑玲绮感受,没有觉得自己喜欢,就一定要吕玲绮娶到手。
这才是真心喜欢一个人的象征。
我并不是在否定占有其实也是爱情里的一部分,但我真心觉得这种占有欲必须有个,能让对方幸福的前提。
“刘大人,南宫将军。”一个小厮模样走到我们身边施礼,我认得他是经常跟在刘勋身边的一个贴身小厮。“太守大人有令,请二位即刻进府,大人有要事商议。”
我和刘晔都皱起了眉头。
要事?现在可是用饭的时间,有什么要事非得在这时商议?而且连我这个不太说得上话的牙将,也有可以进府议事的资格?
但刘勋再怎么说也是位高权重的一郡太守,我可没有抗命的资格。
而当我穿戴整齐,匆匆向貂蝉夫人说明情况,和刘晔一起依照命令走进太守府之后,我又大吃了一惊。
“这规模……是整个皖县的将领都来了么?”我呆呆看着挤满了整个屋子的武将,慢慢走到属于我的角落。“这是想朝哪里用兵了?”
比起只能站在角落里的我,刘晔的地位可就高多了,他可以好整以暇穿越过乖乖站了满屋子的武将阵容,一直走到刘勋的身边。他有这个资格。
“子扬,你来了。”刘勋掩不住脸上得意的笑容,将手中的信件递给了刘晔。“孙策小儿,胆敢自号‘小霸王’,我还以为你有多英雄,最后还不是送了我那么多钱,要‘请’我去攻打上缭、攻打海昏?”
上缭?我竖起了耳朵,看着铺满了刘勋眼前案几的财物……
和半年前,刘晔宰掉郑宝的巢湖相反,上缭海昏位于皖县西南,地处豫章郡,那里原来是刘繇的地盘,三年前刘繇病死后百姓想推举华歆为扬州刺史,不过这个华歆是个跟刘晔一样的人物,并不贪权好利,没有接受。所以他现在虽然名义上是豫章郡的主人,但实际上豫章郡根本就是一盘散沙,县城间各自为政。刘勋想攻打,合情合理。
但我心里却隐隐有股不安,原因在于孙策这个名字。
“李将军,”我悄悄捅了捅站在我面前的牙将,低声问道。“你来得早,知不知道孙策的信上写了什么?”
“信上具体写了什么我肯定是不清楚的,”李将军抬头看了刘勋一眼,回头低声说。“不过听大人的语气,孙策好像是承认了大人的地位,想请大人讨伐上缭海昏,他可以作为客军援助。”
顿了顿,李将军冷笑道。“说起来,也是这个华歆活该,我们大人兵强马壮,跟华歆也算有几分交情,其实也本没有想打他们的意思,是他们自己不识时务,问他们借个粮都还推三阻四的,这下可好,惹恼了大人,这下还不铲平了他?”
我默然不语,很难想象那个上个月刚吃了大亏的孙策会如此谦逊。
皖县作为庐江郡太守所在,是整个庐江郡的军政中枢,按照常理来说,无论如何,皖县都应该是最不缺粮的地方。但世事无绝对,我当然很清楚现在的皖县,粮草用度确实有些吃紧。
问题的起源在上个月。
上个月,僭号天子,陷入多方势力围攻的伪帝袁术终于死了,欲前往青州,寻求袁绍庇护的他被刘备截击,最终死在了他的老地方寿春。
然而他死了,他所掌控的兵力却不会随着他的身亡一并消失,他的部将张勋却没有北上,反而带着他的亲属和部分兵力转头南下,准备投奔孙策。
但打伏击嘛,哪个带兵打仗的没用过这招?于是当这群人马路过庐江的时候,我们的太守大人就顺便在家门口打了一场伏击,将原本打算投奔孙策的所有人马连兵带民全部俘虏了过来。
问题来了。
我们的太守当初在决定伏击这批人马似乎忽略了一件事,这些人马本来就是群龙无首的败兵,随身根本就没有携带多少粮草,但皖县本身并没有太多规划外的粮草可以供给这批突如其来的俘虏,这下就傻眼了。
可俘都俘虏回来了,总不能不给人家饭吃吧?
于是我们的太守大人就派亲信去了豫章,向人家华歆借粮。
那个亲信借了多少粮回来我不清楚,反正肯定是绝对入不敷出,没有达到刘勋需要的标准。
攻打上缭海昏的心,我相信刘勋是有的,但孙策却突然来信说要协助刘勋,这却很不寻常。堂堂小霸王,岂是甘愿为他人打天下之人?要知道,这个男人在贾诩那张毒口里的评价,可比师父还高。
“大人可是想遂了孙策的意,派兵攻打上缭海昏?”刘晔将手中的信放下,微微叹了口气。
“子扬觉得如何?”刘勋的语气虽然是问,但他的答案全都写在那张得意的脸上。
我注意到,现场的绝大部分将领,都是这样的表情。
“万万不可。”刘晔摇头,他的答案像是一盆冬天的冷水,狠狠浇在所有人的脸上。
“有何不可?”刘勋的脸很红,显然对刘晔的不认同很是不满。“难道子扬觉得,凭我现在五万人的军力,还打不下区区上缭和海昏?”
“不是打不打得下的问题。”刘晔静静看着刘勋,说。“诚然,上缭城小,但其城坚池深,易守难攻,大人想要平定上缭,做得到,但无法在短期内完成。大人若执意大军出征,皖县的防御必定变得空虚薄弱,如果孙策在这段时间内乘虚偷袭,我们肯定坚守不住,若孙策在大人行军路上再设伏兵,截断大人退路,大人处境势必岌岌可危。还请大人三思。”
我精神一震。没错,就是这个。
“危言耸听。”刘勋竟然在冷笑。“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看信,孙策都在信里明说了,要、我、去、帮、他、攻、打、上、缭,这就已经是在告诉我,他的主要军力在豫章,他又哪来的兵力和机会,来偷袭我的皖?”
“大人!”我从角落里越众而出,单膝跪在地上,朗声道。“刘晔大人所言极是,兵法有云:兵不厌诈,人言不可尽信,末将亦不主张出兵上缭。”
“哟,这不是南宫亮,我们勇猛无双飞将,吕布首徒么?”刘勋气极反笑,他站都没站起来,居高临下冷冷看着我。“怎么,难道你想教我如何打仗?”
就是这句话,引起了满屋子的哄堂大笑。
“大人!”
“我不管你以前在吕布手下是干什么的,”刘勋持续用冰冷的语气,将嘲讽塞进我的胸膛。“但在这里,你只是区区一个牙将,做好你应该做的事情,不要对我瞎指挥。”
“既如此,”我低着头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扩张了整个身体的屈辱,一字一顿。“末将有个请求,还望大人应允。”
“说。”
“如果大人执意要出兵,那么末将愿意带着本部兵马留下,独守皖县。”
“没问题。”刘勋将目光扫视了全场一眼,说。“除了南宫亮,还有谁愿意留下?”
令我欣慰的是,我并不是一个人。
只要有人支持,我就有继续前进下去的动力。
“末将,亦愿意留守皖县!”高顺的声音,在我身后单膝跪倒。
“子扬,也愿意帮助南宫将军镇守皖县!”刘晔也从刘勋身边退了下来,单膝跪在我身旁。
“好,很好,”刘勋的冷笑还没有结束,他将身子前倾,高压持续蔓延。“别说我刚愎自用,听不进劝解,南宫亮,高顺,如今我就提拔你们两个为校检校尉,在我率大军出征期间,各领五千兵马守城。”
“谢大人!”
“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暂时的。”刘勋丢下一个愚不可及的眼神,说。“等本郡守凯旋而归,你们还是得当回只能统领千人的牙将。”